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战神归来 作者:晴落花开 文案 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来,怡怡复熙熙的熙,对吗? 来熙,一个有父有母却仍独自扛着生活重担的女孩,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柏翼总笑她,如此看透红尘像是深山里的得道高僧一般。每次想要和命运抗争,总是落得不得不臣服于生活的境地。遇见他之后,她利用手里的机会,做了最后的抗争…… 他是一名优秀的特警队长,严肃得像个小老头的他有着一段每每想起来都会心痛的过去。他对任何人都会有着优异而敏捷的反应力,唯独对她,他不再是身手矫健的特警,也不是严谨不苟言笑的小老头,而是一个有些痞,有些耍赖,还有点腹黑的邻家大叔。 他说,你不要用尽最后一个愿望,给彼此留点念想不好吗? 她说,不好。 在枪林弹雨中勇往直前的战神,历尽磨难后重回平静的生活,却仍逃不开她……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来熙,葛俊 ┃ 配角:柏翼,韩妍,阮歆艾,韩嘉荣,来喜,来源,阿依慕 ┃ 其它: ================== ☆、初见不识君   “呼呼……”来熙在路旁跑得使劲,手表上的指针并没有因为她的疲惫而怜悯地走得慢一些。该死的,阮歆艾跟学校里大四的男神学长闹掰了,昨天扯着她跑了三千米,现在她的两腿和腰侧酸疼得厉害,哪怕安静地站着都会止不住颤抖,更不用说拿出跑八百米的劲头去冲刺了。   快到公交站前的小岔路口时,后面的脚步声十分密集,几个同学匆匆地超过她,路本来就不宽,她又有些颤颤巍巍地,一下子就被带倒在地上。   耳边响起了急促的刹车声,她整个人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下意识地用手挡着眼睛,心里晃过电视中车祸的场景。她甚至想着,这就是灵魂涣散后的世界吗?比起悲哀和害怕,她居然有一种放松解脱的心情。   “小姐,你没事吧。”   叫谁小姐呢,你才是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来熙心里一阵腹诽,微微抬头看向来人。他站在车前,背着光,来熙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觉得他身材高大壮实,虽然语气温和,散发出的气势却很有压迫性。   “我是师大的学生。”她按着发酸的腿肚子,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葛俊楞了一下,却有些想笑,“所以,同学?”   对方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往边上挪了挪,避开了车灯的直射。   “同学,你没事吧。就算赶车也得注意路况,否则不安全。”   正在葛俊啰嗦的时候,一辆330路公交车华丽丽地从来熙眼前呼啸而过,她的心情瞬间多云转阴,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知道了,刚才不好意思。”   葛俊双手背在身后,两脚微开站立,看着来熙扭着奇怪的姿势往公交站走去,没有道别的话,脸色阴沉。他本也不是多话的人,笑了笑便回到车里,往师大开去。   周五晚上九点,师大附近的公交站只剩来熙在来回踱步,这330路难等,到了晚上便更是半个小时一班,刚刚错过了车,她有些焦急。而这师大新校区建在了郊区,平时都人迹罕至,更别说晚上了,整条街就只有清冷的路灯作伴。   葛俊的妈妈是师大的教授,他刚执行完任务回到H市,就收到母亲的电话,让他来师大拿她炖的汤。拿了保温桶,顾教授看他疲累也不舍得,便赶着他回家休息。他刚从师大门口的小路口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公交站焦急跺脚的来熙。想起刚才的事,心里竟有些愧疚,而且大晚上的这路上也没什么人,单身女孩子总是危险的。鬼使神差地把车开了过去,停在内侧人行道上冲她按喇叭。   来熙听到喇叭声,回头一看,是刚才的男人。车里的灯开着,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立体的五官如雕刻般令人印象深刻,车内昏黄的灯光也无法柔和的冷毅线条彰显着男人的气势,略显古铜色的肌肤和比板寸长不了多少的短发,来熙目能所及的所有细节都发散出他的英气。这样的男人在哪里都无法令人忽视吧,就连来熙这种看惯了如同柏翼那种男神级别的帅哥的女汉子,都忍不住心如鹿撞。   “同学,等车?”   “……你觉得呢?”   “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吧。刚才我开车也走神,差点撞到你。”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来熙撇了撇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想来是任务执行得很顺利,葛俊虽然身上乏得不行,但心情却挺好。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说,“同学,我是警察。”   来熙闻言,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证件上的照片和说明,仍半信半疑地说,“现在证件都可以造假的,谁晓得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说来熙的第一次拒绝他尚能消化良好的话,那第二次的怀疑就触及了他的底线。熟悉葛俊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黑面神,并不擅长讨好别人。无谓地耸耸肩,他回过身子,准备发动车子。   车子缓慢启动,来熙看了眼仍然毫无动静的路口,只好一把抓在了车窗沿上,“警察叔叔,那就麻烦你了,只要送我到可以打车的地方就可以,谢谢。”   葛俊的脸色在昏暗的车里幽暗不明,不多久,他应了声,“好。”   这反射弧……可够长的,虽然可能过程只有几秒钟,但来熙敏感地察觉到他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竟有了恶作剧的爽快。   来熙累极,用手支着侧脸,在轻柔的钢琴曲中,她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百无聊赖,她偷偷地观察起身边这位“所谓”的警察和周围的环境。   车子是大切诺基,在众多款式中算是比较低奢的了。以前柏翼也开过一阵,后来嫌它不符合自己的气场便换了辆嚣张的轿跑。刚才看警察叔叔的证件,貌似是特警。他的年纪看上去也不大,估摸着家里条件不错。   车子里没有别的装饰品,要不是皮座椅有些微起皮开裂,这车素净得就像刚从车行开出的新车一样。对男人而言,车子和老婆一样重要。一个人对车的品味可以看出他对女人的态度和做事的风格,而来熙看到的,就跟眼前这个人一样,严谨,沉稳,简约。   他的侧脸线条刚毅,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刚才的“不识好歹”,他此刻专注严肃,全然没了刚才的温和。他的个子很高,所以坐姿端正,使得看上去不是很局促。修长的手指上有老茧,在方向盘上随着音乐轻轻叩着,显得安然闲适。看他如此专注的模样,这轻扣手指的动作似乎是他的习惯,也彰显着他此时放松的心情。   “警察叔叔”五官分明,是难得的上上之相,但细看就能发现他脸色暗沉,皮肤粗糙,倒真符合他所谓的职业,是长期在烈日下勤勤恳恳再加上经常熬夜造成的沧桑。他穿着休闲简单,纯色T恤衫配单色牛仔裤,黑色马丁靴,这身年轻的装扮倒为他加分不少。   “怎么?观察完了吗?能打几分?”   葛俊从后视镜中看着来熙双颊绯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现在的女生都十分外向,逮着个看得过去的人就各种品头论足,他早已见怪不怪。   来熙心里可是翻江倒海,要搁平时,她早就怼过去,“谁看你了,不要脸。”但这次的对手是警察,也许腰里还别着枪,关键时刻还是保命要紧,立刻换了副嘴脸。   “警察叔叔,你们平常是不是都很威风啊?我小时候最佩服的就是警察了呢,电视里的警察拿着枪都好帅的……”   葛俊不禁抚额,这小姑娘的反应倒是挺快。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刚才被怼的时候已经尽快地做出反应了,却还是被她发觉自己对这个称呼的态度。有如此洞察力的普通女孩子,大多是两种情况,要么是天生性格多疑谨慎又有心计,要么之前的日子过得辛苦。但无论哪一种,葛俊都不希望发生在她身上。   来熙还在喋喋不休,可车里的气氛随着他的沉默直线下降,渐渐地,她自己都快接不上自己的话头。这时她发现车外的建筑物多了起来,车子来来往往,即便还没到人流大的公交站,肯定也在闹市区了。   机会来了!   “警察叔叔,就在这里停吧。”   葛俊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问了句,“这儿好打车?”   来熙忙摆手,“没事儿,这儿也行,耽误您的事情了,谢谢啊。”   葛俊也不再坚持,打了转向灯,车子缓缓停在路边。   她果断跳下车,回头甜甜地笑着招手,“再见!”   他微微颔首,轻点油门,车子就混入了车流。   来熙看着远去的车影,心里默默来了句,“再也不见!”   她知道,只有这种沉稳干练且善良的警察,才能成为人民公仆,真正为他们做实事。但他的气场太过压抑,再见几次的话,她的小心脏恐怕经不起折腾。   看了看手表,如果坐公交车回云溪山庄,恐怕到的时候都半夜了。她咬咬牙,挥手打了个计程车,一路上默默地看着计价器上的数字不停地往上跳动。   “小姐,60块。”   这割肉的心疼已冲淡了她再次听到“小姐”这个词的不适感,恋恋不舍地掏出几张散钱递给司机。 ☆、她要回来了   柏翼听到玄关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门锁轻扣的声音,随后是细碎的脚步声。他勾了勾嘴角,也没看来人,兀自说道:“我都跟你说了别让张阿姨回去了,你非得坚持。这下好了吧,看你急的。”   来熙虽然着急,却还是规规矩矩地把书包放进自己的小房间里,撸起袖管把柏翼轻推到一边:“柏哥哥,你别碰这些,都脏了。”   “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这些?倒是你,女孩子,总是要计较一些。放着吧,让张阿姨明天来一趟。”   张阿姨是这里的家政阿姨,负责打扫卫生。来熙听他又提起,但好歹是不再沾手了,微微一笑,“张阿姨本就是周末休息的,那么大年纪了,难得她做事做得好,但家里有事放不下。反正我周末没什么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做这么点事实在不算什么。而且,我也只能做这些,别的我也不会。”   柏翼知她性子固执,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听她这么说,总是有些心疼。他轻轻掰正她的身子,看着她充满灵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不已:“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欠我的,小熙。”   柏翼看向她的眼神一向温和淡雅,那双含笑的明眸总是能给她带来些许温暖,但也止于此。她知道,那样的眼神,与情爱无关。   她用力握着手里的餐盘,轻轻地挣脱柏翼的桎梏,语气淡然,“柏哥哥,你就当作是我的心意吧,不然我心里不痛快。好了,不说这些。看你们今天这场面,似乎玩得挺开心,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上周五没有社团活动,来熙早早就回到云溪山庄,正好听见柏翼说要搞个聚会,需要张阿姨这周加班搞卫生。张阿姨家虽然做事麻利,但有个大家庭,到了周末总是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她见张阿姨面露难色,便一再保证自己会早些回来帮忙打扫。张阿姨临走前对来熙千恩万谢的,弄得她倒不好意思了。   “嗯,上个礼拜谈了个项目,这周签了合同,能有不错的收益。大家伙儿忙了两三个月,总算是拿下了,就一起庆祝庆祝。”   柏翼大学主修经济学,期间得到校方推荐到美国兄弟院校交流学习了一年。这一趟给他镀金不少,一毕业他就得到很多大公司的offer。但是他心气儿高,公司里做了两年后自己开起了公司。   据来熙所知,柏翼小的时候,家里倒是富贵,父亲是上市公司老板,母亲是大户人家千金。可这一切却在他上高中那年风云突变,家道中落,父亲也因为受不了打击没过几年便走了。柏翼没有家中庇佑,靠着自己独到的眼光和能力相中了当时还是郊区的某块地,贷款把地盘了下来弄成了度假屋。结果刚弄好没多久,当地区政府就开启了致富项目,弄起了景区,他那度假屋一落成便生意不断,也接待了一水儿的来谈项目的政商人物,他的人脉也是在当时慢慢拓展开来。   现在的他,虽还不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算是后起新贵。记得前阵子帮他收拾桌子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些关于市中心新商场的项目策划,估摸着就是这事儿了。   来熙早早扛起家中重担,也比常人更加识人脸色,这是商业机密,她不会问,便点点头笑着当应答。   柏翼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眉头微蹙,径直走向浴室。身后的压力源一消失,来熙深深吐了口气。她是矛盾的,上课的时候心心念念着跟他见面要说些什么,迫切又期待。可真人就在面前时,她又乱了方寸,就怕自己做不好说错话,让他生气。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尤其对方还是自己心仪却待自己为妹妹的对象,她的生活就像徒步探雷区,时刻有爆炸的可能。   柏翼的生活很有品味,连家居服都是手工定制。在来熙眼里,他几近完美。若非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对生活的要求太高,说白了就是虚荣拜金。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是他能办到的,她能接触到的任何关于他的物品,都是他能力范围内最高配的东西,大到房子车子,小到花瓶摆件,一溜水儿的进口货。   张阿姨手脚利落,也免不了担心会打破东西,更不要说她这么毛躁的人。这一年间,她一直努力生活,让自己不成为他生活的累赘。这不,柏翼一进客厅就看见来熙已经收拾好客厅,正坐在沙发旁的榻榻米上,两杯泡好的龙井在桌上腾着雾气,她的神色满足又惬意。   他喜欢和来熙相处,只是单纯的接触。他在生意场上驰骋自己的一片天,心中却总是忽上忽下没个着落。来熙的生活遭遇巨大的变故,跟自己同病相怜。而且她早早地适应了生活的困难,她对生活的理解和态度,给了他很多鼓励和信心。每次看她像只慵懒的小猫似的靠在沙发上,他便能感受到生活的惬意和善意。   微微愣神,柏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来熙的情景。来熙的父亲是他的初中英语老师,是一个很有师德的老师。在他的印象里,来老师总是一副憨憨的模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永远都是一张让人放心的笑脸。高一时父亲公司里资金链出了问题,又被奸人陷害,坚持了几个月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他的父亲自从那之后,整日借酒消愁,加上母亲没日没夜的抱怨,他的生活无人问津,跌倒谷底。   来老师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这事,居然到他高中校门口等他放学,还请他到家里吃饭。就是那时,他见到了来老师的心肝宝贝,一个快乐活泼的女孩子。来熙当时还不谙世事,只是个会笑会闹总是缠着爸爸妈妈的小学生。他不知怎的就羡慕起她来,当下的窘境竟更加让他无地自容。后来学业重了,来老师为了节省来回路上的时间,便总是带着师母做的便当到学校给他,就是希望他能多多感受到家里的温暖。   再后来,来老师不再拿便当过来了,而是带着他在路边小店吃点东西,聊聊天。他说起自己的家庭,愁容满面,他也便安静地听着。毕竟他当时也只是高中生,也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高考时他听从来老师的意见考到了外地的大学,大三那年还得到了交换生的资格。从此便和来老师断了音信。并不是没联系他,可寄出去的信都没了回音。直到他回国,带着他优秀的简历来到来家时,却只能看着悲伤的灵堂里挂着的黑白照片发呆。他听说来老师去西部山区支教却遇到了暴雨泥石流,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来熙带着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来源,默默地站在师母的身后,没有眼泪也没有哭闹,只是眼神空洞得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他知道,以前那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子已经跟着自己的恩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丧事办完后,柏翼单独约了来熙出来。本想尽一些心意,她却倔强地抬头,说,“我不相信爸爸不在了。你的钱我不能要,不然爸爸知道了会失望的。我还有家,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谢谢你。”   那天她穿着一件黄白格子的衬衫,显得她的小脸儿更加苍白。但她的话字字打在他的心上,坚定有力。   “柏哥哥,你洗好啦?我帮你泡了杯茶,是你之前拿回来的龙井,味道真不错,贵还是真有贵的道理。”   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柏翼专属的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比龙井的味道更沁人心脾。她默默地提醒自己收敛心思,却更加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直到他说的一句话,将她冻结在原地。   “她要回来了。”   柏翼轻描淡写地说道,靠着柔软的沙发靠背,闭着眼。来熙知道他在努力克制,但那无声的叹息还是出卖了他慌乱无奈的心情。   “嗯。”   “后天的飞机,我会去接机。你陪我去吧。”   “……好。”可是她又以什么身份去呢?以前也在外人面前扮过他的女朋友,可这回可是在正宫面前,怎么看怎么别扭。   帮来源掖了掖被子,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躺在床上,她无声地望着天花板,心里五味杂陈。对柏翼的好感是她心里最深处的骄傲和秘密,平时已经隐忍得很辛苦,现在却还要见他的前女友。女人的心思都细密,万一她没表现好,一个不小心就被对方发现了她那卑微如尘埃的爱情,那岂不招人笑话?    ☆、那些年   高一那年,来熙的爸爸来喜跟着学校组织的支教团队一起到西部支援。来喜走之前,已经和来熙妈妈吵了好久,那次出走多半带着点逃避的意味。来熙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对于父亲的做法,她不予置评,只知道家里终于平和安静了下来。   刚开始的日子,来爸爸总是会寄书信和特产回来。但没多久消息传来,他支教的学校遭遇了罕见的特大泥石流,学校都塌了。而那学校就在河流的边上,久日的大雨使得水位上涨,来喜就在那场泥石流和洪水中没了踪迹,连尸体都找不到。   毕竟是支援建设的计划,上头难得的重视,让消防队员和当地官兵找了将近一个月,仍然不知来喜下落。因此,校方便默认来老师因公殉职,还组织了盛大的吊唁。   来熙不信,她到校长办公室哭着闹着,不愿意办丧事。校方没办法便找来来熙的妈妈,就这样,来熙的心死了,她看着母亲像个牵线木偶一般,已经没了神智。为了让妈妈放心,她默默地承担了本不该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承受的东西。在那之后,她妈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来源还小,她靠着自己的努力,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维持着面上的平和。   高三毕业,她在陵园里靠着父亲的墓碑讲了半天的话,然后坐公交车回到学校填了志愿,是本地的一所综合大学的外语专业,算是继承父业吧,总要留点念想。那晚,她掏出钱买了一箱啤酒,那是那一年来第一次她无所顾忌毫不犹豫地花钱买东西,在自己家里大醉一场,在地板上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过来,来源坐在她身边,在阳光的映照下,竟有着天使般的光晕。来熙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来源眼里噙着泪水,也不敢大声抽泣,就是拿着自己的画说,“姐姐,来源会好好努力学习,长大了给姐姐买房子买车子,姐姐不要难过好不好?”   来熙的心狠狠地抽了几下,如果可以,她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她到底在干什么!让一个单纯的孩子为了生计落泪,这是她作为姐姐应该做的事吗?但同时,来源的乖巧也触动了她坚强外壳下柔软的一部分,“好,姐姐不难过,来源最乖。”   大一那年来源正好小升初,他有着绘画的天赋,老师建议让他报名美术院校的附属中学。但笔试那天来熙感冒发烧,来源为了照顾她耽误了考试。为了这事来熙自责不已,连续几天堵在附中门口,希望能为来源争取重试资格。   也就是那天,柏翼带着他度假村的设计图来到附中找他的朋友做评估,正好借机跟校方谈一项合作。柏翼走进会客室之前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深邃的眼里饱含温柔和心疼。她在门口等到了晚上,那天天气热,她的感冒还没好利索,站了好几天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便蹲在校门口保安室前。   耳边传来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她有些迷糊,抬头便看见柏翼俊美不可方物的脸,挡住了昏黄的路灯,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伸出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亲眼见他跟校长打招呼,似乎还很热络。一丝窃喜划过心头,她拉着他的手掌腾地站起来,却因为血糖低又差点晕倒,被他轻搂在怀中。   她顾不上害羞,抓着柏翼的双臂问道,“你认识校长对吗?你能不能帮帮来源,求求你!”   三年了,她第一次示弱。两年前那张倔强的小脸还鲜活地出现在他的心里,义无返顾地,他牵着她的手来到校长室前,轻扣门。   “请进。”   “您好李校长,这是我邻居家的小妹妹。她弟弟因为家里有些事考试那天没赶得上过来,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如果有任何需求或者重考所需要的费用,我会一力承担。请您放心,这是孩子的画,您看看。”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来熙已经记不清了。她的头隐隐作痛,世界天旋地转,唯一让她坚定又温暖的,是那沁凉的手心和伟岸的身影。他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情话,连他都不知道。   来源如愿以偿进了附中,那时教师宿舍规划拆迁,柏翼将来熙那神志不清的妈妈送到了市里最好的精神疗养院,雇用最好的看护。来熙不同意拆迁,她始终认为爸爸还在世,万一他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   由于赔偿款达不到心中预期,很多教师家属联名不同意拆迁。后来拆迁办派人来谈了条件,很多人都妥协了,只剩来熙固守阵地。   再后来,来熙所在的楼道灯泡炸裂差点伤了楼上的陈奶奶,时不时停电停水的让人苦不堪言。柏翼担心来熙来源会遇到危险,便答应来熙会帮她继续搜寻来喜的下落,并帮来熙申请新的教师宿舍,还挂名在原来学校里,这样来喜就算回来了也可以顺着学校找到他们。只是这样,他们就放弃了赔偿款。   从那时起,来熙和来源住进了柏翼在城郊的云溪山庄,一直到现在。父亲走后,母亲在神智清明时给来熙姐弟俩留了十多万,来熙交了他们俩的学费包括母亲的看护费,不够的数额都以借款的形式从柏翼那里支取。他从没提过还钱的事,所以来熙尽心尽力,想让自己在这个家里有些用处。   来熙顶着熊猫眼趴在办公桌上,昨天纠结了一整晚,今天还有兼职,彻夜未眠的结果就是,她办公桌上的文件,全部印反了……   “来熙,文件印好了吗?下午总办开会要用,你抓紧着点。”总经办的刘秘书踩着恨天高进来。秘书处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年轻貌美的性感尤物刘秘书更是个中翘楚。从她嘴里蹦出的话字字带着刀锋,杀人于无形。来熙如临大敌,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弄好了。”   老天爷一向是不眷顾她的,这是她的自我认知,这次也不例外。刘秘书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细眉皱到了一起,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来熙!你怎么回事!这么点事你都做不好,你知道这浪费了多少纸和多少时间吗?公司花钱请你来是做事情的,不是来供着你这个废物的!在中饭前把文件放我桌上,浪费的纸从你的薪水里扣。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你这张寒酸的脸就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怎么了?这么吵吵闹闹的。”苏总带着客户从门口经过,有些不悦地看向她俩。   “小事而已,怎么赵总这么快就走了?我中午可是吩咐了大厨做了一桌好菜来招待您呢。”刘秘书瞪了她一眼,下一秒便腆着笑脸扭着水蛇腰迎上去。   来熙深嘘了口气,哎,这么多纸都扣多少钱啊,关键是她本来也没多少工资好吗?这一扣不还得倒贴了?思及此,她心情郁卒得不行。   复印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时间在一点一滴游走,来熙把印好的文件一份份装订到文件夹里,这时却风风火火跑进一个男孩子,“快快快,先让让我,我火烧屁股了。”   来熙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楚就被一阵外力挤到一边去,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东西被风带起散了一地。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看看我的文件被你弄得一地都是。”   苏卫把原件翻了个面,准备印到反面去。来熙条件反射抽出纸盒里的纸,惹得苏卫一脸忿恨,“我待会儿帮你捡,你先让我把东西印出来。这么小气做什么!”   来熙翻了个白眼,扬了扬手里的纸,“你放反了。”   苏卫将信将疑,随着激光扫过,他拿起复印好的文件,果然是之前自己放错了。   “嗯,这个……谢谢你了,我先把东西交了,待会儿帮你捡。”   “不用了。就几份东西而已,我自己可以搞定,你忙你的去吧。”   来熙见苏卫是生面孔,恐怕也是跟她一样新招进来的实习生。善良如她,能帮则帮,要怪就怪自己今天运气不好。想起那罪魁祸首魅惑众生的脸,她恍惚出了神,只是手上的动作没停。   苏卫回头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肌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看着她没有任何粉黛的脸上落寞的表情,心里像是有根羽毛抚着一般,痒痒的,却十分轻柔舒服。    ☆、机场交锋   第二天,周日。柏翼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双休日也几乎是陪着电脑或者客户度过。来熙因为要照顾来源,每周都会回到云溪山庄,却几乎不怎么能见到柏翼。   来源不知缘由,所以一大早在厨房见到柏翼时嘴巴大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柏哥哥,今天是怎么了?你居然在弄早饭?我姐呢?”   柏翼正小心翼翼地搅着锅里的皮蛋粥,生怕糊了,只好含糊地招呼道,“小熙好像在梳洗吧,刚听到卫生间噼里啪啦地响。”   what?来源瞥了眼墙上的钟,已经九点多。难道今天老姐请假了?而且他那老姐出了名的素颜大过天,基本上刷牙洗脸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五分钟,看柏翼这架势,估计他姐已经在里面捣腾了一阵子了。   他走到卫生间前,发现门居然锁着。平常的时候,柏翼几乎不着家,来熙也够大大咧咧毛毛躁躁的,每个周末都赶着打工,洗漱的时候几乎不关门,更不用说上锁。   叩叩叩,来源靠着门框,“姐,你今天休假吗?”   “嗯……来源,我,我在忙,你别打扰我。”   “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吧。”   来源不懂了,“姐,你到底怎么了?你不会在哭吧?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回答他的是咔擦的开门声,来熙一张五颜六色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几乎条件反射般的往后跳开,贴着走廊另一面墙,话都说不利索。   “姐,姐,你是我姐吗?”   来熙默默地点了点头,“oh my god!姐,你受什么刺激了,为什么要自戕啊?!”   她抚额,“戕你个大头鬼,你这小屁孩,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们姐弟俩一起经历了生活中的重大变故,他们一样心细如尘,一样敏感,观察力也都很敏锐。他不会问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失落和尴尬。所以他从小到大能为自己努力生活的姐姐去做的,也就只有全力支持了。   “来来来,我来帮你化妆。你带着这妆容走出去,估计会把别人吓死。到时候柏哥哥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赔的。”   来熙直翻白眼,这是一个亲弟弟说的话吗?再说了,这么说显得她和柏翼之间有什么暧昧似的。为了让他的毒嘴消停会儿,她只好乖乖地服从。   柏翼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东西,也确实只能叫东西。他工作后几乎不下厨房,厨艺也仅限于方便面水平,这粥淡得不行,也有很多结块。   来熙看着锅里的粥,笑了笑,分了点给来源,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只字未提,静静地陪柏翼把早餐吃了。   “柏哥哥,是这班机吗?”   大堂里回荡着甜美的声音,来熙看着表,问柏翼。   “应该是。”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但越是沉默,就表示他越紧张,来熙懂。   她没见过韩妍,而且任务沉重,她有些心不在焉,眼神缥缈,没有焦点。   没多久柏翼冲着前方挥了挥手,她顺着方向看过去,那个情景她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一刻让她清晰地知道,她根本不具备跟韩妍争的资格,甚至,她们俩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韩妍,韩家的小女儿。来熙跟着柏翼多多少少接触了一些名流圈子的人,毕竟常作为他的女伴出席一些高端酒会,所以对于韩家她还是有所耳闻的。韩家在当地传袭了几代人,他们的根基是祖辈父辈们一步步积累出来,对当地的经济甚至于人文教育都有极大的贡献。   韩嘉荣是目前最小辈的男孙继承人,而韩妍是韩家的掌上明珠。虽然她不知道,当时作为穷学生的柏翼如何认识韩妍如何开展他们的恋情,又是如何分手的,但这必定牵扯到家族利益,否则柏翼也不会讳莫如深。   听柏翼说,韩妍学的是珠宝设计。来熙一听这专业就觉得够奢华,称得起她的身份。可能是设计师的品味吧,她的着装并不会很繁复,反而是那种简约的经典款。纯白的衬衫质地精良,齐整地束在笔挺的毛呢长裤里,中跟的切尔西靴使得她的线条更加挺拔流畅。   来熙一阵恍惚,韩妍已走到跟前。毕竟她的身高摆在那儿,走路也是步步生风,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就堂而皇之地走进她的生活。   柏翼大方地和对方拥抱了下,“欢迎回国,感觉如何?”   “柏总像是见客户似的,亏我这个老友回国还特地谁也不通知,就只叫了你。我可不想听你跟我寒暄。”   柏翼笑着耸了耸肩,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就好像是约定俗成的一直都在做的事情一样。   来熙尴尬地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讪讪地伸出手,“你好。”   韩妍像是刚发现了她的存在,微笑有些许的停顿,但随即愉悦地与她打招呼,“你好,我是韩妍。”   “你好韩妍姐姐,我是来熙,柏哥哥经常提起你。”   说完她还用余光瞥了一眼柏翼,他不恼不嗔,很淡然地看着她俩,或者说,看着韩妍,却眼梢带笑。   “我可以称呼你小熙吗?”   来熙顿了顿,胸口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见她没有回应,韩妍自来熟地决定,“小熙,你是学生吗?”   她把手搭在来熙肩上,三个人转身往出口走。结果还没等来熙回答,韩妍就顿住了脚步。   “哥?”   好吧,今天是不是出门不利,很多不在她认知范围内的人都出现了,来熙真是忍不住要骂娘了。一个富家女做派的韩妍已经让她苦不堪言,再来一个二世祖,她真是不晓得应该如何接待。   “妍妍,欢迎你回来。”   韩嘉荣来了个热烈的拥抱,嘴角虽是在笑,眼神却直瞄向他们俩。“这是你朋友,不介绍下?”   韩妍有些尴尬,“嗯,这,这是柏翼,我在国内的好朋友。这个是他的,嗯,朋友,来熙。”   柏翼已经先来熙一步走上前,“你好,柏翼,柏氏CEO。认识您很荣幸,韩先生。”   趁他们俩“友好”握手的瞬间,来熙幽幽地往前踱了一步,欠了欠身,“你好,韩先生。”   “认识美女总是令人心情愉悦啊,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   所有的二世祖似乎都有同一个毛病,就是轻浮。来熙对韩嘉荣印象不算太好,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就算对他赞扬的一种回应。   “柏总年轻有为,我是久仰大名,改天若柏总有空,希望亲临韩氏,我们很乐意和柏总多多交流。我相信,柏总不会拒绝的吧。”   不知是不是来熙敏感,她总觉得,韩嘉荣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复杂,似乎传递了很多的信息。柏翼也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脸色严肃,远没有以前出席社交场合的圆滑温润。   来熙相信,此刻沉默带笑的韩妍定也发现了什么,开始打圆场,“好啦哥哥,你怎么会来的,我不是说会自己回去的吗?”   “你这丫头忘了吗,我在瑞士出差,比你的航班早不了多少。妈特地让我留在这里等你,说你刚回国,这么多年国内变了很多,怕你不认识了。”   韩嘉荣的话总是有意无意地影射一些东西,来熙听了是一阵阵的背脊发凉,饶是她这个外人都能听得出话中另有所指。   柏翼却笑了,“是的,国内变化很大。既然韩先生也到了,那我这护花使者的任务也结束了。妍妍,下次再约。”   “柏总这就走了?我还想请柏总吃饭呢,这多不好。”   韩妍早就坐立难安,忙拉着韩嘉荣,“哥,我累了,先回家吧。你们要谈生意上的事,别拉上我,我可是想念李妈的狮子头了。啊啊啊,一想到就受不了,赶紧回家吧。”   韩嘉荣接过柏翼手里的包,似乎还暗中较劲了一番,便被推着往前走。韩妍回头看了眼柏翼,似乎带着歉意的笑,点了点头便快步走向出口,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来熙突然想起“风中凌乱”这个词,这不是尴尬是什么?   柏翼的脸色更是深沉得吓人,一言不发地往另外的出口走去。来熙抓了抓手里的包,快步跟上。    ☆、遗落的小熊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只有微弱不可闻的钢琴音乐在车内流动。从机场出来没多久就堵上了,柏翼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一言不发。   来熙轻咳了声,“柏哥哥,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韩嘉荣?”   柏翼正发着呆,听到来熙的话,却突然笑了,只是笑容无奈。“我们家小熙真聪明,但小熙,人有时候宁可糊涂一点。”   “柏哥哥,我相信不止我看出来了,这个和聪明糊涂没有关系。再说了,这些年我看的人还少吗?”   柏翼摇了摇头,“小熙,以后我会告诉你,但现在,我想安静一会儿。”   好吧……她乖乖地闭了嘴。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前两天坐在警察叔叔车里的情景,也是同样沉闷的气氛,上次她还可以插科打诨,可今天在柏翼面前,她只能敏感温顺得跟只小猫一样。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平稳地停了下来。   “小熙,醒醒,我们到了。”   柏翼探过身去解开了她的安全带,来熙一睁眼就近距离对上他的眉眼,温热的气息就在耳畔,她不由得浑身燥热起来。只不过很快地,柏翼就抽身离开,从后座拿了个盒子过来。   “小熙,我有一个项目要去竞标,明天就走了,估计要在那里待一个多月,所以可能要错过你的生日了。我给你买了礼物,你先拿着,算是我提前的祝福。”   来熙连忙将礼物推回去,“不可以,柏哥哥,为了我和来源,你已经很上心了。我怎么能总拿你的东西,再说了,我看这盒子,应该是化妆品吧。我不会化妆,拿着用不着的,你送别人吧。”   柏翼笑着叹了口气,摊开她的手掌,将盒子放在她的手上,“乖,小熙,拿着,不然我不高兴了。你已经大了,马上要实习工作,总要学一些化妆。你皮肤这么好,又这么漂亮,化妆就是锦上添花。人总要学着长大的,在这点上,你一直做得比我好。”   当天晚上来熙回到了学校,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收到了柏翼的短信,“小熙,我快上飞机了,到了给你发短信。”   正值期末复习,几个教授的课都座无虚席,来熙来往于学校和云溪山庄,时间在忙碌中流逝,似乎也是那么理所当然。一周后,学校考试结束,来熙迎来长达两个多月的暑假。   柏翼还没回来,而来熙跟兼职单位签了一年的合同,自然包括暑假。公司里每个人都很忙,除了这个人,苏卫。   来熙一边印文件,一边整理页数,苏卫在影印间晃荡,哒哒哒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苏卫,你怎么每天都这么闲?”   苏卫正考虑着怎么开口约来熙,被她一句话给打乱了节奏。   “嗯……嗯,我是行政部的实习生嘛,最近没什么客户,不是很忙。再说了,你这里挺忙的,我就想着抽空过来帮帮忙,就当做对你的谢礼啊。”   来熙干笑了两声,“您老记忆力真好,那么久远的事情您还记得。就算是实习生,总是这样插科打诨也不好吧,万一被刘秘书给抓到了,吃不了兜着走。”   她敢?!苏卫一阵鄙视,但他的身份暂时处理保密状态,当初来公司也是为了打发时间,除了高层管理人员和行政部同仁,确实没有多少人知道。而行政部又是独立区域,他之前也是来打打酱油就回家去打游戏了,没什么机会见到其他的同事,更别说天天窝在影印间和茶水间的无名小卒来熙了。   “嗯……来熙,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是最新的电影,本来和朋友去的,但是他临时有事,你有空吗?”   来熙沉默了会儿,她知道这代表什么,暂且不说她对苏卫的感觉,今天是她的生日,照惯例她都是回云溪山庄和来源一起过的。以前柏翼有空的话也会回来的,只不过今年他在外地,恐怕是赶不回来了。想到这,她就更加失落了。   苏卫低着头,双手紧张得互绞,等了半天却没收到对方的回应,便有些茫然。“来熙?”   来熙缓过神来,淡淡地笑了下,疏离淡漠,“我晚上有事情,不好意思,下次吧。”   苏卫有些黯然,不过来熙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性子就是清淡如水,所以他早就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只好也笑了笑,找了个借口出了影印间。   “姐,生日快乐!”来源早就订好了蛋糕在家里等着,他还画了一幅油墨画裱好了送给姐姐。来熙看着他孩子气的笑容和越发流畅的绘画线条,抚了抚他的发心,惊觉来源竟然也长这么高了,当年家里出事时他还是个只到她肩膀的小学生呢。虽然生活对她很刻薄,但总还是留着希望,来源和妈妈就是她生存下去的动力。   “哇,这画可真是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我现在是不是该存起来,以后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我们家来源,越来越有出息了,真好。”   来源不禁鼻头一酸,轻轻拥着姐姐,“姐,我会很努力用功学习,我们不靠别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对不对?”   “嗯是,你是我们家的男子汉,姐姐以你为豪。”   声音哽咽,来源吸了吸鼻头,“姐,干嘛呀,搞得好像是我生日似的,干嘛一直夸我。你才是天下第一好姐姐。姐,柏哥哥给你打电话了吗?”   “发了短信,他在应酬。”   “姐,只要是你喜欢的人,我也会喜欢。所以不要顾及我,我一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突然想起了回家前收到的那条简短的短信,她有些哑然,却不得不苦笑,“瞎说什么呢,越大越没个正型。好了,吃蛋糕吧,给张阿姨留一块。”   转眼间暑假已经过了一半,柏翼却还在出差,他打了电话回来报备,中途出了点变故,所以需要推迟回H市。而苏卫也在一次次拒绝中越挫越勇,弄得来熙看到他都不得不躲开着点。   八月,H市的日头很毒辣,一出空调房就热汗淋漓,来熙搬着公司新购买的办公用品,口干舌燥。正当她第N次回到停车场时,隔了好几个车位的车子响了几声喇叭。她探头看了看,就见到柏翼下了车快步迎上来,接过她手里大大小小的盒子。   “你们公司也是的,一个男人都没有吗?居然让一个女孩子来做体力活。”   柏翼洁白笔挺的衬衫袖口被盒子压出了褶皱,他微微地皱了皱眉,但仍然没有放下手里的东西。来熙的观察力何其强大,她不顾他的坚持,把盒子抢回手上,心疼地看着他被弄皱的衣服,“你是没看到其他男人做什么活,我们公司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对了,柏哥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要几天吗?”   “快下班了,你上去收拾收拾,我在这里等你。招标的事解决了,后续的东西交给其他人就行,这阵子太累,我提前回来了。”   “好的,我马上下来。”   来熙坐在车上,思虑了好久,才开口道,“柏哥哥,你怎么换车了?”   柏翼之前的车子是红色的轿跑,十分抢眼,而这车是中规中矩的厢式车,所以之前在地下停车场时她一时间才没认出来。这才刚回来,就换了车,着实有点诡异。   “那车子开腻了,就当做换个心情。”柏翼看着两边的车辆,回应得漫不经心。   来熙轻笑,“那你也不用这么急吧,才刚到就去提了车。”   柏翼耸耸肩,没再说什么。来熙眼尖,看到后座上放了个很漂亮的纸袋,看质感就知道装着的东西必定价值不菲。   柏翼奇怪于来熙的突然安静,顺着她的眼神,心下了然,顿了顿说,“这是大师的高端订制,妍妍大学时就很喜欢的一个工作室牌子,一般不接量产的东西,这还是样品,我看着不错就提前预订了一个。她后天生日,是礼物。”   尽管他的声音很平淡,她还是能察觉到语音语调里飞扬的情绪,来熙没来由心口一窒,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敏感的她已经洞悉,柏翼会提前回来,定是为了韩妍的生日,更有甚者,换车的举动也是为了她。   心头涩涩的,她转头看向窗外,一路再无话。   H市的另一端,市公安局特警大队,葛俊刚下了任务回到局里,一身风尘仆仆。   “老大,报告我来写就行了,你看你这一身,赶紧回去休息。待会儿阿姨叔叔又要骂我了。”   葛俊不用抬眼都能看见谢斌的狗腿样,大手一挥,“那你写吧,我回去睡一觉,晚上再过来。”   他出任务之前把车子寄放在熟识的修车店里做保养,刚走到店里,一个店员就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好久不见了葛队长,来提车?”   “嗯。”   小郑对他的惜字如金早就习惯,递了车钥匙给他就准备离开。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正准备提车的葛俊,“对了葛队,这是在你车里捡到的,怕弄丢了就放在我这里,你看看是你的东西吧。”   小郑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人浮想联翩,葛俊认真看了他递过来的东西,是一只小熊玩偶。从构造上看,应该只是某个挂件的一部分,小熊很精致,一看就是女生的东西,也难怪小郑会这么稀奇。   要知道能上葛俊车子的女孩子,应该都没有几个。以前他的车子送来保养,他们都调侃说洗完可以直接卖了,整个车子素净得不像话。用文绉绉的话来说,就是这个车子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秘地带,突然有这么现代化而且女性化的物品,发现的那天整个修车店都炸了锅,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葛俊顺手接过,开了车出了修车店。前方红灯,他看着副驾驶座位,想起了那天来熙上车时背着的书包,似乎是有叮叮当当的响声。虽然不明显,但他的听力一向敏锐,估摸着就是那个挂件上掉下来的。   这小熊是手工编织的,一看就知道不便宜。如果有机会,下次还是还给她比较好。想着,他就把小熊塞进了口袋,油门一踩消失在路的尽头。    ☆、尴尬的二面   “先生,厨房我都打扫好了,今天就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张阿姨用毛巾擦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三个。来熙拎着垃圾,拿了耳机跟着一起出了门。没成想一出门就被张阿姨笑话,“你看先生这么早就回来了,肯定是想你才回来的。我刚收拾房间的时候看见好漂亮的纸皮袋,你就等着收礼物吧。”   来熙心里一阵酸涩,但不好意思表露出情绪,只好淡然一笑。张阿姨见她没反驳,还以为她正害羞,笑着走了。来熙将垃圾扔进垃圾桶,戴上耳机开始一圈圈跑步。   云溪山庄环境静谧优雅,绿化做得不错,她跑了几圈,气喘吁吁地停下呼吸新鲜空气,胸腔里的污浊之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她不开心就喜欢运动,这个时候她不会动脑,纯粹让自己发一发汗,生活也变得简单得多。   刚回到房间,来熙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柏翼就听到了响动跟了过来,“搞不懂你为什么喜欢把自己搞得大汗淋漓的,赶紧去洗澡。”   来熙知道他有洁癖,不好意思偷偷闻了闻身上的汗臭,吐了吐舌头。   “对了,明天你要上班吗?能不能请个假?”   柏翼很犹豫,神色尴尬,甚至不敢跟她对视。他很少如此,想必是对她有事相求。   “怎么了?”   “嗯嗯,”柏翼清了清喉咙,眼神仍然在四处飘,“就是妍妍生日嘛,有个生日聚会,到时候人应该还蛮多,你能不能陪我出席一下?”   以往不管他的要求是什么,就算是第二天有很重要的课,她都会毫不犹豫地say yes。但这次,她想了想,说,“不好意思柏哥哥,明天晚上我有点事,可能没办法过去了。要不你让Linda陪你去吧。”   没想过她会拒绝,柏翼有一些微的愣神,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探究。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随即干笑了声,“没,没事,是公司的事?居然连实习生也要加班,小熙,太累的话就不要做了,又不是缺这些钱。”   来熙紧紧攥着睡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我,我和朋友约好了。”   “男朋友?”   柏翼也惊讶于自己的反应,他几乎,很急切。   “哦,我,我的意思是说,小熙也长大了,是该谈个恋爱的。男方是什么样的人,家世人品如何,改天让他来家里坐坐?”   说完他还羞赧地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来熙倒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孩子气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也跟着笑了,气氛轻松不少。   “柏哥哥,我们才刚认识,还在实验阶段,太急了会把男朋友吓跑的。”   柏翼刮了刮她的鼻头,“小丫头,别人说女生外向,你看看你,还说刚认识,就一直帮他说话。不过说真的,我看的人比你多,对于男人,你没有经验,还是让我瞧瞧比较稳妥。来老师不在,我就是你的长辈。”   来熙嫌他烦,笑着把他推出去,试图阻止他那喋喋不休的嘴,“好啦好啦柏哥哥,我浑身臭汗,要洗澡啦。你赶紧好好准备,明天要见到韩妍姐姐了,今天可别激动得睡不着觉哦。”   门外没了声音,来熙靠在门后,汗湿的鬓发紧贴额头,她烦躁地拨开,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滴在胸前紧抱着的睡衣上,晕染了上面璀璨的星光。   来熙洗完澡盘腿坐在床上,她思来想去,刚才是顺口扯的谎,显然柏翼也半信半疑。他为人谨慎多疑,如果到时候事情败露,那他们之间要有多尴尬。与其如此还不如真的出去玩玩,就当做散心了。   在屏幕上点了阮歆艾的号码,电话那头却传来提示音,手机已关机。这大小姐早就定好了去欧洲的机票,一考完试就直奔机场,连礼物也是提前就委托店里的人帮忙在她生日那天送到。此去一个半月全无音讯,想必已经玩得乐不思蜀了。   来熙在通讯录里翻着名字,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也就三四十个人,有大半的人名也还处于半陌生的状态,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时手机滴滴一声进来了条信息,点开一看是苏卫发来的。   “来熙,明天有空吗?晚上一起去看电影?”   原本下意识地打了拒绝的话,她转念一想,点了删除键,快速地打出一行字,“好的,明天下班在公司楼下等。”   电话那头再也没了回音,也不晓得是乐得忘了还是突然改了主意。来熙已不想去考虑太多,如果命运真的如此选择她将来的路,弱小如她也只能顺从。   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谈恋爱,毕竟从小到大身边最亲近的适龄男性只有柏翼,她一直怀疑自己的感情是感激依赖多于爱情。无奈她又选了外语专业,班里的男生如同大熊猫般珍贵,总的就没几个,早就被班上几个优秀又主动的女生瓜分完毕。她没有机会接近别的男孩子,现在苏卫的出现也许是她的救赎,放弃掉似乎有些可惜。   公司附近就是一家大型的商场,商场四楼就是设备顶级的电影院。苏卫买了两张电影票递给来熙,然后又屁颠屁颠地跑去买爆米花和可乐了。来熙拿着票等在原地,手机响了起来。   她就知道柏翼不会轻易相信她随口诌的东西,这不查岗来了。   她把两张电影票摆在一起,拍了张照,还加了颗桃心。这事说多错多,一张图片足以证明。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智商的,还好她最终决定跟苏卫出来了,省了不少麻烦事。   “干嘛呢?”苏卫捧着两杯可乐和两桶爆米花,心情飞扬。   来熙收好电影票根,“没,拍个照留恋一下。”   “小女生。”   她勾了勾嘴角,接过他手里的爆米花和可乐,找到了座位坐下来。   这是一部好莱坞的新剧,是科幻动作片,场面很火爆。他们完全被吸引,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所以之前来熙担心会出现的尴尬局面并没有出现。也许是苏卫有意为之,哪怕无心插柳,她仍心怀感激。   看了电影苏卫提议到二楼咖啡厅喝点东西,刚才看得太激动,他们都有些口干舌燥。冰凉的咖啡入喉,来熙绯红的脸颊才稍微降降温。   苏卫看着双颊通红的来熙,刚降下去的燥热又叫嚣着充盈他的脑袋。于是乎,他鼓起勇气问,“来熙,那个,我挺喜欢你的。我看你似乎是单身,不妨考虑一下跟我交往看看?”   该来的还是要来,来熙早久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幕,倒是没有多吃惊。她难得的与他平视,眉眼中略带羞涩,“可是苏卫,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也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女朋友。”   苏卫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可以互相磨合。”   来熙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身边气场加强,一道颀长的身躯撞到她手臂,咖啡洒了一身。   “啊!”   “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事,小姐,你没事吧。”   三种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起因是一个妈妈为了追自己满处跑的儿子而不小心撞上了葛俊,而葛俊正回着手机里的信息,敏捷的反应能力已经让他稳住了眼前差点被撞倒的孩子妈妈,可却仍躲避不及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来熙,所以作为食物链的最底端,来熙悲催地看着自己为了约会特地穿上的白色连衣裙,一块块难堪的咖啡色污渍简直让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来熙,怎样,有没有烫到?你别擦了,越擦越明显。”   她抽着纸巾,抬头看向肇事者,刚想好好指责一番,却觉得眼前的脸有些熟悉,这不是上次那个警察叔叔吗?   来熙秒怂,正纠结着是就这么算了还是鞠个躬表示一下尊敬时,苏卫倒是开了口,“小俊哥,是你啊。”   啊?!敢情两个人还认识?!这下可好,直接撞枪口上了。   “嗯,苏卫,好久不见。”   葛俊跟苏卫打了声招呼便上下打量来熙,尤其见到她的惨状时似乎还有些懊恼,“不好意思,同学,刚才事出突然并非有意,这样吧,连衣裙的干洗费算我的,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桌上有便签纸,他顺手撕了下来,写下一串号码递给来熙。   “不用了不用了,警察叔叔,一点小事。”来熙将便签纸推了回去。   “警察叔叔?”苏卫有些莫名其妙,他还没相互介绍过,来熙怎么知道葛俊的身份?难道两人之前就认识?   葛俊见她认出了自己,竟也没恼她那句“警察叔叔”,毕竟自己有错在先。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女生推推搡搡的也不好看,更何况对方似乎在和苏卫约会,所以他也就没有再坚持,将便签纸放在桌上,给了来熙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她咽了咽口水,乖乖地将便签纸恭敬地收进自己的书包,狗腿地再三谢过。   “小俊哥,要不要一起喝点东西?”   葛俊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来买件衣服,顺便买杯咖啡,马上就走,你们好好玩,不打扰了。”   点餐台前,服务员递上咖啡,“您好,这是您的外带意式浓缩。”   葛俊准备拿钱包付钱,意外地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是那个小熊公仔。又转头看了看来熙,对方似乎有意无意避免看向他的方向,想想只好作罢。    ☆、公交车与名车   柏翼松了松领口,大厅里人太多,他一整晚都在和人周旋,酒都下了好几杯。这次来酒会,除了因为韩妍的邀请,也是冲着出席酒会的阶层来的。以他这样的商界新贵,H市并不少。韩家的势力根深蒂固,请到的人不仅仅是有钱那么简单。他若想成为人中龙凤,今晚的应酬实在难得。   “怎么了?玩得不开心?”韩妍捧着高脚杯立在他边上,夏末的微风轻轻带起她的发梢,也带起阵阵馨香。   自从两人分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在如此有意境的情况下近距离接触了。柏翼有些心猿意马,在他眼里,韩妍的美丽是青春又张扬的。即使几年过去了,她的气质渐渐成熟,之于他仍是□□般的存在。   韩妍似乎瘦了些,倒是勾勒出锁骨的曲线,配上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容易引人遐想。她今天是寿星,一袭白色的蕾丝礼服唯美纯洁,腰部的繁花设计和大收腰衬得她玲珑有致。柏翼灌了杯红酒,转眼看向别处,“没,谢谢款待。”   韩妍抽走他手里的杯子,眼波流转,缓缓倾身靠近,气息停在他鼻尖,“这么客气干嘛?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生疏了?以后我们不能像朋友相处吗?”   柏翼愣住,随即笑了,极具魅惑的声线在耳边婉转,“我们可不止像朋友一样。是妍妍你在拉开我们的距离。”   说完他将手搭在她的腰间,一下收紧,使得两具离得太久的身躯紧密贴合。他巧妙地接过韩妍的酒,一饮而下,“酒很不错。”   韩妍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娇媚,眼神□□裸地勾勒他的面部曲线,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柏翼倾身俯在她身侧,对着她敏感的耳垂轻轻吹气,“我那儿有上好的红酒,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品尝一下?”   两人的亲密无间让韩妍红了脸,一直到耳根。柏翼笑得爽朗,“你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阳台和大厅离得不远,只有一层薄薄的窗帘随风摆动。韩嘉荣刚和老客户周旋完,转头就看到妹妹和柏翼在阳台打情骂俏。他下意识看向主厅里觥筹交错的父母亲,眉头微皱。正准备过去说两句话,却又想起什么,只好作罢,转身向主厅走去,挡住了父母的视线。   代驾将柏翼送到别墅前就走了,进屋后他发现屋里一片黑灯瞎火。来源在画室上课,偶尔会住在那儿。可来熙很少这么晚回家,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了。云溪山庄本就偏僻,她今天约会,他也不认识对方,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他就像担心闺女出嫁的老爸一样操心,随即拨通了来熙的电话。   “柏哥哥?”来熙正在公交站等车,手机欢快地震动起来,她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机掏出来。苏卫担心她的安全在边上陪她,可柏翼和自己渊源复杂,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走到一边刻意压低了音量。   “你还在外面吗?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很危险,我去接你吧。”   来熙回头看了看苏卫,对方正亮着八颗牙齿笑得比月光还灿烂,“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在330路公交总站了,马上就可以上车。”   柏翼想着她的男朋友定在身边陪着,那么提前看看也好,为她把把关。“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来接你。女孩子要习惯男人对你的好,会过得比较幸福。”   挂了电话,来熙有些抱歉地走近,“那个,苏卫,有些晚了要不你先回去吧,反正这儿是总站,人也挺多的,不用担心我。你再晚点就赶不上回去的车子了。”   苏卫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我再陪你一会儿。”   她不知道如何介绍柏翼的身份,而且她和苏卫也刚刚发展,这些还算是她的隐私,她并不想跟苏卫分享。于是她撒起娇来,“好啦好啦,待会儿真的赶不上车了,赶紧走吧。明天见。”发嗲完还特意卖了个萌,苏卫心花怒放,收不起的嘴角证明了他十分受用。   好不容易送走了苏卫,来熙在原地踢着路边的石头。柏翼开车进站时看到她不屈不挠地想把小石头踢进下水道,这是她等人的习惯。   “小姑娘,要不要送你一程?”   听到熟悉的声音,来熙笑得开怀,“好呀好呀,怎么收费的啊?”   “全程免费,还附赠聊天服务,如果同学不嫌弃,我还能赠送宵夜。”   柏翼给来熙的感觉,一直是温润和煦的兄长形象,没想到耍起宝来也是痞气十足,她抿了抿嘴都掩盖不了嘴边的笑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苏卫双手叉在裤袋里,脚步欢快。他担心解放了双手的话他会想要飞起来。没走多远他就摸到了裤袋里的一颗扣子,那是刚才在路上走的时候来熙差点被电动车撞倒,他用力一带结果把她书包上的一颗装饰扣子给拽了下来。那扣子本就是装饰用的,没有太牢固。当时来熙惊魂未定,根本顾不上扣子的事,他顺手放进了口袋。   他看了看,嘴角咧得更开了。又有了回去陪她的理由,如此光明正大,他毫不犹豫就转身往回走。可还没进车站他就看见来熙上了一辆名牌车,绝尘而去。担心她会不会被骗,他连忙拨了电话过去,没多久电话就接通了。   “苏卫?怎么了?你上车了?”   苏卫拿着扣子,语气很急切,“来熙?你上车了吗?”   “嗯,上车了。”   “你确定你上车了?我看到你坐的是私家车。”   来熙回头看向车站方向,可车子一拐就出了车站,她什么也没见着。   “你回来找我了?我正好碰到了一个认识的朋友,他送我回去的,你放心,赶紧去赶车吧。”   苏卫吁了口气,“哦。我想起你书包上的扣子还在我这里,给你送回来,正好看见你上车。”   扣子?她摸了摸书包,是少了颗扣子。“没关系,明天再给我好了。到家给我发条信息。”   “你这小男朋友还盯得挺牢的,你们俩今天玩得开心吗?”   挂了电话,柏翼便问。来熙难得有些害羞,迟迟地应了一声“嗯。”   她在他身边一年,一直在做一个合格的姐姐和努力伺候他的妹妹,甚少流露出符合她年纪的表情,更别提这种热恋中的娇羞。柏翼有些酒劲上头,竟看得痴迷,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瞄。   “他是做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家境好吗?你对他了解多少?”   来熙看着他,噗嗤笑了出来,“柏哥哥,你查户口吗?他就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很普通的男孩子,你别问啦。”   柏翼按了按她柔软蓬松的发心,“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气氛陡然尴尬,不过柏翼丝毫未察觉,将手撘回方向盘,等来熙答话。   来熙摇了摇头,说道,“我是真的不太清楚。以后我问了再回答你。柏哥哥,我们不说这个了吧,我是女孩子家诶,就算神经再大条也不会刚约会完就跟别人大侃特侃吧。”   柏翼被打败了,“好吧,小丫头,下次要主动交代。”   “好,不过柏哥哥,你确定你这样不算酒驾吗?”   “唔,今天天气真好,月朗星稀月黑风高……”   来熙靠着座椅,闭上了眼,咧了咧嘴,此时无声胜有声。   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她发现手机在闪,是苏卫到家后给她回了短信。她快速地按了行字发出去后就把手机扔到桌上,准备把包里的文件拿出来翻译。她在公司里主要负责影印和接待工作,事情多的时候偶尔也需要做一些简单的翻译工作。   文件并不多,一张便条贴在封面上,是警察叔叔的电话号码。来熙撇了撇嘴,想起跟警察叔叔的两次接触,似乎都不是美好的回忆,看来两人气场不合,以后还是避免接触的好。思及此,她把纸团揉了扔进垃圾桶。但没过多久,她想了想又把纸团捡了起来,将纸抚平。   “葛俊,138********。”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移动,年轻人对于电子产品总是很擅长,连她这种几乎不太用手机的人都用得很溜。之所以又存了号码,是因为来熙觉得人生多变,意外总是发生。多一个人脉总是会方便一些,更何况对方还是特警大队的,听起来就觉得霸气,指不定以后用得上呢,还是先存着好了。她通讯录里的人不多,加上葛俊都还零零落落的,她也不甚在意,一头扎进文件里忙了起来。    ☆、韩妍的礼物   韩妍带着柏翼来到一座花式洋房,按了门边的视讯通话,“你好,请问方师傅在吗?”   柏翼还没看清楚视频,就听见那头爽朗的笑声,随即门就开了。   “你们认识?”   韩妍笑了笑,挽着他的手臂踏上花园里的石子小路。   “这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师傅,现在他接活儿已经是私人订制了,质量款式都不输外面的大品牌。我听说最近有新款,上次不是我哥来搞得气氛有些尴尬嘛,总觉得对不起小熙,我也不知道她需要什么。不过女孩子嘛,总喜欢漂亮的衣服。你也来帮我挑挑。”   柏翼双手插着裤袋,被韩妍拽着走,有些无奈。“妍妍,小熙不会介意的。再说了,你哥哥突然出现,也不是你可以预料到的。”   说着他们就到了门前,韩妍撒娇道,“哎呀到都到了,看看又没事。万一真的有喜欢的呢?我难得为一个女孩子花钱,你还推三阻四的。”   柏翼打量着屋里的摆设。他对于东西的考究一向达到挑剔的标准,他相信能到这里来定制礼服的人必定非富即贵,所以这里的装潢倒是很符合他们这一阶层的品味。家具的款式简单不繁复,色彩搭配考究,看上去十分有质感,难怪韩妍喜欢来这里买衣服。想必这方师傅不仅仅是个手工了得的裁缝,还是个精通人心的商人。   “哈哈哈,我还说呢,你怎么可能忍的住,昨天才让人通知了你,今天你就迫不及待的来了。哟,还带了男朋友来?”   方师傅带着黑框眼镜走下楼,年纪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衣服的款式朴实但看得出料子极好,做工也不错,应该是出自他自己的手艺。他给人的感觉是外表粗犷内心细腻,那老道的眼神也表明他深谙人际交往。   韩妍笑着迎上去,“是呀,我哪里忍得住?新款在哪儿,我看看。”   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地递了个漂亮的盒子过来,韩妍迫不及待打开,一款淡碧色的晚礼服呈现在眼前。在柏翼看来,碧绿色跟红色的定义一样,这两种颜色都特别挑人。如果气场适合,那么碧色会比任何一个颜色都好看。如果气场hold不住,那就sorry了。   “这个款式……很特别啊。”韩妍一直打量着,看不出喜恶。   方师傅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这小丫头,鬼灵精!现在不是夏天嘛,比较适合清新一点的颜色。碧色很挑人,我想不太适合你。这个款其实前些天就出来了,昨天才告诉你,也是这个原因,担心你不喜欢。但不告诉你你肯定要生气。我特地在腰部和裙摆都做了大胆的设计,腰间的刺绣我请了我最好的朋友绣的,她的绣工特别好,别人轻易请不到的。而且这裙摆部分是双层的,体现的就是中国风。”   “这个设计我倒是蛮喜欢的,就是确实不太适合我。柏翼,你觉得适合小熙吗?她的皮肤挺白的,而且看上去也稚嫩,兴许会喜欢也不一定。”   柏翼可有可无地耸耸肩,“你喜欢就买咯,算我的。”   韩妍嗔了他一句,“说什么呢?说好是我送的,哪有让你付钱的道理。”   方师傅倒是笑了,“小两口的钱还分得这么细?你说的那个女孩子真的适合这衣服?”   他虽然市侩,但毕竟是设计师,作品的价值还是他最看重的部分,他可舍不得让人糟蹋自己的心血。   “放心,下次让她穿起来给你看看,你看你操心的。”   来熙听到玄关有响声,她把洗好的碗摆正,擦擦手迎出来,却见到了韩妍笑颜如花的脸。   “你,你好,韩妍姐姐。嗯,嗯,请坐。”   她把半湿的手藏在身后,快速跑回厨房,泡了两杯茶出来。   柏翼将衣服放在身侧的扶手上,单手搭在韩妍身后的靠背上,从来熙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手上的茶是刚泡的,还飘着热气。她已经全然顾不上手中的滚烫,只因她看到她从未见过的柏翼。   柏翼给人的感觉是霸道但不邪佞,他的眼神深邃温柔从不逾矩,会给来熙留有退后的余地。可他看向韩妍的眼神是炽热的充满了挑逗,似乎他的眼里只有她的一颦一笑,为她深深折服。他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美得像一幅画,来熙一时间进退两难。   还是韩妍先看到了她。“小熙,过来坐,别站着了。”   “哦好。”她端着茶水上前,放在桌上。“你们先聊着,我回房间了。”   韩妍急忙拉住她,“别忙别忙,我给你带了条裙子,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来熙哪里敢接,先不说这包装的盒子,就看这送礼的人,一个是完美主义者,一个是设计师,想来这裙子也不是她这个阶层的人可以hold得住的。所以她忙不迭地推回去,“不不用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真的不用了,谢谢啊。”   韩妍看着柏翼,又看看她,佯装生气,“怎么,就你柏哥哥送得东西,我送不得?”   柏翼看着她们,不动声色,微微地勾起唇角和眉梢,“韩妍姐姐送你的,你收下吧,她特地去挑的,还是我当的司机。”   “你看看,柏翼都发话了,你就收下吧。”   来熙无奈地撇了撇嘴角,打开盒子礼貌性地回应道,“好吧,谢谢你韩妍姐姐,裙子很漂亮。那你们先聊,我先回房间去,还有工作要做。”   刚打算离开,身后传来来源的声音,“柏哥哥,你回来了?这位是?”   韩妍越过来熙走向来源,“你就是来源吧,你好,我是韩妍,你柏哥哥的朋友。啊,对了,我带了这个。”   她小跑着回沙发,拎起一个袋子递给来源,“咱俩可算半个同行,这是我国外上课的书,国内没得卖。不知道你以后想不想从事设计,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希望你会喜欢。”   来源偷偷瞥了眼来熙,有些木然,“哦,谢谢,你太客气了。”   柏翼像是察觉到姐弟两人的不自在,终于收起他那看好戏的姿态,站起身来搂住韩妍的纤腰往吧台带,低声耳语几句逗得她巧笑嫣嫣。   “姐,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和柏哥哥……”   来熙刚回到房间,来源就迫不及待地关上门问道。   来熙将盒子放在衣柜里,有些烦躁地打断他,“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和柏哥哥什么都没有,你别瞎猜了,韩妍姐姐是柏哥哥的女朋友。”   “是不是柏哥哥欺负你,一脚踏两船?姐,你是我最亲的亲人,不管谁欺负你,哪怕是柏哥哥,你告诉我,我一定不会饶了他的。”   来熙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反被逗笑了,“得了,你这么愤慨,怎么刚才那么冷静,也没见你替我出头什么的。”   来源摸了摸鼻头,傻傻的模样让来熙生不起气来,“我这不是怕你难堪吗?咱见的人还少吗?这种场合我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的。”   弟弟的过分懂事让来熙心疼,他们姐弟俩像是被世界遗忘了在最黑暗的角落,看遍世间人情冷暖,小心翼翼地活着。但弟弟无疑是出色的,希望长大后能够优秀到让世界温柔以待。   “还是你了解我。好了,赶紧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去画室?”   “姐,你真的没事?”   来熙把他推了出去,“没事没事,你怎么这么啰嗦。”   这个夏天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来熙觉得时间就像流沙从指间逃走,一转眼就又开学了。阮歆艾终于在前两天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刚踏上熟悉的故土,还没来得及感受祖国人民的温暖情谊就第一时间给她打了电话,所以对这个暑假发生的事也大致有了了解。   苏卫将行李放在师大校门口,将来熙拉到身前帮她挡太阳。来熙承认,苏卫是个很称职的男朋友,能做的事情绝对抢在第一个,她充分体会到恋爱的甜蜜,但不知为什么,心中总像空了一块似的少了点什么。   “来熙,你那同学到底什么时候到?你们是同个寝室的,干嘛不在寝室碰面就好了?”   夏末的骄阳仍然威力生猛,来熙也觉得不好意思,忙打哈哈道,“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先回去吧,她应该马上到了。”   话音还没落,阮歆艾就迈着夸张的可以媲美模特走秀的步伐靠近,嗯,手里还挽着个男人。接收到来熙的眼神后,她心满意足地跟身边人说了些什么,对方笑着跟她道别。   “宝贝儿,我想死你了。”   阮歆艾给了来熙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才好像注意到身边的苏卫,“这位是?”   “苏卫,我男朋友。”说到男朋友时她还有些不习惯,顿了顿,“这是阮歆艾,我同学。”   “你好。”阮歆艾大方伸出手,一双眼睛跟X光一样的在对方身上扫射,来熙一阵尴尬,赶紧把苏卫打发走。    ☆、“爱惜”cp初相识   阮歆艾挑着餐盘里的菜,露出了奸臣般的佞笑,“小熙,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来熙正努力将黏在一起的糖醋排骨分开,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刚刚和我一起的男人啊,IT公司的技术总监,年薪加年底分红好几百万呢。虽然不一定比得上柏翼,但也是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啊。他今天还忙着呢,要不是我生拉硬拽他还来不了,不过也只能送到大门口,所以我才让你在门口等我啊。”   这一番话说得出乎意料,来熙一不小心被呛到了。“咳咳咳,阮歆艾,你这个要死的,害得我呛到。”   阮歆艾笑得没心没肺,“活该,不就是柏翼吗,你怎么有男朋友了,还听到他名字就这么大反应?你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还介绍给我?我还以为那是你的金龟婿。”   阮歆艾心虚地干笑着,“本来是我哥介绍给我的来着,被我移花接木了。”   来熙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对我可真好!我现在也是有主的人了,你少给我添乱。”   说到苏卫,阮歆艾倒是有些嗤之以鼻,“得了吧,就刚才那个男的?首先,你自己都说了,你们谈恋爱连来源都不知道,我也是才刚知道的。第二,你知道吗,他看到我的时候,那个眼神都直了好吗?就从他的样子看来,就知道不是你的菜。你听姐姐的话,早点放弃吧,我给你介绍的个个都是优质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可能真的被阮歆艾说中了吧,连她当面毫不留情地讽刺苏卫来熙的心里也没有很大的波澜,只觉得她有些刻薄,不过她的毒舌一向是声名在外,来熙早就习惯了。所以为了阻止她更加夸张的措辞,来熙夹了块好不容易分开的排骨塞到她嘴里,“吃你的排骨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既然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人,你自己好好留着吧,我就算了。你们这种大餐我吃不起,还是苏卫这种清粥小菜合我胃口。”   阮歆艾嚼着排骨,嘴里含混不清,但轻蔑的语气还是很明显,“他是清粥小菜?”   来熙嫌弃她喷出的口水,笑着捂住她的嘴,“求求你了,吃完饭再说吧,太影响我食欲了。”   两人吃完饭转战冰品店,她俩是常客,老板上了最大杯的芒果沙冰和草莓沙冰。阮歆艾正吃着冰,突然指着来熙说,“诶,我给你买的项链呢?我就说嘛,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你知不知道那是限量款啊,我特地买来送你的,我自己都没舍得戴呢。”   来熙被吓得不轻,白了她一眼,“你一惊一乍的干嘛呢?你自己都说了限量款啊,我哪敢戴。现在社会这么乱,万一被抢了怎么办?”   阮歆艾指着她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说说你,项链不用来戴,难道收起来当古董吗?女孩子要富养,你才不会被柏翼的小恩小惠给收买了去,这样才能早日逃脱他的魔爪。”   来熙嗔笑,“说得好像我妈似的。好啦,你别唠叨了,我待会儿回去就戴起来,洗澡都不脱,这样行了吧。你别什么事都扯上柏哥哥,他没你想得那么不堪,我也不是那种会被收买的人。”   “傻丫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有,我都没赶上跟你说,生日快乐。”   来熙不禁鼻头一酸,泪水淹没眼眸,平复了半天才努力不让它滴下来,“谢谢,希望我今年真的能快乐。”   阮歆艾总是为她心疼,世界上有太多不公的事情,为什么都让她一个女孩子来承担?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和来熙的亲密接触。   来熙刚上大学时沉默寡言,远没有现在对待朋友时的活泼机灵。阮歆艾不太住校,每次回寝室就看她安静地坐在床上看书,什么话都不说。有时她会主动打招呼,但也只限于打招呼。阮歆艾是个直肠子,家中又有爹妈捧着哥哥惯着,自然容易得罪人。她自己也无所谓,看不惯的事情说怼就怼上了。再加上她家境优渥,很多女生都看不惯,自然朋友就少了。   刚入学需要军训,他们这届特殊正好碰上校庆,所以军训推迟了半个月。阮歆艾走了一些关系也没争取到免军训的资格,所以她动不动就唉声叹气地博取教官的同情,瘫在阴凉处的情景是她的标配。   有一次她照惯例躲在太阳伞下插科打诨,来熙正好拿着水经过,阮歆艾装样子,捂着肚子哎呀呀地叫唤着。来熙看着她,细细的眉毛皱到了一起,楞了很久似乎在做复杂的心理斗争。直到阮歆艾都快演不下去在心里骂娘的时候,来熙半蹲在她跟前,问道,“你很难受吗?要不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阮歆艾正想拒绝,可想到刚才就是她让自己演了半天戏,气就不打一处来,正好整整她。“好啊好啊,我胃疼,麻烦你了啊。”   “没事。”说完来熙就背过身去照样蹲在她跟前。   阮歆艾一时被弄懵了,“这是要干嘛?”   “我背你去啊,我想扶着你的话你还是得走路,我怕你走不动。这么热的天,我背你可以快一点到,你少受点罪。”   她有些犹豫了,来熙在为她着想,她却满口谎话。可这话已经说出了口,再改口大家都无法下台,没办法她只好趴到来熙背上。抱着来熙的时候,她心想,这个女生怎么能这么瘦,却还主动背她去医务室。   日头很毒,医务室离得远,来熙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额头的刘海都被汗湿了。阮歆艾可以感受到她体内散发的热气,照这样下去,她担心还没到医务室来熙都得倒下。不过强烈的自尊心抑制了她认错的举动,来熙就这样一步步地背着她到了医务室。   医生例行检查了下便开了药,来熙递给她,笑了一下。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来熙的笑容,清纯干净却不乏干涩,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她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无奈拉住她道歉,“对不起,其实我没有生病。我只是为了逃避军训,我怕你告诉教官所以在你面前演戏,但我发誓我没想过你会主动要求背我过来。真是对不起。”   来熙先是楞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后来那表情渐渐融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没关系,你没事比较重要。”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军训结束的前几天,教官也没办法让她这么耍赖皮,不然军训大阅兵没法通过,所以阮歆艾在太阳下站了几天,不多久就吃不消了。有一次中途休息,她觉得头昏眼花,眼前的人都有些重影。来熙似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主动跟教官请了假,将她带到了休息室。等她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医务室只有她一个。   正打算离开时,来熙带着外卖进来,看到她起身,连忙扶了一把,“你好点了吗?能走路吗?”   阮歆艾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是你把我送过来的?你不怕又是我骗了你吗?”   来熙扶她在椅子上坐好,把外卖袋子打开,牛肉粥的香气混合着香菜的味道冲入鼻腔,阮歆艾满足地喟叹了声,“好香啊~”   “最后一份了,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我想你不舒服,还是喝点粥比较好。”   她轻轻地吹着粥,虽然满心满眼都被美食占据,仍不忘问道,“你还没说呢,你不怕我又骗你吗?”   “眼睛不会骗人。你的眼神都涣散了,我就算再不学无术,也有点常识。”   从那天起,阮歆艾就像个橡皮糖一样粘在来熙身边。来熙不像她之前了解的那样淡漠,反而很好相处。她们无话不谈,所以阮歆艾知道来熙的过去,来熙的家庭,还有来熙的,柏翼。   每一次来熙难过,阮歆艾都感同身受。她虽然出身富贵家庭,人是跋扈了些,但情感丰沛的她也总能敏感地捕捉到来熙的情绪变化。来熙跟她亲密至此,都没有抱怨过父母,没有抱怨过命运。她记得来熙曾经说过,命运对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只是她先经历了风雨,踏过荆棘也许就能开出美丽的花儿了。如果不走这段路,又怎么知道这段路的尽头是什么呢?   来熙表面上对人温顺有礼,但私底下也有着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生动活泼。善良隐忍,是她的优秀品质,任何生活的困难都没有让她背弃初衷,成为一朵开在荆棘上的花儿。也许阳光微弱,风雨狂作,但只要有点滴的阳光雨露,她就能生活得很好。阮歆艾自认自己是吃不了苦的人,来熙的奋进在她看来近乎自虐,她很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尽量把她圈在自己的怀抱里给予温暖。    ☆、韩公子约饭   苏卫把车子停在银泰商城的地下停车场,抬眼看了眼时间,一路小跑到公交站,正巧赶上车子。正值周五下班高峰,车上人很多,他解开衬衫扣子,有些烦闷地往后门靠近些。   下了车来熙已经等在公交站,H市进入秋天,早晚有些凉。她本就瘦弱,偏喜欢穿暗色的衣服,显得更加弱不禁风。   来熙看见苏卫,迎了上来,露出甜甜的笑容,“你来啦。”   风吹起她的裙摆,微长的头发遮住她秀气的眉眼,苏卫拨开她的鬓发,有些心疼,“别站在风口,我都说了不用来接我,我可以去你们寝室楼下等你的。”   她嘿嘿笑了,“反正我就在博文楼上课,一出来就是校门口了,又没什么事就等你咯。饿了吗?先去吃饭吧。”   来熙和苏卫进入恋爱模式,他每周五都会到师大找来熙吃饭,然后两人再一起坐公交车回市区。只不过来熙还没跟苏卫说过柏翼的事,所以每次送别,她都会让苏卫止步于公交总站。苏卫被爱情冲昏头脑,似乎也没有多想,还以为来熙的父母不赞成她谈恋爱所以她才小心翼翼,他也只好在公交总站依依惜别。   以往每周五晚上来熙会回到云溪山庄,虽然张阿姨会做好饭菜,但来熙也会做些打下手或者收拾的工作。不过开学两个月来,来熙总是夜深而归,饶是来源都大概能猜出点苗头。   “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来熙刚关上玄关的门,身上还披着凄冷的月色,来源早已等在门边。他担心,担心姐姐会因为柏翼的事而自暴自弃。   来熙没来由被吓了一跳,抚着胸口说道,“大半夜的你吓谁啊,怎么在家也不开灯?”   来源伸出手指着自己的手表,语气很焦虑,“你看看几点了,你也知道是大半夜?姐,你最近每周都很晚回来,是不是谈恋爱了?对方是什么人,你了解他吗?”   来熙不禁抚额,为什么来源和柏翼一样,听到她谈恋爱的事就开始查户口,难道自己看上去智商有那么低?他们就这么怕自己被人骗?作为姐姐,她自然不会被来源牵着鼻子走,所以很快,她就反客为主道,“来源小朋友,你明天八点钟就要去画室报道,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的事你不用操心,现在立刻去睡觉!”   来源被推着来到自己的房门前,他用脚抵着门框拼死反抗,“姐姐姐,你可得想清楚啊,就算柏哥哥不喜欢你,咱们也不能糟蹋自己啊,你喜欢对方吗?万一是坏人呢,你是女孩子家,可不能行差踏错啊!”   来源的一句话让来熙停了动作,是的,她似乎没有考虑过喜不喜欢的问题,她并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窥探过爱情的全貌,要说喜欢,她还真有点迷糊。   来源见说动了来熙,便搂着姐姐谆谆教诲,“姐,这可是你的初恋,太草率是不行的。你这么优秀,对方再怎么说也得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吧。”   他刚说完,想想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搔头抓脑的模样惹得来熙轻笑,“你放心吧,你姐我不是这么随便的人。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本来两个人相处就是从不熟悉到熟悉,现在我还在开发他身上值得我喜欢的地方,总需要时间的。再说了,只是谈恋爱而已,如果不合还可以分的嘛,行了,你一个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说服来源回房睡觉,来熙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两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她居然已经摆脱单身狗行列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来,他们俩似乎保持着恋爱的正常步伐,一起吃饭逛街,偶尔牵牵小手楼楼小腰什么的,当然了,也止于此。   来熙这才后知后觉地对苏卫进行分析,其实他们俩饮食习惯不同,兴趣爱好也不尽相同,有时候聊着聊着就冷了场,每次都是他机灵引到其他的话题去,在爱情里笨拙的她竟到现在才体察到双方的问题。不过也许爱情就是这样的,世界上哪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气场的磨合是需要时间的,总之两人目前还算融洽,就先这样吧。对于爱情她没有前瞻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期中考试结束,H市的天突然就阴沉下来,连下了几天的雨。秋天的雨无声无息,细密又多愁善感,枯黄的叶子铺满了路边的人行道,来熙踩在落叶上,鞋子渐渐濡湿。   地上有深深浅浅的水坑,她努力分辨方向防止弄湿鞋,一双做工考究的手工皮鞋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粉色的小花伞挡住了对方的脸,来熙往后退了一步,当视线触碰到对方的时,有些愕然,居然是韩嘉荣。   “来小姐好兴致,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般跳来跳去。”   韩嘉荣是个精致的男人,这是来熙一直以来的认知。一丝不苟的发型,剪裁合体的呢子西装,握着伞柄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说话时似笑非笑的唇角,对人谦和有礼,不愧是几代富贵出生的人。   “韩……先生?”   她并不是想确认对方的身份,只是不知道找她是为了什么。但对方似乎以为她忘记了,表情微楞,但绅士的涵养造就他处理人际关系时的反应能力,几乎是下一刻便伸出手,“你好,韩嘉荣。”   来熙礼貌性轻轻地回握,“我记得,不知韩先生找我是?”   韩嘉荣指着校门口的豪车,“不知来小姐是否愿意赏光陪在下聊一聊?这里不太方便。”   他尴尬的表情引起了来熙的警戒,她想起像韩嘉荣这种打扮的人在校园里无论哪个角落那都是光芒万丈般的人物,必定会引得路人争先观赏。果不其然,经过的男生女生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们指指点点。来熙思虑了会儿,跟着韩嘉荣上了车。   这是一家市中心的高档法式餐厅,来熙根本看不懂餐牌,只听韩嘉荣跟服务生交代了几句就有人过来为他们演奏。不过她并没有心思欣赏,无事不登三宝殿,韩嘉荣做得越周到,她的心提得越高。   “韩先生,如果您有事找我,请您快人快语,我明天还有课,待会儿还得回学校。”   服务生上了红酒,韩嘉荣向她举杯,“这里的酒不错,来小姐可以尝尝。”玫红的液体划过他的喉结,他眉眼带笑,“虽然没有柏总珍藏的名贵,还望来小姐不要嫌弃。”   就知道来者不善,来熙没有动,挑挑眉,“不知道韩先生什么意思?”   “来小姐何苦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都是爽快人。据我所知,来小姐和柏总关系匪浅,”他还特地顿了顿,眼神突然变得轻佻,“而柏总现在似乎在追求妍妍,来小姐难道也不管管柏总?”   “韩先生说笑了,柏哥哥有自己的交友自由,我不会干涉,也没有资格干涉。”   韩嘉荣优雅地切着盘里的牛排,轻笑道,“来小姐倒是对自己定位精准,也知道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情人。在我看来,不管你们的关系是否正当,都请不要牵扯到我妹妹。她刚从国外回来,对国内人际关系的险恶不了解。如果来小姐对柏总还有一点情意的话,请在旁提醒提醒他,天鹅肉不是谁都吃得起的,披着西装的癞□□还是癞□□。”   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微笑,如果没有听到这般对话,在外人看来还以为他们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呢。他这话说得巧妙,既讽了柏翼,也污了她。来熙自认为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任人踩踏自尊还可以谈笑风生。   “韩先生,请你自重,你这么说,不但贬低了别人,也降低了自己的格调。”   韩嘉荣放下餐具,用餐巾抿了抿嘴,看向她脖颈的项链笑道,“来小姐还是学生?这东西虽然我们韩家不放在眼里,想必也花了柏总不少心思吧,做得出何必怕人说。如果柏总还要在业内混下去,烦请他远离韩妍,我们韩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来熙正想发作,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坐回宽大舒适的餐椅,勾起了好看的唇看着他。   自从进到餐厅里,一切的节奏都在韩嘉荣的把控中,虽然他也没奢望可以一次性攻破来熙的防线,但她毕竟还是学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管今天的谈话如何,就当做给柏翼一个警醒也好。所以来熙的每一次皱眉,因为他严苛的言语而暴起的青筋和绯红的脸颊,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突然间,这小丫头却笑了,笑得这样……娇媚。韩嘉荣交叉双手,眼神越发深邃起来。   来熙抿了口红酒,看似端详着杯里红得迷醉的液体自言自语道,“这酒真不错,韩总您说了这么多话,小心噎着,还是多喝点酒更好。”   话音刚落,韩嘉荣桀骜不驯的俊容便受到红酒的洗礼,动听的小提琴声停止了,肇事者俯下柔软的身段,声音轻柔酥麻,“这样喝酒更能彰显韩总您的涵养。既然韩总这么担心,为何不跟自己的妹妹说,反而来找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情人?是怕韩妍姐姐生气吧,您还真是个好哥哥呢。不过恕我人微言轻,您的要求我怕是做不到了。你们韩家家大业大,但不管您要做些什么,还是先问过自己的妹妹吧。你们的家事我们外人恐怕不便插手。”   大堂经理闻讯赶来,几个保安作势要扣下来熙,她挑着眉看向韩嘉荣,好整以暇的模样倒有点局外人的姿态。韩嘉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目光幽深,带着探寻的意味。来熙的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远在他的估计之上,本来以为是场硬仗,没想到还能有意外的收获。对视良久,他作投降状摊了摊手,恭送来熙离开。    ☆、再次刁难   “什么?!你说他叫什么来着?”阮歆艾挑着衣服,双眼瞪着来熙。   她一字一句说道:“韩!嘉!荣!”   阮歆艾恶狠狠地抿起嘴,手指一下下点着,就像是个骂街的泼妇,“不就是韩家少爷嘛,花间浪子一个,别让本小姐看到他,否则见一次踹一次。本小姐看上的东西,居然让他给玷污了。你别戴了,下次我给你买更好的。”说罢就要去拽她脖子上的项链。   来熙怕痒,笑嘻嘻地回避,嘴里嘟囔道,“哎呀你干嘛啊,别挠我痒痒,哈哈~算了,这项链怪贵的,别买了,这个戴着就挺好。别跟小人一般见识,降低了您大小姐的格调啊哈哈好痒。”她俩就这么在银泰商城专卖店里打闹起来,引得导购小姐进退两难。   天气渐渐转凉,来熙在疗养院里为母亲擦洗手脚,帮她翻身。无论多忙,她每周末都会去一趟疗养院,如果老师允许,来源也会跟着。今天来熙妈妈神智清明了些,来熙的鬓发掉落在眼前,妈妈将头发拨开,笑着说,“小熙长大了。你看你的头发这么长了怎么也不去剪剪,有皮筋吗?妈妈很久没有帮你扎头发了,不知道还会不会。”   来熙手里的动作迟滞,多少日子了,她天天在心里盼着,妈妈能够在治疗下离开这个充满阴霾的地方。虽然柏翼已经找了最好的疗养院和护工,但这里没有自由,充满了令她作呕的味道,那是她一点都不想踏足的地方,她宁可相信妈妈还是正常的。   忍着没有让眼泪漫出眼眶,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黑色的皮筋递给妈妈,笑得像个讨到糖的孩子一样。   来妈妈接过皮筋,从桌上拿了梳子,一丝一缕地帮来熙把头发梳柔顺了,然后轻轻地把头发扎到了一起,动作很慢,但是轻柔,一下下的抚着来熙脆弱的情感,她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如果日子能够一直这么美好下去,还有什么是她无法克服的?   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笑得很甜,“我的小熙真漂亮,有男朋友了吧,带来给妈妈看看好吗?”   有那么一瞬间,来熙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苏卫的名字就这样从心间划过,没有停留痕迹。她不得不承认,苏卫很主动,对她也很好,可能是初次恋爱的关系吧,她还没找到自己的定位,虽然很努力去成为称职的女朋友,却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苏卫偶尔的犹豫和闪避也让她不舒服,残酷的命运让她如此敏感,有时候她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最终,她还是没有告诉妈妈,只是点点头答应如果有男朋友的话会带来的。   妈妈的情况有好转,医生也这么说,哪怕H市的冬天一直灰蒙蒙的,风刮在脸上生疼,但一点也影响不了来熙亮丽的心情。   这天下课,阮歆艾勾着来熙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学大楼。教育教学学院的正门有一个临时停车场,供访客短时使用,也算是个人性化的设计。葛俊颀长的身躯倚在车门上,手里把玩着小熊公仔。H市这两天大幅度降温,停车场正对着风口,生涩且干燥的狂风时不时将他厚重的夹克吹起。   下课铃响,耳边传来学生的嬉闹声。他毕业得早,虽然经常出入师大,但这么等一个女生下课,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高中的时候他经常在妹妹学校门口等她放学一起回家,时间就像上了发条一样,这么一晃,几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   等待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他一抬头就见着来熙和同学笑闹着走出来。今天的她笑得很开心,没有第一次见面的俏皮狡猾,也没有第二次的小心翼翼,是那种真诚的小女生的娇俏,符合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   他身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她面前站定。“你好,我是葛俊。”   来熙正跟阮歆艾说八卦,突然眼前一暗,她几乎要撞到对方的怀抱里去,一时间懵在原地,根本就没听进他说了些什么。   看到她呆傻的表情,葛俊低沉的心情莫名好转,“你好,同学?”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来熙确信警察叔叔找上门,她迅速在脑海里回忆最近自己做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一阵挣扎之后,她不得不狗腿地谄笑道,“警察叔叔,你找我有事?”   葛俊摊开手掌,小熊静静地躺在手心里,憨态可掬的模样像极了来熙现在呆萌的模样,她还纳闷了,这不是她的书包挂件吗?原本以为丢在哪儿了,倒是没想到在他那儿。   “这是你的吧。”   她看看小熊,又看了看他,无辜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物归原主。”   冰凉的手指触到她的温热的手心,来熙的心里有股异样的情绪。这么冷的天气,他站在门口等她就是为了还这个?在来熙心里,她的回忆仍停留在第一次见面时他严肃如雕像般的容貌。所以,这种形象的颠覆让她适应无能。   葛俊正准备走,来熙却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警察叔叔,你特地来一趟就是为了还我小熊?”   连来熙都没意识到,她的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葛俊是何等人,长期的特警生涯让他对任何逼近自身的动作都有反射性的防御,所以佯装不经意地侧身躲过了她的触碰,竟也没被发觉。   “也不是特地过来的,我来拿一些东西。我母亲是师大的教授,也许你们还选修过她的课。”   从葛俊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开始,阮歆艾就处于当机状态。她身边不乏政商公子哥儿,有国际范儿的,也有书香世家的。她自认为阅男无数,却依旧在他面前阵地失守。   她身边的成功人士,或海龟,或精英,各个都是面容精致气质卓越,按理说像葛俊这种饱经风霜的面容她是完全瞧不上的,更有甚者,她还会毫不客气地介绍美容院给对方让他去整整皮肤,最好可以换张皮。   但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沉沦,他浓黑的眉毛偏偏配着细长深邃的眼睛,脸上不算干净,还有些许青黑色的胡茬,但说话时嘴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他的气质很矛盾,时而狷狂时而内敛,甚至于有些男孩子气,他是浑身上下充满了神秘感的男人。他的侧脸线条分明,五官立体,惨淡的日花儿在他脸上留下了光影的痕迹,对于阮歆艾来说,葛俊简直是360度无死角,无可挑剔。   难怪他俩第一次见面是在师大附近,原来他的母亲是学校的老师。“是哪位教授?”   “心理学,顾教授。”   大二时来熙和阮歆艾确实辅修过教育心理学,不过她俩都是为了混学分天天插科打诨,连老师的名字也没记住,只好打哈哈,“是顾教授啊,有印象有印象,我们上学期还修过心理学的课。”   风太大,来熙拨弄着被吹乱的长发,葛俊的目光锐利起来,“天气不好你们还是先回寝室吧。我先走了,收好自己的东西,下次再丢了就不一定找得到了。”   来熙像极了乖学生,重重地点点头。刚离开葛俊的魅力范围,阮歆艾轻轻掐着来熙的手臂,惹得她不满地惊呼,“痛痛痛,你干嘛啊?”   “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优质男,保密工作还这么好,连我都不说。”   她承认葛俊确实出类拔萃,但也不至于到让阮大小姐动凡心的地步,而且两人只见过两面,正经的对话都没说几句,这样能算认识吗?要不是他弄脏了她的衣服,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阮歆艾还在一旁絮絮叨叨,一辆黑色商务车却在路边徐徐停下。韩嘉荣裹紧了外套,外面的天气让他皱眉,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参合这件事情。可是家里的气氛剑拔弩张,韩妍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他可不像再让妹妹吃亏。   来熙瞥到熟悉的身影,拉着阮歆艾想从旁边绕开,没想到韩嘉荣倒是坚持,堵在她俩的面前。   虽说是无理的行为,但他的动作确是斯文得无可挑剔,“你好来小姐,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来熙翻了翻白眼,“我可不想见你,韩先生。我已经说过了,柏哥哥有他自己的交友自由,我无权干涉。”   韩先生?在阮歆艾的记忆里,也就只有韩氏大少爷了。她看向来熙,用嘴型问道,“韩嘉荣?”   来熙撅起嘴角,撒娇地点头。这下可勾起了阮歆艾的脾气,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韩嘉荣并没有察觉到来自阮歆艾的威胁,他的心思一直在来熙身上。“来小姐,不知柏总给了你多少钱,可以让你如此心甘情愿做一个地下情人,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乎他在外面有女人?”   来熙正想反驳说她并不是柏翼的女朋友时,话头却被阮歆艾抢了去,“我说韩先生,光天化日之下你在学校里大摇大摆地拦住两个学生,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有没有听过,好狗不挡路?”   她的话成功吸引了韩嘉荣的注意,“未请教?”   “阮歆艾,城西阮家。”   韩嘉荣挑了挑眉,难怪气场这么嚣张。阮家早年间以政交为主,后来有后代下海从商,从此家底变成政商结合,在城西一带也颇有名望。但两家来往甚少,阮家小女儿更是从不露面,要不是今天听到,他恐怕都要遗忘了。看来来熙颇有手段,除了有柏翼这个金主撑腰,还有富家女做闺蜜,这块骨头是很难啃下了。   “阮小姐,幸会幸会。”   “韩先生客气了,不过韩先生这么做,确实有失风度。我想没有一个绅士会去恶意揣度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女生的私生活。最后我想申明的是,这条项链是我送的,韩先生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阮歆艾摆了摆手,还翻了翻白眼,模样着实狂妄欠揍。   韩嘉荣脾气还不错,他几乎立刻反应道,“项链很漂亮,阮小姐很有眼光。”   “那没事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吗?”阮歆艾搂着来熙准备从边上绕开,却被韩嘉荣抓住了手。来熙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手被侵犯,打算反抗着抽出,却没想到他越抓越紧。   “喂,你干什么?你信不信我叫非礼啊。”   阮歆艾挡在来熙面前,死命拍打他的手,“放开放开你给我放开。”   出于礼貌,葛俊一直目送她们离开,自然将这一幕都收入眼底。正打算过去帮忙解围,却见到苏卫从远处一路狂奔,阻止了韩嘉荣的“暴行”。   “你是谁?抓着来熙做什么,我警告你,放开。”   路上越来越多的学生驻足看戏,韩嘉荣也觉察到有失体面,松了手,临走前留下一句,“希望来小姐好好考虑我说的话。”车子绝尘而去。   “来熙,你没事吧,痛吗?”苏卫轻轻撩起她的袖口,嫩白如藕的手臂上赫然出现粉红的抓痕,他心痛得忘了追究韩嘉荣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葛俊见事情已经解决,心里暗自庆幸苏卫出现得早,否则以他的身份和性格,怎样都不会袖手旁观。但他本就是路过,无谓插手别人的事。   车子从他们身边滑过,路上,“胡局,我是葛俊。好的,我准备一下,马上可以出发。”   工作还在继续,生活也没有停止脚步。葛俊挂了电话,加大了油门,早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抛诸脑后。    ☆、饭后谈资   元旦前一周,H市终于摆脱了阴沉沉的雨雪天气,连续迎来几个晴天,气温有所回升。人们蠢蠢欲动,各种聚会出游层出不穷。   来熙朋友不多,阮歆艾大小姐只对逛街买东西感兴趣,她也就只能待在寝室里对着窗外孤独清冷的树干发呆。   铃声响起,来熙一看,是柏翼的。   自从韩妍回国,柏翼待在云溪山庄的日子更少了些。以前节假日的时候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现在他都不着家,交流几乎只能靠电子设备。   “柏哥哥,怎么了?”柏翼几乎不在工作日找她,就算抽空想要表达自己的关心,也都几乎选择周末。古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柏翼这时候来电话,必然是有事找她。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小熙,你周五晚上有时间吗?”   唔,有约会~不过她不太好意思说,只好说,“有吧。”   柏翼如获大赦般,语气也轻快起来,“我担心你和男朋友有约会,会打扰到你们。是这样的,这周五晚呢有个朋友推介我参加一个聚会,对于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但是我没有女伴,你看是不是能抽个空陪我去一下?”   那韩妍呢?她很想问,但她知道这是她不能也没有资格触碰的雷区,而且柏翼帮了家里这么多,甚少要求回报,不就是去走个过场吃点东西吗,又不会少块肉,她想想也就应允了。   挂了电话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周五晚上确实和苏卫有约,刚才净想着柏翼和韩妍的事,竟糊里糊涂答应了下来,现在反悔似乎也说不过去,可是苏卫那里她又该怎么解释呢?   他们已经在一起半年了,来熙一直没有跟苏卫说起过家里的事,而他似乎也像少根筋一样,从来不提双方家庭情况,两个人的状态就像初中生谈恋爱一般,没有家庭的烦扰,只谈自己的爱情。   正在编辑信息呢,苏卫就来了电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来熙呆了会儿,才慢腾腾地接起来。苏卫显然也很犹豫,跟她扯东扯西的也不知道重点是什么。经历了几次冷场后,来熙也渐渐没了耐心。苏卫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耐,幽幽地说道,“来熙,我这周没办法去你那儿了,我有点事,不好意思啊。”   来熙简直要高兴得要跳起来!得亏他有事不能来,否则不知道又要死多少脑细胞去跟他解释周末约会的事。她手指欢快地敲着桌面,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假装坦然,“没关系啊,你忙你的好了,我可以自己找事情做。”   苏卫又连着道了几次歉,搞得来熙都心虚了,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周五下午,暖洋洋的午后,苏卫跟公司请了假,买了盒巧克力赶到来熙宿舍楼下。他总觉得对不起来熙,认为她语气中的轻松是特地装出来安慰他的。作为热恋中的男方,他有很深刻的自我觉悟,反正聚会在晚上,他送完东西可以再赶回去。   但等了很久,早已过了下课时间,宿舍楼里形形□□的女生进进出出,始终不见来熙踪影。好不容易逮着个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女生,他也顾不上形象了,挡在女生面前急切问道,“你好同学,请问来熙在宿舍里吗?”   “来熙吗?她一下课就被接走了,没回寝室。”   苏卫还想问点什么,同行的另一个女生立刻插话,两人絮絮叨叨地往前走,完全忽略了他。   “是上回那个轿跑男吗?还是商务车男?”   “都不是。是中规中矩的车子,不过看侧脸似乎也很帅啊,来熙命真好,这年头又有钱又帅又年轻的男人可没几个了。”   她们花痴地原地跺脚,语气里充满艳羡,苏卫跟在身后,一字不落地收入耳中。他的眼神渐渐清冷,没了以往的天真热情。他的来熙会是她们口中那样的人吗?苏卫开始检讨自己,似乎两个人在一起就甚少提起各自的事,一方面是因为他也隐瞒自己的事,另一方面是来熙在他眼里就是个单纯的大学生,那么纯净的气质,怎么可能是她们口中那样的不堪?   同一时间,来熙坐在副驾驶上,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正好遇上下班高峰期,他们被堵在高架上。   柏翼细瘦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节奏急促地轻点,彰显着他此刻着急的心情。来熙瞥了他一眼,“柏哥哥,其实你在家里等我就好,我可以自己打的回去的。”   “堵成这样,打的也一样。而且照你的性格,估摸着会坐公交车回来。我来接你,省时间。”   来熙看向他好看的眉眼,那双深邃多情的眼睛此刻填满了焦虑。他一向很闲适的模样,可能在公事上接触得不多,来熙倒觉得新鲜,一直看着他。   说来奇怪,以前的时候她几乎不敢跟柏翼对视,就怕泄露自己的心事。可现在两人的关系有了巨大改变,她已经可以直视自己的心情,也许还是苏卫的功劳。她虽称不上多爱他,但毕竟还是分担了一些她的注意力。   “看什么这么入神,我脸上有东西?”   柏翼很注重形象,他立刻调整后视镜照了起来,惹得来熙一阵轻笑。   “柏哥哥,你的脸很干净,放心吧。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么重要的聚会,你为什么不找韩妍姐姐当你的女伴?”   也许是柏翼对着镜子耍帅的样子使得她放松警惕,竟然就脱口而出了这个困扰她几天的问题。她已经做好了他不会回答的准备,更有甚者,车里的气氛会尴尬到令她坐立难安。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各色广告牌发出的彩灯透过车窗映射在柏翼的脸上,给他添了几分沧桑。沉默的他,更像是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孤独寂寞的灵魂思考者,气质比这冬夜还凛冽。   来熙正要道歉,没想到柏翼倒是开口了,“反正堵车无聊,小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当做饭后谈资。”   她暗暗松了口气,淡笑,“柏哥哥,我们还没吃饭呢。”   “饭前谈资也可以,反正作用都一样,有助消化。”   来熙努努嘴,不置可否,顺手开了瓶水喝起来。不知是车内温度太高,还是刚才过于紧张,她喉咙干渴急需滋润。   “很久很久以前……”   话还没说完,来熙一口水喷了出来,“咳咳咳,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擦我来擦,你继续,继续。”她连忙抽了几张纸清理自己的杰作。   柏翼笑得温润,眼里却有化不开的悲伤。车里空间狭小,他的声音醇厚低沉,却又空灵得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低声吟唱。   “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已经忘了那样的滋味了。又或者说,我根本就不想触碰那一块记忆。”   “我高中的时候,家里遭遇了巨大变故,我的母亲每天以泪洗面,在我的面前控诉我父亲给她带来的苦痛。她告诉我他们的过去,告诉我她不该有这样的生活。我的外公是北方一个小城市里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的母亲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可惜我都没有见过。她是家里最小的公主,从小捧在手心里,家里不需要靠她来挣钱,只希望她能嫁个称心如意的人,开开心心一辈子就可以。可是,事与愿违。”   来熙将盖子抿紧,听他静静地叙述着。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伤口结痂了,不代表不会痛。他现在正在用无形的刀,将自己的伤口剖开,让她看见里面污浊结成块的脓血。   “我的母亲对我的父亲一见钟情,可他却只是个工厂的普通工人罢了。我的母亲为了追寻自己的爱情,不惜跟家里人翻脸,跟着我的父亲逃到了这里。在他们离开之前,我的外婆偷偷地塞了些钱和金银首饰给母亲,让母亲好好生活,不要委屈自己。我的父亲是个伟大的有志向的人,他在花尽那些钱之前成功地凭自己的本事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奇迹。我的母亲很高兴,我们的生活也很美好。”   说到这,柏翼轻踩油门,跟上了前面缓缓前进的车子。   “可是我父亲的公司倒闭了,钱也被陷害我们的人搜刮得差不多,我的母亲天天抱怨,以至于我爸爸因为愧疚而离开这个世界。你能想象一个曾经锦衣玉食的女子最终成为天天考虑油盐酱醋有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怨妇吗?那段日子简直是我的噩梦,我的自尊,我的理想被现实摧毁得体无完肤,就剩下我的躯壳如行尸走肉般游走在这个世界。是你的父亲,来老师,他帮了我,拉了我一把,让我不至于露宿街头。”   来熙听到了爸爸的名字,眼睛还是禁不住湿润了。那么久过去了,父亲的杳无音讯也是她心中的痛。   “后来我的母亲回到了家乡,仍旧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而我,在我外公的资金帮助下出了国。回国之后,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只是过年过节会给他们寄点东西和钱,因为我觉得,我欠他们的,也只有钱。但是我不恨我的母亲,她没有错。生活给我们开了个大玩笑,她只是没办法接受,而我,不得不接受。”   来熙听的出神,柏翼看向她,笑道,“好了,故事结束了,够下饭吧。”   “我会消化不良的,柏哥哥。这么多年,你这么辛苦。”    ☆、宴会偶遇   “可是这个跟韩妍姐姐有什么关系?你现在这么成功,一定可以让她过得很惬意。”   柏翼仍是笑,眼里的温度却越来越低,显得很惨然。   “小熙,你对金钱真是没什么概念。我算什么?最多就是H市众多中小企业的小老板罢了。妍妍可以用我公司一个月的利润去买一只包,还不带考虑的。当年她的母亲和哥哥在我面前控诉我拐走了他们的宝贝,让我滚出美国。我的自尊让我离开了韩妍,可我不甘心,我发誓我一定会让韩妍的家人心甘情愿把她送到我身边。我期待着有朝一日我成功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飞到美国把她接回来,可是她提前回国了,在我的意料之外,在我成功之前。我没有办法担保她未来的日子可以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所以我不会给她任何承诺。我不想让她成为第二个我的母亲。”   来熙眼里的爱情不是这样的,没有这样的功利和算计。她急急反驳道,“你怎么知道韩妍姐姐也是这样想的?也许她就是想要摒除一切和你在一起呢?”   高架的交通终于恢复顺畅,柏翼没有看她,双眼盯着路面情况,轻快地在车流之间穿梭。   “小熙,你太天真了。我不是以前的柏翼,她也不是以前的韩妍了。她没有跟家人提起我,否则我和你都不会这么像现在这样安稳。我们就像是互相慰藉的亲密友人,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各取所需罢了。就当做我对她的补偿,她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哪怕是见不得光的情人。你以后就会懂了,在我这个年纪,在我身处的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不能算计的,包括爱情。我没有奢望太多,只希望命运能允许她等我,等我羽翼丰满。”   “柏哥哥……”来熙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刚打开爱情的大门,甚至还不知道是不是拿着正确的钥匙,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他说教?   柏翼挑了条人少的小路,一路疾驰。来熙的话他又何尝不懂,只是,“小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寻找来老师是你的坚持,哪怕每个人都认为你是痴人说梦,你仍然坚守着。我也一样。我亲眼见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它困住了一个人的生命,难道还不够让我对爱情,对金钱有更加深刻的认识?”   难怪柏翼凡事都要最好的,哪怕就如同他所言,他也只是个奔小康的有为青年罢了。他的拜金有了解释,握在手里的财富让他有安全感,他急需生活在这种安全感搭砌起来的牢笼里。来熙的胸口莫名堵得慌,她的柏哥哥让她心疼了。可是她又能怎样?她离他的生活很远,站在彼此命运的分岔口,她连伸出手拉他回正途的勇气都没有。   来熙叹了口气,眼中酸涩。他们各怀心事,车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空调口出风的声音。   道路两边的霓虹灯一闪而过,留下绚丽多彩的剪影,他们毫无生气地穿梭在霓虹的世界,离喧嚣越来越近,却离单纯越来越远。她的头隐隐作痛,脑子里一片支离破碎。突然间,她想起了一件事,看来不得不跟柏翼交代。   “柏哥哥,其实,韩嘉荣找过我。”   柏翼似乎有些惊讶,他顾不上路面情况,转头看向她。   “他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让我看好你,想让韩妍姐姐知难而退。找了我两次,不过我都没搭理他,你放心。”   “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刁难你?”   柏翼早就想到,韩嘉荣那天在机场见到他们俩,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不过韩家两老仍按兵不动,有可能是风声被韩嘉荣拦了下来。毕竟韩妍是他的宝贝妹妹,如果事情捅到韩家长辈那里去,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只不过没想到他会找上无辜的来熙,倒是让她平白受苦了。   来熙抖抖手脚,牛气哄哄地说,“没事,你看我还好好的。他其实还是很客气的,可能是爱妹心切,找错了方法,我以后会小心的。”   他点点头,按了按她的发心,单手抚着方向盘,轻轻一拨车子拐入云溪山庄。   来熙洗了个战斗澡,坐在床上看着打开的衣柜发呆。以前有时也会和柏翼一起出席宴会,所以他备了几套礼服,就挂在她不大的衣柜里。她是个选择恐惧症末期患者,柏翼也没有说清楚晚宴的性质,现在恐怕他也在换衣服,过去问的话可能唐突了些,而且为了这么点小事去问他实在没有必要。   这时一抹清新的淡绿印入眼帘,是上次韩妍送她的礼物,被她压在最下面。她把衣服取了出来,轻抚上面的刺绣,这面料质感确实跟以前商店里买的不一样。既然是韩妍送的,可能在场面上更能衬得起柏翼的气场,她歪了歪嘴角,好吧,就它了。   柏翼已经换好西服坐在客厅,墙上的钟滴滴答答,他努力使得自己平心静气下来。只有他知道,今晚必须要去现场的原因,除了生意,也为了她。   来熙一席湖绿如湖中青莲般飘然而至,剪裁细致的腰身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柏翼竟一时看呆了去。韩妍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个颜色很衬她,肤白胜雪。   “柏哥哥,好看吗?”   “嗯,不错。不过你还没化妆。来,坐过来,我帮你。这身礼服显得很轻盈,所以妆容不能太浓,上点腮红打点底色就可以了。”   来熙坐在沙发上,手脚不知该放哪儿好。柏翼手持粉扑帮她打点妆容,温热的气息时不时擦脸而过,扰得她心猿意马。   柏翼日常很注重保养,皮肤光滑细致,配上他清隽的五官,这张令人着迷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来熙的眼神只能四处飘。   “好了,你看看。”   呼~终于弄好了,来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是女为悦己者容吗?她竟觉得自己看上去美了不少,于是报上甜美一笑,柏翼心中一窒。   过了下班高峰期,路上空了不少。他一路疾驰,没多久就到了位于城东的高级会所。门童来开了门,来熙挽着柏翼的臂弯款款地走进宴会厅。   “这个是有名的地产商,我有几个项目都是跟他们合作的,待会儿打个招呼。”   “左手边那个是广告公司的夏总,他们在业内的口碑不错,据说我们下一次的项目广告就是被他们竞到了标。走,我们过去认识认识。”   “……”   “……”   柏翼端着酒杯一路跟认识的客户朋友打招呼,一边跟她介绍,来熙有了经验,乖巧地听着他的介绍和吩咐,依次跟宾客握手微笑。她无疑是万众瞩目的,很多男士朝柏翼投来艳羡的目光,这倒让他颇为自豪。   在宾客中游走了一圈,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来熙有些晕乎,柏翼带着她到沙发上休息。   “对了,小熙,那个是你们公司老总,这次也出席了。你毕竟是实习生,就算做踏入社会了,有些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你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待会儿我带你过去跟他套套近乎,对你以后也有好处。”   来熙扭了扭她胀痛的脚跟,顺着柏翼指的方向瞥过去,只见到一群人围在宴会厅的一角聊天,根本就看不出她那微胖的公司老总在哪儿。她现在只顾着自己的脚,随便敷衍了声。   “你好苏总,我是柏氏的柏翼,幸会幸会。”   苏总正和其他宾客聊着,闻言转身见到柏翼和来熙,倒是有些惊讶。来熙长得清秀漂亮,而且主要负责影印工作,经常往秘书室跑,所以还是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而她挽着柏翼,两人亲密无间,这关系也令他好奇。   “哟,柏总啊,久仰大名啊,就是一直没机会见到真人。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对了,这是?”   来熙见对方的焦点投到自己身上,便微笑打起招呼,“你好,苏总。我是来熙,苏氏的实习生。”   “哦哦哦,是的是的,我记得。你和柏总认识啊?”   柏翼接过话头,客气道,“柏总好记性。小熙是我的朋友,她想体验生活所以在苏氏实习。她一直跟我表示很珍惜在苏氏的时光和机会,她还小,很多事情都迷迷糊糊的,还望苏总多指点。”   “哪儿的话啊,”苏总拍着他突起的小肚腩,眼里发出精明的光,“这不是大材小用了吗?在苏氏可委屈了来小姐了。”   “客气客气,苏氏这两年发展迅速,小熙在苏氏可以学习到很多经验。苏总太客气了,还望别嫌弃小熙笨拙。”   苏总哈哈笑着拍拍柏翼的肩膀,正要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爸。”    ☆、他们的秘密   苏总微微侧身,一张熟悉的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来熙手脚渐渐冷了下来。命运真的特别爱捉弄人,她真希望自己喝醉了,否则怎么会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   同样吃惊的还有苏卫,为什么来熙会出现在宴会里,而且她纤细的手臂还挎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臂弯里?这是什么关系使得他倔强而又简单的女孩愿意出现在这样浑浊不堪的场合?他的脑子里像放电影般闪过一幕幕下午的场景和话语,什么轿跑男商务车男,难道就是眼前这位风度翩翩气质出众的男人?   苏总见苏卫走了神,有些抱歉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来小姐清丽脱俗,犬子失礼了。苏卫,这是柏总,快点打个招呼。”   他默默收回眼神,眼里的受伤显而易见,“你好,柏总,幸会。”   柏翼礼貌性回握,敏锐如他怎么可能没发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来熙表面上客气如旧,眼神却没有在苏卫身上停留。他点点头,跟苏总寒暄了几句便带着浑身不自在的来熙离开战场。   “怎么了?你认识苏氏的太子爷?”   “嗯,算认识吧。”   来熙明显不想说太多,柏翼也不会强迫,而且他也没精力去追究。晚宴的主人公翩翩而至,手里挽着佳人。韩妍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她挽着宽松的发髻,几缕秀发散在娇俏的脸上。深紫色的绸缎礼服摇曳着灯光,生出美艳的光泽。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剪碎了流光,映射在每张充满欲望的脸上。   “孔少,女伴很漂亮啊。”几个关系较好的公子哥都围了上去,羡慕的眼神让孔浩东很受用。   阵仗这么大,来熙也看到了韩妍。她看向柏翼,“柏哥哥,这,这是怎么回事?那是韩妍姐姐吧,我有看错吗?”   柏翼眼里如深夜般墨黑深邃,低落深不见底,“没错,是她。”   “你早就知道了?这才是你参加宴会最主要的原因吧。”   柏翼没有答话,眼神晦暗不明,直勾勾地看向韩妍的方向。   韩妍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凑到身边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巧笑嫣然极尽暧昧之后,便松开了臂弯朝他们走来。   “你来了啊。”目光转向来熙,“小熙,你也来了?这礼服果然适合你,太漂亮了。”   柏翼别扭着没有回应,来熙只好干笑着,“谢谢,是你的眼光好。”   接下来是尴尬的沉默,他们的眼神炽烈,似乎有千言万语。她打哈哈道,“那个,柏哥哥,我的脚很痛,而且已经见过很多客户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就先回去了吧。”   柏翼转头关切问道,“还坚持得住吗?我送你。”   她顺势抽出渐麻的手臂,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聊吧,这里是市中心,很好打车的。这主人公才刚来你就走,那我不就白站了一晚上了吗?明天见。韩妍姐姐,你今天很漂亮,我先走了,你们忙吧。”   还没等柏翼回复,她就转身一瘸一拐地绕过人群,走出宴会厅。   苏卫从偶遇开始眼神就定在来熙身上,说什么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这会儿一看到来熙离开,他便后脚跟上。   隆冬腊月的日子,来熙只披了件白色的短毛披肩。这里是高档会所,宾客几乎都是开车过来,一时间还真是不好打车。苏卫拦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臂,“我送你。”   车子在华丽的车流中缓慢行进,车内虽然开着空调,可气氛低得可以结成冰。   苏卫终是沉不住气,问道,“来熙,你没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吗?”   “你想知道什么?”   他冷笑一声,“是不是我想知道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   她睨着他,嘴角一勾,倒显得很有风情,“你说说看。”   苏卫觉得眼前的来熙很陌生,他的心隐隐作痛,“柏总是你什么人,你身上的东西都是他送的吗?你日常的运动服,今天的礼服还有脖子上的项链?他为什么会送你这些东西?”   来熙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她知道苏卫误会了,但没想到他如此毫不客气地披露出对自己的不信任,难道他们相处了半年只能得到这些猜疑?   “就这些?”   “你能告诉我多少?”   “首先,不管我和柏哥哥是什么关系,总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身上的东西是我的私人物品,我没有必要向你交代它们的来源。最后,难道你不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晚宴里?”   苏卫被来熙的反击噎住了,他一时无话,又被她刁难道,“你说你是公司里普通的实习生,每次见面都坐公交车,从来没有跟我提过你家里的事。是怕我为了钱缠上你吗?也许,从一开始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所以我现在不管怎么解释,你都不会信的对吗?”   苏卫怒气被激起,声音也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阮歆艾是城西阮家的千金小姐,她的花名在我们圈子里可是广为流传,你会不知道她的背景?还是说你知道她的过往仍然愿意成为她身边所谓的闺蜜?臭味相投吗?”   来熙忍无可忍,她低声吼道,“停车停车!”   苏卫无视,她便解开安全带按着车把准备开门。他一惊,忙拉住来熙,车子靠边慢慢停下。   “你干什么?!这样做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可以说我,但是不可以说我的朋友。你了解过她吗?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又凭什么来怀疑我?你对我的话都充满了谎言,用谎言换来的,必然也都是谎言。我没什么可以跟你说的,我要下车!”   她忍着脚跟的痛和刺骨的风,颤颤巍巍地摸索前进的路。夜色清冷,苏卫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渐行渐远,情感在内心叫嚣。可是自尊和理智令他收回了按在车把上的手,一阵烦躁,他气急败坏地用力垂在方向盘上,发出了刺耳的喇叭声。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车下客,来熙小跑了几步,躲进了车里。   “师傅,麻烦云溪山庄。”   她无言看着窗外,眼前闪过一幢幢高楼建筑,她的眼神却很空洞。自从几年前家里发生了变故,她一个人承担生活的苦痛,已经学会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感和脾气。像今天这样大吵大闹的一点都不符合她一向的原则,可能是因为苏卫的隐瞒,也因为自己的失败。难得谈一次恋爱,结果弄得两败俱伤,她不得不自嘲。   回到云溪山庄,她躺在如水的月色里,辗转反侧。柏翼发了信息说会晚点回家,并关切地问了几句她的境况,却丝毫没有提及苏卫。来熙知道他定是察觉了什么,但感谢他的回避,这是对她最基本的尊重。   眼皮渐渐沉重,眼前的夜色慢慢模糊,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来熙,对不起,我今天是气极了才会这样口不择言。但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苏卫发了微信过来,不是电话也不是语音,她懂。这是极度克制,也是最后的妥协。   原谅她的自私,一段感情里出现了隐瞒,就已经无法挽留,她不想受伤。她也不想坚持到最后还是在互相伤害,既然这样为何不早些放手?他们的感情里有了这么一段过去,以后回想起来都会是个不定时的炸弹,会炸得两人都体无完肤。   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像极了她此刻矛盾的心情,最终她深吸几口气,一下一下敲击着屏幕,“苏卫,对不起,我们分手吧。希望分开仍是朋友。”   这一夜,电话没有再响起过,而她,也只能睁着双眼迎接清晨的阳光雨露。   又是新的一天,天气很不错,而她的生活,什么时候可以如此这般暖阳伴朝露,花开随风舞呢?    ☆、过年了   新的一周开始就是期末考试周,阮歆艾难得现身图书馆。来熙是图书馆常客,自然很快就融入了图书馆静谧的氛围。而她呢,只能东看看西瞧瞧,拨弄拨弄手机,打发无聊时光。   正当她第六次起身上厕所时,来熙再次收获耳边令人气愤的噪音,只好拽了拽她的衣服,“大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他们的眼神能下刀子的话,你已经万箭穿心了。”   阮歆艾本就是无聊找事做,见来熙终于肯正眼瞧她了,立刻一屁股坐回原位,顺着杆爬,“小熙,好无聊啊,我们去逛街吧,要不去吃夜宵?”   “我不去,明天一早要考试,我还没复习好呢。你大小姐不缺钱,我可指着奖学金付学费。”   阮歆艾瞪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可一点也不像热恋中的女孩儿。一整晚手机都没响过,我好不容易想八卦一下都没找着时机。”   来熙眼眸一沉,过了半晌,“我已经加入单身狗的行列了。”   “什么?!你们分了?!”   瞬间高出八度的女生尖叫惹得所有人怨恨的目光,来熙埋着头,狠狠掐着阮歆艾的手掌,“我求求你了,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失恋了吗?”   阮歆艾顾不上手心传来的痛楚,兴奋得两眼放金光,恨不得能装上个探照灯,“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于是来熙一五一十地描绘了那天发生的事,她知道阮歆艾对苏卫有偏见,所以在措辞方面极尽可能地体现他的难处,更加不敢提苏卫对她的评价。哪知阮歆艾这个人精,听完之后撇撇嘴,“切!我就说嘛,他根本就不适合你。没事没事,你看看我手中的存货,可都是极品中的极品啊,总有一个你喜欢的吧。”说罢就点开iPad,几张图片轮番上场,惹得来熙哭笑不得。   “大小姐,你也太夸张了。我现在没那个心思,这种极品您留着慢慢享用吧。本小姐要的是仙品,知道吗?”   “哟哟哟,德行!你啊,再不离开那个柏翼,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承你吉言!”   考完试师大就放假了。柏翼年前的聚会密度达到了高峰,每天都是人模狗样地出门,烂醉如泥地被人搀着回来。来熙帮着打点,看着熟睡中的人,心中柔软的一块不可避免地塌陷了。阮歆艾说得没错,之于她柏翼是可怕的□□,能让她甘愿沉沦且不求任何回报。   可是柏翼爱着韩妍,这是避无可避的现实,她只能默默收拾自己的心情,黯然守着自己的一点心意,卑微地生活着。   往年过年的时候,来熙和来源会回到父母的家乡探望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爷爷家和外公家分别在两个相邻的镇上,来往很方便,来熙通常会在爷爷家过年后探望完外公外婆再回H市。   春节是中国最喜庆最热闹的节日,所有的烦恼似乎在这一天都放假了,只剩下喜悦和感动。来熙忙着给几个弟弟妹妹派发红包,爷爷奶奶坐在身后看孩子们玩闹,笑得合不拢嘴。   大年初一就在连续不断的鞭炮声中接近尾声。入夜,来熙被爷爷奶奶叫到房里,她的二叔来福也在。   “小熙啊,爷爷奶奶不中用,走不动道儿,也不能去H市看你。你这孩子,带着来源肯定过得很辛苦。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要不你回镇上来,你爷爷还有我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伺候你们姐弟俩,管饱还是办得到的。”奶奶又开始谆谆善诱,她的记性不太好,说过的话总会重复说,这两年,来熙几乎每次过年回来都能听到一样的话。但所有人都是善良的,没有人因此而厌烦,来熙更是不会。奶奶的牵挂是她心里最温暖的源泉。   “奶奶,我还在上学,回不来的。而且来源在画室的功课也不能落下。我们在H市很好,我自己打工,可以挣点零花钱。今年期末考我考得不错,又能拿奖学金了,学费的事您别操心。”   来福在边上沉默地抽着烟,一口气抽猛了呛出了眼泪。他抹了抹眼睛,从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来熙手里,“小熙,你奶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一个女孩子家带着弟弟在外地讨生活,什么都不容易,没有钱傍身是不行的。我知道你是为了守着大哥和大嫂,但现在新闻特别多,你要记住,我们老来家,什么东西都可以没有,但做人的脸面不能丢。你千万不要走错了路,你二叔我没有本事,跟你几个姑姑叔叔凑了点钱,你拿着,别委屈自己。有其他的需要跟我提,我就算一时半会儿凑不出来,也会尽力想办法的。”   父亲这边的亲戚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全家就出了来喜一个知识分子,当时轰动全镇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亲戚朋友乡里四邻的都受到了他不少照拂,对于这份知恩图报,来熙是心怀感激的。每年都会收到红包,她知道不收下的话会让家人难过担心,所以她每次都会顺从地接下,然后把钱存到账户里,等工作了再还给爷爷奶奶。   爷爷坐在边上听着放音机里的戏文,若有所思。等来熙和奶奶唠完嗑,他从门后拿了几袋东西出来交给她,“小熙,过两天你要外公外婆那儿,带点东西,别让人看了笑话。你放心,这些东西都是我和你奶奶去挑的,不会丢了你的面儿。受了委屈就回来,我和你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带回H市去。”   来熙看着手里的几个大大的红色塑料袋,里面装满了酱鸭腊肠什么的,浓郁的酱香味扑鼻而来,看这成色和卖相就知道出自镇上最有名的土特产店。那里的东西特别贵,但是名气大,还上过美食节目,确实是送礼佳品。   又在爷爷奶奶家里玩了两天,她拎着爷爷交代的东西,扯着还没睡醒的来源登上早班车赶往临镇上的外公外婆家。   还没进门他们就在楼道里听见婶婶尖锐的声音,“妈,你人不舒服就坐那儿就好了,动不动就要人伺候,我也很忙的。”   敲了敲门,婶婶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和来源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婶婶看到来熙来源,本就不悦的脸上更添愁容,眼神犀利地扫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回客厅,“又要多两张嘴吃饭,真不知道这过年除了放假还有什么意义,什么都要花钱,挣钱都没这么快!”   早就习惯婶婶的刻薄,来熙扯了扯嘴角,安静地换了拖鞋,扯着嗓门喊,“外公外婆,我是小熙,我带着来源来看你们了。”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笑容满面,但看到外公外婆之后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外婆,您这吃的什么啊?都凉了,别吃了,吃了对身体不好。大过年的,难道就只有稀饭可以吃吗?舅妈也太不像话了,我去跟她说。”   外婆忙拉着,“别别别,小熙,听外婆的话,来,坐这儿。”   来源单膝跪在外公跟前,抚着他干枯似树根的干燥大手,鼻头一酸,“外公,您和外婆还好吗?来源没有用,让您和外婆受苦了。”   外公血压高,而且腿部骨质增生严重,几乎下不了床,只能揉了揉来源的发心,摇摇头说,“小源乖,外公很好。”   来熙不解,她坐在外婆身边,被紧紧拽着衣袖,而厨房里的婶婶还在唠叨,她已然听不下去。任何难听的话她都可以接受,但是她无法忍受外公外婆生活得不好。   外婆抚着她的脸,压低了声音说,“别怪你舅妈,我和你外公身体不好,吃什么都不好消化。前一阵子你外公吃什么吐什么,你舅妈一直照顾着特别辛苦。后来发现这粥熬得稀烂还是能吞得下去,也只好吃这个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人不坏的,你看这几件棉衣都是刚添的,被子也是刚翻的。你也知道小刚马上要上高中了,家里花钱的地方也多,她也是没办法。她和你舅舅生活压力大,发泄发泄也正常,我们也听习惯了。你乖,大过年的,一家子和和气气最重要。”   “外婆,我是担心你过得不好。”   来熙顿时湿了眼眶,外婆也老泪纵横。外公颤颤巍巍地抹去她眼角的泪,关切问道,“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还好,一切都好。医生说情况慢慢好转,明年我带着妈妈一起回来看你们。”   “好好好,这样就好。”外婆掏出手绢擦着泪,颇感欣慰地不住点头。   来熙瞥到墙角边的红色塑料袋,刚才一时情急她顺手就放在地上,此刻想起要给舅妈送去,也好平平她的火气。想着她就起身将袋子拎到了厨房,放在灶台上,笑意盈盈地客气着,“舅妈,这些酱鸭腊肠孝敬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哦!您的手艺这么好,看来我和来源今天有口福咯。”   舅妈不动声色地切着手里的土豆丝,眼角却偷偷瞥着那些袋子。来熙笑着,刚准备离开,就听到舅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过会儿就可以吃饭了,带着来源去洗手。”   “诶,好嘞!”   小刚是舅妈的儿子,舅舅接到来熙电话也匆匆从朋友家赶回来,一家子人心平气和地吃了顿迟来的年饭。家里不大,他们俩也没想着要留着过夜,趁夜色未浓便搭了车回到爷爷奶奶家,又待了几天才回到H市。    ☆、爱,转动   爷爷奶奶也准备了点特产让来源带到画室给老师拜年,所以一下车他就回了画室。过了个年,手闲了几天,他有些急切地想要让手动起来。来熙也没拦着,打了个车送他回画室。   从画室出来,她上了辆公交车回到云溪山庄。   屋里的灯没有开,但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客厅的地毯上微弱的火光明明灭灭,白色的烟雾在空中扩散成奇怪的形状。   来熙倒没往别的地方想,直接就开了灯。柏翼一时没法适应强烈的灯光,用手挡着脸。她见状,把日光灯切换成宴会灯,温暖的昏黄色盈满整个客厅。   “柏哥哥?你怎么在家里?你不是陪韩妍姐姐去马尔代夫了吗?我以为你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呢。这是怎么了?”   她放下行李,数了数桌上的空酒瓶,又看了看酒架,几乎所有的洋酒都空了。他一向活得精致干净,可现在他竟然大喇喇瘫坐在地毯上,身边散落着长短不一的烟头,油腻的头发散在额前,看向她的眼睛都没了神采。   “小熙,你回来了啊?!哎,你看我,这一坐都不知道光景,这是过了几天啊?”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可双脚哆嗦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索性颓靡地坐回地毯上,连话都懒得说了。   来熙跪在他身边,想把他搀起来,却被他躲开。   “柏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是因为公司的事吗?”   他手里的烟抽完了,只能在桌上散落的空酒瓶间搜寻香烟,却被来熙提前一步抢走。   “小熙,别闹,给我烟。”   “我不!柏哥哥,你有事别憋在心里,可以跟我说说啊。就算我帮不上忙,吐吐苦水也好不是吗?你这么抽烟喝酒,很伤身体的。”   他愣愣地看着来熙半晌,随后双手撑着沙发往上蹭,倒进沙发里。迷蒙的眼神毫无意义地定格于天花板,他问道,“小熙,年前孔家的晚宴你还记得吗?”   “嗯。”来熙点头。她在那天光荣地回归单身行列,想忘记都难。   “孔浩东回国之前,韩家就跟孔家就有接触,韩妍这一次回国也是为了两家的联姻。孔浩东的爷爷孔礼廉是第一代成功的浙商代表,在H市的地位和影响力可想而知。虽说韩家在经济和发展上不会比孔家差,但两家联手无疑是强强联合。韩家两个孩子都是政治棋子,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那你可以去争取啊,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几年前的你了,也许她的父母已经对你改观了呢?而且我觉得韩妍姐姐是爱你的,爱情肯定能打破一切的束缚,你要对她有信心。”   来熙觉得自己言之凿凿,却换来柏翼的嗤笑。   “小熙啊,你真的太天真了。妍妍回国之前就已经知道家里的安排,她瞒着我和我纵情享乐只是无法对抗命运的最后放纵罢了。否则她也不会这么着急回国,在我功成名就之前。现在的我,拿什么去争?论学识,论财富,我都是手下败将,她跟我在一起是享受不了她想要的生活的。她利用我排遣生活的不如意,我们吵了一架,到现在都没有再联系。而这几天,他们已经连婚期都定好了,这可是我们这个圈子的大事,我的朋友迫不及待地告诉了我。孔浩东一介翩翩君子,想必也会珍惜妍妍的。她不一定要嫁给我,我只希望她能过自己要的生活。”   来熙琢磨着晚宴时男主角意气风发的形象,毕竟那天他风头太盛,加之韩妍是女伴,平常视男色如无物的她倒真是多看了两眼。他身材挺拔,烟灰色的西装剪裁合体线条流畅,连来熙这种对时尚没有任何概念的人都能看出价格不菲。可能是常年在国外的缘故,他看上去颇有点欧美范儿,时不时还能听到他彪出几个英文单词。作为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他算是阮歆艾口中的优质男,但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尤其是他那细长的眉眼里投射出来的狡黠和隐约的狠厉时常浮现在眼前,给来熙不舒服的感觉。   但是不管对方人品如何,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婚姻就能比有爱情做基础的婚姻来得幸福吗?她不敢苟同,却也对柏翼的坚持无可奈何。   柏翼顺手操起一个半满的酒瓶子,作势要喝,来熙不客气地抢了去,气鼓鼓地说道,“那既然你这么看得开,为什么要作践自己以酒消愁?”   被抢了酒的他也没有脾气,他对待来熙来源一向是温和耐心的,只是一丝苦意漫上眼眶,“小熙,从我回国到几天前,我的生活目标就是为了她奋斗奋斗再奋斗。可是现在这个目标消失了,我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做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你看看现在的我,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报告,我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她幸好是没嫁给我,否则就是赌上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小熙,我是不是没得救了?”   她叹了口气,“柏哥哥,生活不如意十之八九,地球少了谁都是照样转。你既然认定了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那你也过好自己的生活吧。就算不为了她,也总可以为自己而生活。没什么事情比活在世上重要,你应该和我一样,对这点深有感触。”   柏翼默默地看着来熙,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看破世事的通透和灵性,微微上扬的眉眼透着坚毅的神采,这就是他认识的来熙,那么优秀又那么淡然。只要她在身边,他看待世界的眼光似乎也不太一样了,心境也比之前平和许多。   “也是,不过我还有你们。对了,来源呢?”   好不容易见柏翼勾了勾唇角,虽然很浅,但已不带涩意,她的心情也轻快不少。“来源去画室了,估计也得练几天,开学前才会回来。你别担心他,白白胖胖的,过个节长了不少膘。”   “回了趟老家看把你给高兴的,嘴都合不上。跟我说说看吧,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儿吗?”   来熙搜刮自己的记忆库,绘声绘色地说起了过年的境况,说着说着,倒是把柏翼给说饿了,肚子都发出了响声。   在人前一向得体的柏翼红了脸,“你看你又说酱鸭又说腊肉的,我都饿了。这几天净喝酒了,什么都没吃,现在想起才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   来熙笑得欢快,“这样吧,你先去洗澡,你看看你,邋遢得可以给你个碗直接上街摆摊乞讨了。我呢,正好带了些家里的酱菜,配点粥再合适不过。分头行动吧!”   洗完澡一身利落,柏翼觉得连心情都轻松了不少。厨房里飘出浓郁的饭香味,咕噜咕噜的响声勾出他一肚子的馋虫。   来熙端了碗白粥放在桌上,回头见柏翼已经换好了家居服站在门边,招呼道,“柏哥哥,快来吃,趁热。”   “你也吃点吧,当夜宵。”   他们安静地进食,时不时视线在空中碰触,也会相视一笑。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香了,柏翼满足地抚了抚这些天受尽苦头的胃,喟叹道,“哇,太满足了,感觉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小熙,你是魔法师吗?还有什么魔法展示给我看一看?”   她偏着头想了想,样子调皮可爱,逗得柏翼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倒还真有个魔法,你想知道吗?”   柏翼摊手,“洗耳恭听。”   她将双肘支在餐桌上,撑着脑袋作出可爱萌动的表情,“你是不是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却又做不下去?酒是会麻痹神经的,所以可能会影响你视觉上的注意力。要不我念给你听吧,就当做在听故事。如果需要我做备注的,我也可以做,我的书写还得过奖呢。像我这么优秀的学生,不止中文,英文也是信手拈来。如果你信任我,我一定会对工作上的事守口如瓶的。”   “这样太麻烦你了,小熙。而且你不用陪男朋友吗?别为了我的事耽误了你们约会。”   尴尬突如其来,她有些黯然,只好站起身来收拾餐桌,“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还有十天才开学,现在也没事做。”   柏翼一脸狐疑,却也没有再问,只听她继续说道,“不过呢,如今最紧要的事是,请您直走然后右拐上楼,在最里面的房门前停下后开门进去,躺在您宽大又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和周公下棋。”   她还俏皮地做出了服务生“请”的动作,柏翼再也憋不住,笑得恣意。   “鬼灵精!那明天见。”   “先生请慢走哦~”   他踩着轻柔的步伐顺着楼梯往上走,途中在内心的召唤下,他停下了脚步望向昏黄依旧的客厅,来熙忙碌的娇小身影交织着他眼中莫名的情绪,原本满心的愁思也平息下来,如冬夜的湖面般平静。也许这就是生活,一丝丝欢乐,一些些甜蜜,足以撑起他灰霾的天空。   抵死缠绵的爱情或许浓烈,最终不也是融入平淡无奇的生活洪流?他甚至怀疑,以往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向自信坚定的他,已经开始犹豫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柏翼,博弈   “准备好了吗?”   来熙深呼吸,提着笔等柏翼指示。他笑着点头,她翻开文件,开始逐字逐句地朗读。她的发音不错,字正腔圆,落入柏翼的耳里,别有一番风情。   桌面上的文件堆积如山,工作了一整天也只解决了几项年前的收尾工作。连续奋战了两天之后,柏翼恢复了之前的工作状态,来熙也回到自己“小工”的岗位上,每天打扫打扫房子做做饭,生活倒也平淡安乐。   开学前来源回到云溪山庄,柏翼走出了工作的阴霾,请姐弟俩到商场里大搓一顿,还为他们添置衣物。   来熙拎着满手的纸袋,原地蹦跳,“哎这天气真冷,来源未免也太磨叽了,我的脚都僵了。柏哥哥,你冷吗?要不我们还是回到商场里等吧。”   他们购物完走出商场,来源却突然内急想上厕所,只好又回到商场。他们以为会很快便在原地等,这么一等,居然把雪花都等来了。细小的雪子在天空中飘荡,落在他们肩头,没多久工夫羽绒外套表面已经濡湿一片。   柏翼没有回答,跨了一步上前,把来熙冰冻的双手捂在手心里,“有没有暖和一点?”   熟悉且爱慕的男性荷尔蒙突然将她包围,她一失神,手里的袋子没有拿稳脱了手,正好被包裹着她双手的柏翼给接住。他盛满笑意的眼神定在她绯红的双颊上,来熙发现,那双温润清澈的眼里已然承载了一些别的东西。   柏翼见她没有意见,便拉着她的手往停车场方向走。快走到车位时,一辆白色宝马轿跑从身边经过,停在他们车位边上的空车位里。   苏卫是来商场的餐厅里相亲的。跟来熙分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郁郁寡欢,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家里人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想着他年纪也不小了总要为将来考虑,便撮合了这次相亲。而他也想走出失恋的阴影,就答应了。只是他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来熙。   “嗨,真巧。”   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情,佯装轻松地笑着上前打招呼,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朝他们交握的手飘去。他那低落到谷底的心情直接显示在脸上,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么可能瞒得住精明的柏翼。   柏翼怕来熙尴尬,不动神色地松开了手,然后大方朝对方伸手,“你好,苏少。”   “你好柏总,来逛街?”苏卫礼貌性伸出手,眼神不再看向来熙。   柏翼将手放回口袋,神色淡然,“来买点东西,苏少也是来逛街的?”   正当他们一来一往间,来熙半躲在柏翼身后,如果世上有隐形术,她巴不得可以立刻消失。虽然他们的分手双方都有责任,可之前她几乎是信誓旦旦地撇清了和柏翼暧昧的关系,现在手牵手堂而皇之出现在苏卫面前,要他怎么相信自己之前是清白的,来熙想想就郁卒,一直没敢抬头正眼看他。   苏卫眼角的余光瞥到来熙一直低着头,连只字片语都没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开口道,“嗯,女朋友在楼上餐厅等着,我这两天比较忙。”   来熙卸下了包袱,欣喜地将眼光投向他,结果却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更阴沉了些,只好再度低头盯着自己肥胖的雪地靴。   苏卫往边上跨了一步,来到来熙面前,“来熙,别来无恙?”   这次是正面交锋,她只好点点头,怯生生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眸。那双眼睛似乎在问,这就是你说的关系?   “我还好,你呢?”   “挺忙的。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先上去了,再聊。”   柏翼发动车子,车灯亮起,他斜眼睨着一言不发的来熙,“你之前的男朋友是苏少?”   “嗯。”   见她不愿多话,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接了来源回到云溪山庄,来熙一直沉默,搞得来源以为他们俩吵架了,也一直不敢多话,就怕误踩雷区。柏翼一如既往温柔绅士,似乎也就姐姐自己在闹别扭,来源想着应该没多大的事便也就没放在心上。   路上的枯木抽了新芽,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涌现出一抹抹干净蓬勃的翠绿。姑娘们都换上了短裙和修身的毛呢大衣,青春靓丽。   来熙也因为连日来的晴好天气心情飞扬,这两个月来,一到周一她就巴巴盼望着周末快点到,而柏翼也更恋家了些,以前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人的,现在几乎天天都回到云溪山庄。周末就像是他们的秘密时光,偷来的美好。   早晨的阳光朝露透过窗台洒了一室的明亮,她站在晨光里,美得像一幅画。柏翼站在她身后,倚着厨房的门框,闲适地享受生活带来的静谧,连空气中的尘埃分子也勾勒出生活的美好。他缓缓上前,不动声色地斜靠着灶台,面朝她笑得开心。   来熙正搅着滚热的粥,他的突然出现扰了她的心境,一不小心她的手擦过饭锅的边缘,白皙的肌肤瞬间红了起来。   “啊!好烫!”   她将手抽回,泪花在眼里打滚。柏翼脸色突变,将她的手拉到嘴边轻轻吹着,还不住轻声抱怨,“傻瓜,也不小心点。你看,都红了,赶紧去冲冷水。”   给粥关了火,他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翻出了医药箱给她擦烫伤药膏。   “嘶~疼~”   “好好好,我轻点儿。”   他用棉签抹了药膏,均匀轻柔地为她上药,那专注的神情,就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一样。来熙心下一动,不禁脱口而出,“柏哥哥,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关系?”   柏翼的手一顿,随即仍然轻柔地来回擦拭。等上完了药,他弯起好看的眉眼,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其实小熙,我早就把你和来源当成我的家人。咱们俩都经历过生活的变故,所以我们的心灵很契合。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平静很安心。但是小熙,我不想瞒你,我还没有完全走出来,现在的你对于我而言,就像是救命的浮木,我抱着你才能汲取空气,才能继续生活下去。我承认,也许我很自私,不过就像你说的,我总要有自己的生活,而我也正在努力。但是这需要时间。小熙,你愿意等我吗?”   “所以你就答应了?”   阮歆艾听到这恨不得敲开来熙的脑袋瓜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柏翼明显是在找后路,拿她当备胎。可来熙还甘之如饴,眼里的笑意怎么也隐藏不住。   “我说小熙,你知道你的举动等同于什么吗?你在赌博!而且你的赢面很小。先不说远的,哪天万一韩妍有事,她随便勾勾手指头就可以把柏翼抢走,而你辛辛苦苦挨了那么久,终究得不到任何回报。你简直在作茧自缚,你的爱情和固执就是你的牢笼。”   来熙没想到,阮歆艾能一语成箴,当然这是后话了。此刻的她虽然对阮歆艾的心疼心怀感激,却仍坚持自己的立场。   “歆艾,你说的我都懂。哪怕赢面再小,也有赢的机会不是?我只是不想日后后悔而已。柏哥哥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我也会不甘心,我也会奢望,就算结果不那么尽如人意,但最起码我经历过,也就没什么遗憾了。你不也是这样吗?你爸你哥都是政界要员,你妈是商业巨鳄,你为什么不遵照他们的想法去考外事局?你们家并不缺你这点口粮,你却执意要当个普通的商业翻译,不也是为了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吗?自从我家出事后,我一直考虑的就是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而不是我想做什么。我累了,只是想争取一下,你能理解我吗?”   来熙搅着手里的奶茶,眼里的失落让阮歆艾心疼,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足以让阮歆艾天天对天祈祷愿老天能善待的女孩。   “好啦好啦,你知道我一向拿你没办法。你记得,姐姐我永远是你最强大的后盾,柏翼如果敢欺负你,我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是知道我的,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靠我家的势力。但如果柏翼让你不好过了,我会动用我所有的关系,让他在H市混不下去。”   来熙当然知晓阮歆艾的性格,她说得出,必然做得到。但两败俱伤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我只想你们都好好的。就算我和柏哥哥无法成为恋人,也会是最好的家人。”   “行啦,别婆婆妈妈的。不行,我得再点个提拉米苏,以慰藉我幼小的心灵。”   正当两个姑娘在甜品店里嘻嘻哈哈地度过温暖的午后时,城市的另一端却硝烟弥漫。   “葛队,你看我们应该从哪个方向突进?”   人民医院楼顶,一个绝症病人因生活希望破灭,因此怨恨社会,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炸药藏在医院内部。他自己站在顶楼边缘,手执遥控器,扬言着要和所有人同归于尽。医院附近就是大型的购物商场和星级酒店,葛俊从各个方向的监控观察着楼顶的动态。   “让人准备绳索和气垫,我从这里爬上去。”他指了指病人方位的正下方十四楼的窗户,跟旁边的人指挥着对战计划。   天台上已经有谈判专家试图和病人沟通,尽量吸引他的注意力。而葛俊系着绳索利落地从十四楼窗口爬出,一个纵身跃到窗户上方的窗沿上。他的个子高,伸手就能碰到十五楼的边缘。手掌一用力他就将身子送上了十五楼,正好躲在病人身后的视线盲点上。   谈判专家自然收到他的手势信息,努力地缓解病人激动的情绪。葛俊解开身上的绳索,轻踏步伐慢慢朝目标人物靠近。可能是主治医生迟迟未到,病人突然情绪失控,叫嚣着要按下遥控器。葛俊见形势突变,迈开大长腿几步跃到目标人物身后,顺势将他扑倒,夺走他手里的遥控器。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人渣,只会欺负我们弱势群体,简直没有天理!”   四周围着的同僚早已蜂拥而上,将病人死死地押在地上。葛俊将遥控器交给拆弹专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他说,“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警察只会做有益于人民的事。” ☆、别人的喜事   五月的空气中还带着丝丝凉意,韩妍的婚礼定在5月20日,仪式13点14分开始。两家都有着深厚的文学家世,所以特别注重婚礼的形式,一步一步都遵循中式传统而定。   仪式进行到傍晚,孔浩东换上休闲的修身礼服,而韩妍也换上了轻便的礼服挽着他的臂膀,巧笑嫣然。一个翩翩公子尽显绅士气质,一个美若天仙如公主娇媚,一对璧人并肩站在迎宾处,羡煞旁人。   柏翼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烟灰色的西装搭配深蓝色领带,亮得不张扬,更显他成熟气质。来熙身着高定的真丝小礼服,如水的湖蓝色衬着柏翼的领带。肩膀包在半透的丝绸里若隐若现更显性感。她的腿型极好,纤细的四肢如蜜藕般柔滑洁白,套在纤足上的银色带钻高跟鞋,仿佛剪碎了所有的流光,神采奕奕。   “你好,我们是孔先生婚宴的宾客。”   柏翼将请柬递出,便有西装笔挺的服务员为他们领路。穿过长长的走廊,最深处的声响不绝于耳。柏翼一转身就瞥见了宴会厅外的韩妍,手下不禁一紧,手心早已汗湿。   来熙弯若弦月的眉眼微微一蹙,果然还是没有逃出彼此的禁锢。他一直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心如止水,但小小的动作就泄露了他的心事,来熙的胸口处不由得隐隐作痛。   韩妍看到他们时也是不经意的一窒,只不过她不能在众多宾客前失仪,很快便恢复风度。   “孔少,恭喜恭喜,佳偶天成早生贵子。”   柏翼签好名后伸出手去道喜,孔浩东嘴角漾着笑,礼貌回握,“谢谢。柏总里面请,今天请一定要尽兴。”   柏翼欠了欠身,不再多置一词,连眼神都极尽克制,随即转身走进宴会厅。他的表面越镇定,内心就越汹涌,来熙一直懂他。   没多久阮歆艾也挽着哥哥阮承言进入宴会厅,他们俩也是声名在外,一进场便被宾客重重包围,互相寒暄。柏翼见来熙有些乏了,便让她独自休息,为她挑了些吃食,而自己端着酒杯混入客流,在人群间辗转谈笑风生。   来熙的心情低落,她的目光不再追随柏翼,而是无言地盯着盘里的糕点,如秋水般含情的眼眸也噙着失落,闷闷不乐地一块接着一块地吃着蛋糕。突然间身边的沙发深陷,阮歆艾靠在她肩头,“啊,真是无聊啊,小熙。你说我的大好时光浪费在这里,简直就是慢性自杀啊。”   “那你为什么还来啊?这种场合你又不是没参加过,早就知道是这么无聊了。”   她没有转头,仍然对着各式糕点“大快朵颐”。阮歆艾压着她的手制止道,“喂喂喂,你这样自暴自弃很容易胖的。今天穿得这么美,多浪费你的形象。”   她无所谓地摊手,“反正也没人注意我。今天的主角是韩妍,美得跟天仙儿似的。我顶多就是灰姑娘,脱了水晶鞋就什么也不是了。”   阮歆艾突然声线一沉,眸光流转,“谁说没人注意你,你瞧,这人不是来了?”   她顺着阮歆艾的目光向前看,韩嘉荣端着高脚杯慢慢走近,红玛瑙般的颜色莹着玻璃杯映照的光辉,他的姿态就像是高贵的公子般不可忽略。有这么一瞬间,来熙竟也觉得他确实是对得起自己深厚的背景的。即使他们之间的回忆并不是那么美好,但他似乎也没有做出什么越矩的举动,也是护妹心切才不得已来招惹她的吧。   思虑间他已在眼前站定,“来小姐,阮小姐,好久不见。”说罢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示意,却换来阮歆艾的白眼。他选择性忽略,自己嘬了一小口,墨黑的眼眸里深邃且带着绅士的笑意,来熙默默地将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的美食上。   “来小姐,看来我很快也能喝到柏总和你的喜酒了。还是来小姐你御夫有术,妍妍也寻得如意郎君,大家皆大欢喜,你说是吗?”   来熙还没开口,倒是阮歆艾挡在了前面,“我说韩先生,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不觉得四周的视线特别灼热吗?这后宫佳丽三千得好好安抚雨露均沾才是,有这么多闲心管别人的事,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还好来熙没有喝水,否则听到这话非得喷出来不可,居然还面不改色地扯到雨露均沾,她将脸埋在阮歆艾的肩头,肩头微微耸动,忍得很辛苦。   阮歆艾只顾着跟韩嘉荣大眼瞪小眼,顾不上检视自己的措辞和来熙的嘲笑。韩嘉荣好脾气地冲她们笑笑,“谢谢阮小姐关心。”   “我才没有空关心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们还很忙,请韩先生自便吧。”   不顾阮歆艾的无理,韩嘉荣仍然将视线固定在来熙身上,“孔家有着几十年的家世底蕴,这赫赫名声是糟蹋不起的,我们承担不了这样的骂名。所以请来小姐抓好柏总的身和心,我希望到时候我们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来熙若有所思,投向他的眼神闪避且受伤。他突然有些于心不忍,点头致意后匆匆离开,留下潇洒挺拔的背影。   “切,人模狗样的,装给谁看?老娘还真不吃这套,小熙,你别被他给吓着了,也不瞧瞧你身后的我是多么强大的后盾。我跟你说,下次如果他再找你,你给我打电话,我一定给他点颜色瞧瞧,否则他都不知道这世界有多么的五彩斑斓。”   阮歆艾英语特别好,这是整个师大翻译方向的学生都知道的事。不过她的成语每次都会闹笑话,正经的四字成语从她嘴里蹦出来,就是新鲜出炉的段子,连他们的教授都臣服于她出神入化的成语运用能力。来熙嫣然一笑,“你怎么对他这么大成见?他也没怎么你吧,你这表现得一点都不大度,好像人家对你始乱终弃似的。”   “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还不是因为他欺负你,本小姐在为你出头诶,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来熙掐了掐她的纤腰,“你说谁是狗呢啊,你再说一遍试试。”   “汪汪汪,我说的就是你,哈哈哈哈,别挠我痒痒,不行不行,放开我,哈哈哈哈……”   她一整晚的低落因为阮歆艾的出现减缓了不少,有时候她还是感谢命运的,最起码在最无助的时候,她不是单独一个人。当年家里出事,柏翼如天神一般闪着耀眼的光出现在她身边,而现在她从天神身上接收到了孤独和凄清,也有阮歆艾这个活宝来融化她那一身的冰凉。   柏翼喝了不少酒,来熙见怪不怪地从后备箱拿出一双白净的运动鞋换上,缓缓地发动车子离开了他的伤心地。   他脸色绯红,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浓浓的酒味,她半拉半扛的将他拖到床上,然后还为他打水洗脸。家里熟悉的温暖让他混沌的脑子开始回神,一睁眼就见到来熙伏在床边,柔顺的青丝搭在眼前,遮住了她俏丽的睡颜。   “小熙小熙,醒醒,这样睡着要感冒的。”   来熙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呆萌,“嗯?柏哥哥,你醒了?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刚要起身却被对方拉住,“我没那么娇弱,你坐着就好,我自己来。”   来熙缩在床边,虽然房里打足了空调,但猛的醒来还是有些寒意。她定定地盯着柏翼瘦削的背影,喃喃着,“柏哥哥,你不开心对不对?”   他喝水的动作一顿,苦笑道,“说什么呢,哪有不开心,你别想太多。”   “柏哥哥,我没事的,其实我也知道,你们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在几个月里断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没关系,真的。”   柏翼半蹲在她跟前,执着她柔嫩的手,望着她的眉眼盈满深情和怜惜,“小熙,你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是,我承认我的心情有起伏,就像你说的,那么多的日子,并不是几个月的日子可以消化完的。不过我一直在努力,因为我的身边有你,有来源,我会为了咱们这个家而活,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来熙累了,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睡意也渐渐变浓,很快眼前便一片模糊,她倒在柏翼温暖的怀里。   她的鼻息很灼热,脸色也不同寻常的通红一片,一探额头果然发烧了。柏翼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操心别的事,大半夜的抱着她赶往最近的医院。 ☆、情未浓时   来熙在医院里待了两天,学校那边也请了假,柏翼难得的守在医院里寸步不离,把她当成公主一般精心照料着,就算是赎罪吧,来熙也是因为照顾他才病了的。   日子如白驹过隙,韶华春光也如弹指一瞬,他们的日子平淡如水,却也怡然自得。柏翼待她,亲昵之余礼貌有加,额头上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已是他们几个月相处以来的极限。在柏翼看来,来熙还小,他的心还没定下来,任何的轻浮举动都是对她的不负责任。可在来熙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她直觉柏翼还没忘记韩妍,只是碍于两人的关系,只能敷衍了事。   “小熙,今年的生日想怎么过?反正在暑假,而且你兼职的工作也停掉了,要不我们去哪里玩玩?”   柏翼读着早报,看到上头的旅行社广告,突然想起了去年的生日没有陪她过,便准备研究旅游路线。   来熙笑得尴尬,“那个,我不是已经大三了嘛,暑假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大项目,要去新疆执教两个月,我报名了。”   柏翼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开,若有所思道,“你不是翻译方向的吗?怎么跑去当老师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天都淡淡的没有反应,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生日,来熙心里一阵怨念。   “这个活动是针对整个学院的,很多人都报了名。我想嘛,在学校里表现得好一点,到时候毕业了,履历也可以好看些。据说这个名额也很紧张的,也不一定能选得上的。”   柏翼看着她,眸里的波光意味深长,“小熙,你毕业了就来柏氏好了,以你的专业表现,当我的秘书绰绰有余。”   “哎呀,以后的事再说嘛,柏哥哥我们不说这个了,旅游我是没办法去了,不过我们可以提前过生日。”   他将报纸合上,“好吧,那今天下午我们去逛街,我给你买件衣服。你看看你身上这件都是前年的款式了,你这么年轻,底子也好,别埋没了自己。”   “你给我买的衣服质量都很好啊,很耐穿,你看,连褪色都没有。”   “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柏翼用手支着头,眉眼含笑望着她。她没骨气地咽了口唾沫,哎竟然使美男计,而不幸的是她中招了,一点招架能力都没有。   来源在画室没有回家,柏翼带着来熙逛街顺便在商场里吃晚饭。这是一家新开的粤菜馆,菜色都很精致。虽然菜量不多,但细嚼慢咽的,来熙也吃得满足。   服务员给他们上了饭后甜点,一转身险些撞上身后的人。对方带着大大的墨镜,还戴了口罩,制作精良的小西装包裹着美好的身姿,来熙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撞到了什么明星。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你没事吧。”   美女脸上的墨镜有一些歪了,她慌张地扶正,低着头准备绕过,却听见柏翼低呼道,“妍妍?”   对方身子一滞,朝他们方向看了一眼,更加坚定了柏翼的想法。服务员见他们认识,便不再打扰匆匆退下。他走上前问道,“你一个人来吃饭?”   “嗯,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虽然隔着墨镜,来熙也能感觉到她的窘迫。而心细如尘的柏翼更加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毫不客气地摘下韩妍的墨镜,来熙也不禁捂着自己微张的双唇,“韩妍姐姐,你?”   韩妍试图抢回柏翼手中的墨镜,但试了几次无果后便生气地想要离开,却被柏翼拉住。   “怎么回事?你的脸是怎么了,你看看这乌青,还有你的嘴角都红了。是不是孔浩东打的?你老实跟我……”   韩妍等不及他把话说完便慌忙打断,“不是,不是他打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这话说得顺溜,但她脸上的慌乱和眼底的受伤可是骗不了人,那支离破碎的自尊也即将荡然无存。来熙的心就像坠入了无底深渊,因为破碎的不止是韩妍的幸福,也有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假象。   那晚回去的路上,他们一路无话,空气就像凝滞了一样,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恍若不知命运的轨道已经开始分岔。   之后连续几天,柏翼仍然每天与来熙通话,周末也待在家里陪她看书学习。只是偶尔黯淡的眼神和放空的心思,来熙就像走在悬崖边上,连风的尾巴都抓不住,摇摇欲坠。没多久,他的电话时长越来越短,神情也越来越凝重,话不多,周末也不常回家了。来熙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静等柏翼对她命运的宣告。   放假前一周,来熙正在图书馆里鏖战各大教科书,突然接到了来源同学的电话。   “来熙姐,我是小牧。不好了来熙姐,来源跟客人起冲突,被一伙儿压到后巷去了,你赶紧来啊。”   “客人?什么客人?你别急啊,你说清楚,我马上过来。”   小牧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大致意思就是,来源为了贴补姐姐,跟着小牧到酒吧打工当侍应生。今天有个客人喝多了,把他的酒撞翻了还骂粗话,来源气不过就推了对方几下,结果没多久那人就带着一伙人把来源押走了。   来熙打车匆匆赶到时,小牧正拦在来源身前跟几个大汉求饶。这几个大汉都袒胸露背的,手上背上都爬满了纹身,一看就是厉害角色,凭他们三个是不可能逃脱得掉的。她躲在门边拨了柏翼的电话,可那头迟迟没有人接。   挂了电话之后她在通讯录里快速翻阅着,葛俊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他可是特警诶,初见时的冷毅让她冷静不少,下一刻她就将电话拨了出去,没多久就接通了。   “喂喂喂,是警察叔叔吗,我是来熙,你能帮帮我吗?”   “你别急,什么事你说清楚些。”葛俊刚洗完澡躺在床上,静谧的空气中回荡着来熙焦急的声音。   来熙偷偷回头看了眼,双方动手一触即发,她已然带了哭腔,“这里有械斗,我弟弟被一群人围攻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在城东的不了情酒吧,边上就是The Golden酒店,我们在后巷里。”   “来小姐,我觉得你应该报警。”   “不不不,不可以报警。我弟弟是学生,他马上要上大学了,留了案底他的将来就毁了。我求求你了警察叔叔。”   葛俊已经套上了外套,快步走出宿舍,嘴里还交代着,“你听我说,尽量拖时间,我有兄弟住在附近,我会让他先过去,我也已经出发了,你们自己照顾自己。”   挂了电话葛俊给队里的副手谢斌打了过去,“你立刻到不了情酒吧的后巷去,有人打架。不要闹大,把人赶走就行了。”   而来熙这头刚讲完电话,身后的架势已经起来,小牧已经被几个大汉架在一边,而为首的老大一脚踹在来源身上,他直接跪了下来,都直不起身来。那老大似乎还不解气,嘴里骂骂咧咧的,操起后巷墙边的棍子慢悠悠地来到来源边上,挥起了棍子。来熙一急直接挡在来源头上,将弟弟抱在怀里,那一棍就重重地打在她肩头,一声闷响,她错觉自己的骨头似乎也碎在里头了。   “哟,还有个小美女嘛。大爷我也很久没开荤了,这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嘛哈哈哈哈。”□□的笑声在后巷回荡,来源将姐姐死死护在身后,恶狠狠地冲对方吐了口唾沫,“别想碰我姐姐,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哟,口气还挺大,我倒是想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听说你还是个画画的,老子要让你连笔都拿不起来。诶,把那酒瓶子给我拿过来,等我先收拾完这小子,我可就要好好享用大餐了。”   其中一个大汉递来一个玻璃瓶,来源被人押着按在地上,来熙也被人架着动弹不得。她的泪水盈满眼眶,撕心裂肺地呼喊,“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他哪里做得不对我替他道歉。他的手很重要,求求你了,不要不要不要!”   老大冷笑一声,手已举过头顶,看着势头就要砸下去,却从后巷的另一端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住手,谁敢再动一下,都给我去警局报到去。”   架着来熙的两个大汉松了手,她吊起的心回落,双脚抖得站不稳,跌坐在来源身边。   “你他妈又是谁,敢来管老子的闲事,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借着幽微的月光,对方亮出一个小本子,神情充满了蔑视,“我是特警,我的兄弟们也在赶来的路上,如果你们今天不想在局里过,现在就给我滚。”   老大啐了口痰,不甘心地朝着他们咬牙切齿道,“算你们俩走运,下次别让我撞见,否则就没今天这么好过了。” ☆、准备出发   葛俊赶到的时候见到了这样的场景,来熙来源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谢斌立在边上一脸尴尬。来熙一脸气鼓鼓的模样,而来源也一言不发,看不出情绪。   谢斌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顿时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老大,你来啦?”   “这是怎么了?没摆平?”   他努着嘴一脸郁闷,“我也不知道。我把那群人吓走了之后,他们就坐在这里等你来,一句话也不说,这女孩子更是跟黑脸包公一样。”   葛俊让谢斌先回家去,他走到来熙面前,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也瞥见了她肩上紫红一片。   “我送你们去医院,走吧。”   来熙顾着生气,没留意到葛俊已然到来。今天要不是有他的帮忙,来源的手恐怕已经废了,而她也会被一群混蛋玷污。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诚心诚意地道谢。   “警察叔叔,谢谢你。今天多亏你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葛俊低声问来源能不能自己站起来,一边抬头回她,“保护市民生命安全,是我们的职责,你不必太客气。不过我看你弟弟满脸是伤,还是先去一趟医院吧。我的车在那里,可以送你们过去。”   来熙搀着来源,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都是皮外伤,自己处理就好了,这么晚了打扰你多不好。”   葛俊一向不喜与人纠缠,他不再坚持,只是说道,“不去医院也可以,我的车上有急救箱,你们可以先应急处理一下。”   来熙拿着卫生棉球蘸了点清水给来源擦拭伤口,然后用酒精球消毒,擦着擦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泪水打湿在来源的伤口上,来源不禁瑟缩求饶。   “姐,你别哭啊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要不你打我?”   他抓起来熙的手作势要打自己,却被她抽回了手。“打你有什么用?早知道我就不管你了,让那群人把你的手废了。你明明知道,你的手就是你的命,为什么不爱惜自己?家里难道缺你那点钱吗?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你怎么就不听呢?你以为你这样做是为了我好吗?”   “可是,可是我不想你生活得这么辛苦啊,更不想你被人看不起。咱们不图别人东西,我不能让你在柏哥哥面前失了身段,你们要平等。”   来熙敲了下他的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不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再过两个月你就是高中生了,离你的理想越来越近。这个时候如果出了什么乱子,你让我怎么跟爸爸妈妈交代?总之你听我的,再也不要考虑打工的事情,听到没有?”   他瘪了瘪嘴,“知道了。”   这时他意识到车内另一个人的存在,便好奇地问道,“对了姐,你怎么认识这么高大威武的警察叔叔的啊?太带劲儿了,活生生的特警诶,太炫酷了!”   来熙被逗笑,捶了他一下,“别乱说,警察叔叔都是很威严的。他帮了我们很多,你应该好好跟警察叔叔道谢。”   来源正要开口,却被葛俊打断,“不用客气,我都说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只不过恕我插嘴一句,一个男人成不成熟不是看他的拳头硬不硬,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结果。遇到事情就想着用武力解决,那是莽夫。你姐姐这么担心你,为了她也为了你自己,你都应该好好看着自己,别让别人为你担心。这次没有报警也是考虑到你的学生身份,下次要小心。”   “好好好,没有下次了。”来源眼里发出崇敬的光芒,葛俊会心一笑。   他将他们送到画室,来熙看着弟弟走进楼道后便转身折返回到车旁。   “今天太谢谢你了警察叔叔。我还没有郑重地自我介绍过,我叫来熙,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来,怡怡复熙熙的熙,就是光明和乐的意思。”   她娇俏的模样在眼前灵动着,葛俊也为之动容,伸手回握道,“葛俊,英俊的俊。你都是跟别人这么介绍自己的?”   “是啊,我的父亲是老师,虽然他的专业是英语,但是他的中文很好,经常陪我们背诗学习。这也是他教我的。总之,今天的事很感谢,如果以后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葛俊挑眉,“那倒不需要。如果真的要感谢我的话,请不要叫我警察叔叔了。我是特警大队一中队队长,大家都叫我葛队。”   “好的,葛队。”来熙吐舌,笑得很明媚。   月色皎洁似披了层薄纱,洒在她的身上,透亮干净,而她肩上的淤伤也更触目惊心。葛俊指着她的肩膀说,“你这一下挨得挺重的,我建议你还是去一趟医院吧。从这里回警局宿舍会经过市医院,我可以顺道送你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不用了不用了,”她直摇头,没料想牵动肩膀上的伤,顿时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葛俊挑着下巴看着她,似乎在说,“喏,你看,是不是很疼?”   来熙赧然一笑,只好再坐上车子。等车子驶离医院再到师大门口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深深鞠了个躬,再三嘱咐葛俊回程当心。   来源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来熙也没有跟柏翼提起。其实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上话,自从那晚开始,他的电话就飘渺不定,就算打电话来关心日常起居,也是匆匆几句话便挂了。一直到考试结束,学校的指标下来,她通过了考试和面试,将和市里其他学校的专家学者一起在暑假伊始赶往新疆K市。   在出发前来熙回了趟云溪山庄,除了张阿姨在打扫卫生以外,家里一片冷清。她们寒暄了几句她便回屋收拾行李。当晚她坐在床上,一直在心里纠结到底要不要跟柏翼说。当她的手指第N次划过屏幕时,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小熙,张阿姨说你明天就要去新疆了。是学校的决定吗?怎么没有跟我说?你去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水土不服怎么办?”   来熙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泪水差点决堤。这样的关心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让她遗忘了他们的欢笑。   “我刚想给你打电话,但是怕打扰到你。你最近好像很忙。”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只有淡淡的呼吸声证明电话还没挂。   “小熙,我知道,像你这么敏感的孩子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最近我确实焦头烂额,妍妍被孔浩东打了好几次,前阵子还住了院,肋骨都断了。我不敢告诉你,怕你多想。她不想去大医院,所以我帮她联系了一家私人诊所,只是尽一尽朋友的心意,你不要误会。”   虽然她已经猜到,但当事实摊在眼前时,她还是努力去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柏哥哥,我觉得我们俩都需要时间去想清楚一些事情。你要时间,我给了;你要空间,我也给了;我累了,也乱了,我想,现在是我需要时间去沉淀我的心情。这次支教就当做去旅行吧,等我回来,也许我们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唉,”他的叹息声透过话筒传来,无奈又疲惫,“你一向是主意很正的人,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再劝你了。只不过,不过……”   他欲言又止,来熙耐心地等着下文,他却话锋一转,“反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的给我打电话,我让人给你寄过去。如果真的适应不了就回来吧,或者发生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我立刻让人给你买机票,我也会去机场接你的。”   他的迟疑并没有让情绪低落的来熙察觉到什么,“好的,放心吧。”   电话里嘟嘟的忙音响了几声自动停止,手机的屏幕亮起,荧光投射在柏翼脸上。他思虑再三,翻动电话通讯录,轻点着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诊所的走廊静得诡异,挂了电话后他倚着窗台,偷偷地点了根烟。烟头明灭,燃烧着他的愁思和顾虑。几根烟下来,窗口已是一片薄雾,他才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力不从心,第一次,他有预感,这个心头上的女孩,即将离他而去。而她此去的将来,又将是如何一番惊涛骇浪? ☆、突发状况   由于市里高度重视此次教育资源共享项目,加上同行的学者专家居多,来熙是坐飞机到的W市,再由W市转机到K市。下了飞机,一众人在大巴车上一路颠簸后来到一处小镇。镇上的小学落成不久,环境颇为干净整洁。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早就在学校大门边候着,见着大巴车停下便伸着手走近。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啊,各位专家能来到希望小学指导教学工作,我校感到荣幸之至啊。来来来,这边走,一路辛苦了吧。”   临近傍晚,于是来熙他们就被带到了学校食堂。她长这么大就没怎么出过远门,对这里的一切新鲜极了。抓饭,烤包子,拉面,炖羊肉等地道吃食应有尽有,她看得眼花缭乱,什么都想吃。同行的同学见她猛吞口水的模样笑她没出息,她也甘之如饴。   吃了晚饭后他们被安排到招待所休息,其实也是民居改良的。所有人都住在同一幢楼里方便随时召集。来熙分配到四人间,同寝的都是同系的同学,但是不同班,加之来熙对不熟的人会比较清冷,刚开始的时候总有点别扭。但毕竟是同龄人,她们很快也就熟络起来了。   夜里,一室清冷。来熙的手机默默地躺在床头,没有任何光亮和响动,她想着柏翼估摸着顾不上关心她了,便死了心,闭上眼准备睡觉。谁成想,正准备入梦时,床头的手机剧烈抖动,莹白的亮光照亮了天花板,她担心吵醒同寝的同学,没看清楚来电人就接通了电话。   “我说小熙,你是脑子抽了吗?好端端的跑那儿去干嘛,我还以为你跟我说着玩的,结果我就去了一趟泰国,你就远走他乡了?”   电话那头传来阮歆艾的咆哮,看这点儿想必她也是刚下飞机便得知消息,着急忙慌地就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   来熙听到隔壁床发出响动,想着被窝里都挡不住阮歆艾的大嗓门,索性抱着电话出了寝室。“哎哟喂,我说姐姐,您能小点声吗?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刚下飞机,就听见这么骇人听闻的消息,我能不急吗?本小姐哪还管得上时间点啊?”   她耳边回荡着阮歆艾那不靠谱的成语,闷笑道,“没文化就别出来现了。这里还不错的,景色也美,人也好,关键是东西很好吃。”   “大小姐,你不看新闻的吗?您是山顶洞人吗?那里很危险的,你赶紧给我回来。”   来熙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正好可以眺望到路上的情形。幽微昏黄的灯光下,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在路上走走停停,对过往行人进行盘问。她不禁心生崇敬,葛俊的侧影也跳入她的心里。她似乎没见过葛俊穿警服,每次都是休闲的风格,以他那挺拔健硕的身材,想必穿上警服更是制服诱惑了。   真是不知羞诶!她在内心里暗骂自己,顾不上阮歆艾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随便敷衍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回到房里她才发现,她的脸不知何时早已红透,不寻常的心如鹿撞在寂静的夜里让她慌了手脚,折腾到大半夜才睡着。   接下来的日子单一枯燥却也让来熙乐在其中。她所在的班级是六年1班,班长是个双颊红润带点小雀斑的男生。他很腼腆,但学习认真,成绩也不错,经常一个人抱着全班的作业摇摇晃晃地跑到她的办公室,放下作业本害羞地笑笑,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跑了。   孩子们都很单纯善良,灵动乖巧。每日清晨她走进办公室,就能看见一抹明艳在她身后的窗台上盛放。每天的花儿都不一样,往往花瓣上还带着露珠,晶莹剔透的,伴着泥土的清新,总能让她的心情好上一整天。   班上的女生手艺灵巧,把什么动物灯笼啦,草编置物篮的总是偷偷在她不在的时候塞在她的抽屉里,还在得知她生日的那天,一起在课堂上为她唱英文版的生日歌。来熙在希望小学的日子平淡且美好,没有烦扰的世事,也没有物欲的横流。想起父亲当年支教,多半是为了逃脱家庭纷扰的困惑,如果他当时到了这里,应该能够过得祥和安乐。   舒心的日子总是走在人的心境之前,两个月的执教生活弹指一瞬便接近尾声。欢送会安排在八月最后一周的周一,很多家长学生都会聚集在教学楼前的广场观赏学生自发排演的节目。来熙和几个年轻的老师一起提前在周末帮忙着布置场地。   与此同时,葛俊身着特警制服从直升机上下来,身后的特警队员一字排开,列队等候市局领导安全着陆。三天两夜的新能源开发报告会暨招商引资商贸洽谈会在K市举行,浙商是全国有名的商业群体,市政经济开发的几位领导也自然在邀请之列。   不过一刻钟,另一架直升机缓缓停落在K市市政大楼楼顶。为首的是主管经济开发领域的经管委员会刘会长,随行的还有其他几位委员会干事,一行人步伐稳健,接受市政领导的欢迎。   此次的教育指导项目是市里的大项目,作为经管会对外负责人,刘会长也将参加送别会列入了行程范围。欢送会当天,市局领导偕同刘会长等人坐在嘉宾席静候表演开始。   虽已近黄昏,昏黄的日头仍带着夏日的暑气,在地面上腾起热浪。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主持人却急得直跺脚。按照流程安排,他们首先对此次的活动进行简略的报告,然后便是由希望小学的高年级女生带来健美操作为开场炒热气氛。换场时间紧迫,所以在主持人出场之前,孩子们就必须在后场等候。可是这左等右等的,催的人也去了好几拨,就是不见人过来。观众席已经有家长和孩子在窃窃私语,而校长也面色难看地跟领导们低声交谈。   李佳是主持人之一,她带的是四年级语文,平常也是个急脾气。她实在等不住,迈着大长腿踩着高跟儿就往教学楼去。那里有个音乐教室,因为这次活动被临时用作化妆室,所有出场的人都会在化妆室等着走流程。   跟外头的喧嚣相比,教学楼显得冷清静谧得有些诡异。刚踏进楼里的时候她还在气头上,可随着音乐教室越来越近,她的脊背不知怎的就凉了下来。一般来说,走廊里总会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在窜来跑去。可如今整个走廊空无一人,连此刻应当喧闹非常的音乐教室也悄无声息。她下意识地放轻了步伐,把高跟鞋脱了握在手里,悄悄靠近音乐教室的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瞧,目能所及之处一片昏暗。   她往前挪了几步,换了一个角度看向音乐教室另外一个角落,看到的情景足以让她当场昏厥!几十个参加表演还有被派遣来催促的学生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缩在教室靠门的角落里,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端着农家自制的土枪在她们身前来回踱步,枪口在她们头顶一一扫过,脸部表情激动,骂骂咧咧的声音隐约从门缝里传出来。   而教室靠正中的位置,六1班的班长小勇被绑在凳子上,鼻头都哭红了,而身前一个年轻瘦小的背影左右挪动,将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绑在小勇的身上,那一下下跳动的红色数字揪着她的心,这几个匪徒,竟然对小孩子下手!   离小勇不远处的地上,新来的支教老师来熙双手抱头跪在地上,泪眼涟涟态度卑微,像是在乞求什么。李佳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天哪,这是暴恐事件,有这么多无辜的小孩子被牵连其中,性质极其恶劣。   今天的活动盛大,现场来了很多武警官兵和特警。李佳心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在罪犯没有警觉的情况下通知特警到现场救援,于是她矮下身子打算绕过这一块有较大缝隙的窗帘缝,没想到太过紧张腿上使不上劲,整个人往前趴,手里的高跟鞋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糟糕!现下她也顾不上自己了,正好教室的边门摆着一排待会儿舞蹈要用的扩音器,她想也没想就捞起两支打开开关大吼,“快跑啊,有暴恐事件,化妆教室有□□!快跑快跑!”   广场上的家长长期处于随时有暴恐事件发生的环境中,神经和反应都很敏锐,一听到广播就纷纷起身向外跑,跌跌撞撞的场面十分混乱。在场的武警官兵穿梭在人群里试图指挥人流疏散,领导嘱咐葛俊留下协助武警部队,所以他指挥其他的特警将在场的领导人员护在中心,有序地朝校门外撤去,而他自己留在原地与武警指挥商量对策。   教室里的暴徒正想将喋喋不休的来熙捆绑起来省得闹心,却听见窗外的响动,瞬间放弃正在不断挣扎的来熙出了教室。李佳见麻烦临头,扔了扩音器就跑,但没跨出几步就被身高腿长的罪犯追上,单手卡在喉咙,枪口顶在她太阳穴。   黑黢黢的洞口在眼前乱晃,饶是李佳再女汉子也禁不住腿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乖乖被他钳制。而罪犯见计划败露恼羞成怒,竟然朝着广场胡乱开了几枪。随着枪口烟雾腾起,广场上尖叫声四起。   武警军人很快将教学楼楼底封锁起来,所有枪口对着廊上的罪犯。他退到了教室里隐藏,葛俊趁机带着几名特警队员穿过底层的楼梯快速往目标教室移动。还没上几级楼梯,广场上传来震耳的爆炸声,浓烟滚滚升起,整个教学楼都为之一颤。   葛俊习惯性往前一扑,倚在楼道拐弯的角落里,其他队员也紧贴墙壁以稳定身体。正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离他们不远的楼道深处传出空旷的声音。那是透过扩音器传出的,虽气息不稳,但其中的兴奋难以掩饰。   “轰!这声音好听吧。这颗□□我们藏在广场的花坛边,爆炸的时候,所有的花瓣随着烟雾腾起,那感觉美妙吧!我警告你们,不要靠近教学楼,我在很多教室都安装了□□,而我们这位小弟弟身上也背着好看的□□衣,你们想不想看他爆炸时候的样子,我可以满足你们哦~”   教学楼前几乎立刻有了回应,武警指挥官的声音传来,字字铿锵有力。   “你们有什么要求?”   “没有要求,只是想让你们看一场绚丽的烟花,啊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透过扩音器之后产生了扭曲,变得阴森刺耳,响彻在希望小学的上空。这几名罪犯心理扭曲,必定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策划了这次爆炸事件。   “你别激动,有任何条件都可以提,我们会尽力满足你。但是别伤害那些无辜的孩子和老师。”趁着他们交涉期间,葛俊掏出□□争分夺秒往上冲,来到目标教室附近。此时扩音器的声音就在耳边,说话人似乎对于跟指挥官的交谈感到不耐烦,于是在他对角线的教学楼一角传来爆炸声,玻璃碎裂散落满地,黑红的火光映照着已渐渐灰暗下来的天空。    ☆、解救   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流引起了楼层的震动,葛俊顺势向前翻滚进入了教室。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蛰伏在门边的罪犯将手里的枪给踢掉,头顶也被枪口抵着。   他经常游走在生死边缘,早已习惯任何突发情况,虽在他意料之外,但也不影响他对现场进行最理智最迅速的判断。他知道,几名弟兄还在楼梯口等待他的指示,他不动声色地假装顺应犯罪分子向后小退了一步,将双手别在身后,用手势快速整洁地对兄弟做指示。   现场有两名罪犯,一名约莫四十多岁,肤色黝黑做着普通农民的打扮,手里的土枪也显示了他的身份。他拿着枪的手已经微微发抖,虽然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慌乱,但头上不住冒出的冷汗时不时将他的双眼模糊,他不得不不断擦拭自己的汗水,所以手中的枪并没有拿得很稳。   而拿枪对着他的是一名年轻的小伙子,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的嘴角仍勾着戏谑的弧度,眼神狠厉,没有拿枪的手上执着遥控器,浑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兴奋的因子。   葛俊心下了然,眼前的犯罪分子虽然情绪不受控制且出手狠辣,但一定是新手,也许是第一次作案,才会表现得合乎常理却又超越限度的躁动。他双手举高往教室里走,成功吸引他的视线,也为门外的弟兄留下更好的反扑契机。   “我跟你做个交易,怎样?”   葛俊淡淡开口,他的眼神不再扫射整个教室,而是定定地看着他,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少废话。”年轻的罪犯大手一挥打断他的话,情绪激动地往前迈了一步,枪口直对着他的胸口。   葛俊不动声色地挥动双手,指示门外的兄弟不要轻举妄动。而他自己往教室更深处退去,引得两人的枪口都对着他。   “我想你也不忍心伤害这么多无辜的孩子,这样吧,把炸弹绑我身上,到时候你要的烟花会更加绚烂,更加有意义。你说对吗?”   葛俊进入教室的那一刻来熙就已经认出他来,他的作战服落满了灰,手里也没了武器,可她的心却莫名的安定下来。两个月前还想着他的制服诱惑,没想到在这样的形势下满足了她的愿望,真是令她哭笑不得。她趁葛俊跟对方谈判的时候将身上还未来得及绑紧的绳索扯落,慢慢地挪着屁股靠近背对着她的两名罪犯。   葛俊自然察觉到她的动静,他担心来熙毫无章法的行动会引起罪犯的注意而引发不必要的伤亡,便在言语上极尽说服之力,试图控制对方的情绪和注意力。来熙见形势有利,便捡了根地上散落的棒球棒冲向那个年轻的罪犯,将他手中的遥控器打落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犯罪分子慌了神,年轻的罪犯着急着想捡回遥控器,却被来熙一脚踢到了角落里。气急败坏的两人将枪口对准来熙,葛俊见形势危急,几步便靠近他们并踢掉年轻人手里的枪,同时将年长的罪犯枪口调转朝上。门外的特警队员训练有素,见形势扭转便鱼贯而入,不多时就将两名罪犯成功控制。   来熙疏散好所有的学生,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小勇面前。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拆掉他身上的炸弹,可是摸索了半天竟然不知道从哪下手。她看着炸弹上不断变小的数字,急得眼泪直掉,“小勇小勇,你别怕,来老师在这里,一定会救你的。我一定可以把这个东西拆掉,你别哭啊,乖啊。”   葛俊担心来熙触碰到炸弹的隐形机关,便一把拉起她。没想到她力气还挺大,对着她一顿乱揍,差点从他手里挣脱。他只好用力钳住她晃动的双手解释道,“我们有专业的队员可以拆卸这个炸弹,你这么乱来很容易引爆炸弹的。”   “真的?”她不顾自己眼泪鼻涕横流的形象,抬头看向他,眼里的光芒让他愣神。   虽然他对安全地拆除炸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却无法忽略她充满希冀的眼神,有些于心不忍道,“当然是真的,不相信我?你先出去,这里危险。”   来熙乐得手舞足蹈,粗鲁地抹掉脸上的眼泪,还不住点头。她哪里听得进他后面的嘱咐,一回头转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拆弹专家有条不紊却分秒必争地拆卸炸弹,不停地安慰小勇,“我跟你说哦,这个葛队长很厉害的,他的同事们也都很厉害。你不要怕,老师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待会儿炸弹就可以拆掉了。”   不一会儿,小勇的背上传来“咔哒”的声响,炸弹滑落,拆弹专家成功将炸弹拆除。来熙一把抱住小勇,这时原本被吓得只敢抽泣的孩子才敢放声大哭,一抽一抽的令人心疼。   但谁没想到这炸弹一拆下来上面的数字就以翻了无数倍的速度减小,一眨眼的工夫就降到了20以下。葛俊大吼一声“快将炸弹丢掉”便直接将身旁的来熙和小勇护在怀里扑倒在地上,下一秒炸弹在刚抛出窗棱不远的空中爆炸,被震碎的窗户碎片全散落在教室里,洒了他们一身。   当世界恢复平静,葛俊侧身露出怀里的来熙,她抱着孩子在地上一动不动。原地待命的医护人员迅速为他们检查,确定他们只是被气流震晕了而已,并没有其他严重的内外伤。他帮忙将来熙抱上了担架,医护人员立刻将人送到附近的军区医院检查。   葛俊重重吁了口气,他见眼前的危机已除,心里记挂着刚才不知所终的遥控器,便在教室的各个角落里游走着寻找。当时场面太过混乱,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在来熙身上,连遥控器的大概方向都没看到。他轻轻拨开散落在地上的表演道具,猫着腰一寸一寸地排查。   所幸遥控器有红色的指示灯,没多久他就发现它安然躺在放满谱架的角落里。如果罪犯所言非虚,那整个教学楼里还有他们不知道数量的炸弹存在着,而这个控制器就是引爆它们的唯一装置。他必须得拿到它并将它破坏才能为拆弹争取更多的时间,思及此他快步走向那个角落,将手里的遥控器交给拆弹专家,并联合指挥官检查各处的摄像头,根据犯罪分子的行踪锁定炸弹的位置,将炸弹一一排除。   当天夜里,墨黑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似乎也在为今天发生的事件黯然神伤。来熙躺在医院加出来的临时病床上,幽幽地睁开了眼。她的手背上插着输液针,身体的其他部位就跟拆掉了重装一样,酸疼得厉害。她的脑子也浑浑噩噩的不算清明,在她的记忆里,那一声巨响后她就没有了意识,不知道是不是爆炸后遗症,她的耳边也是嗡嗡一片。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后却突然多出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托着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携带着她记忆中熟悉又模糊的清新凛冽。来熙转头,对上那一湾深邃的潭水般的眼眸。墨黑却干净的眸光里倒映着她自己的脸,她羞涩地低头,弱弱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晕过去了,我不太放心。来的时候你还在昏睡,医生说不大要紧,但你要注意休息。”   “那小勇呢,他有没有事?其他孩子都好吗?”   “嗯。”   “哦。”   一阵无言的沉默,来熙乖巧地坐在病床上看着点滴慢慢进入软管流入她温热的血液,而葛俊也淡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桌上的报纸,一言不发。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他不应该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怎么反倒这么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陪她?莫非是他因公受伤也在养病?可是他也没穿病号服啊。   一连串的问题呼之欲出,但她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眼珠子转了转,想了个得体的问法,“对了葛队,怎么这么巧,你也来新疆了?”   “嗯,陪领导出差。”   真是个不会聊天的主儿~来熙头疼着如何继续进行你问我答环节,没想到他倒是先开了口,浑厚低沉的声音让冰冷的医院都变得有人情味。   “今天匪徒朝广场开枪,我有兄弟不小心中了枪现在在另外一间病房里。不过你放心,没有大碍了。今天的事件我们亲身参与,所以也得配合案件的后续调查和追踪,领导们还有要事必须要回H市,就由我们另外一个分队的队员护送回去。”   “那你怎么现在还在这里,没有任务吗?”   葛俊用看白痴的眼神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回她,“这里本就不是我们管辖的范围,地形我们也不熟悉,所以只是配合而已,大多数时候还是他们在调查是否还有匪徒的同伙,我们相当于被保护起来,毕竟我们有人受了伤。”   来熙双手合拢,嬉笑道,“那不是相当于偷来的悠闲?看你们那么勇猛,平常肯定很疲累,休息休息也好。”   葛俊没有回答,侧影的冷峻和肃杀让来熙惊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气氛再次跌到冰点,她怕自己说多错多,便乖乖闭了嘴算着点滴下落的速度。   当她在心里数到六十的时候,葛俊走到她身边说,“这样偷来的悠闲意味着有人员伤亡使得我们不得不停止下来,我并不觉得这是好事。电视台对今天的袭击做了全方位的报道,我想你的家人也许会担心,你是不是得跟家人报一下平安?”   说起打电话,她正考虑着要不要给柏翼或者来源去个电话,可对于柏翼她还是心生介怀,而来源是个瞎操心的主儿,反正自己也没啥大问题,就不要横生枝节了。至于阮歆艾那里,这小姐还不知道在哪个国家逍遥呢,反正也看不到新闻,就省得她担心了。这么盘点下来,她竟然连一个可以通知自己没事的人都没有,想想还真是有点可悲。   见她发呆,葛俊犹豫着开口,“我没有通知小卫,我想这个事情还是你亲自跟他说比较好,省得引起误会。”   小卫?很陌生的名字,来熙搜索着她的好友库,突然就想起那天在商场里苏卫带着她和葛俊打过照面,估摸着他们之间也是淡如水的交情,所以他还不知道他们俩已经分手了。   来熙苦笑了一声,“我们已经分手了,没事的。”   他默然,没有道歉也没有安慰,径直走出了病房。 ☆、萌动   “嗯嗯嗯我没事,护士姑娘,我真的没事,你看我上蹿下跳的像有事的样子吗?再说了,我们就是小小的玩闹了一下,你没发现小勇的脸色都好多了吗?”   护士往病房里推着来熙,她还絮絮叨叨地跟对方啰嗦,妄想着再多蹭点游乐时间,否则这天天待在病房里,说好听的是保护,其实跟监视差不多,她都快要闷坏了。   护士姑娘哪容得她废话,咔哒一下把门给带上,阻断了她的兴奋,来熙的脑袋一下就耷拉下来。   “没想到你玩心还挺重。”   屋内传来男性低沉的声音,来熙吓了一跳,嗖地转身,便看到葛俊倚着窗沿,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的金边,投在地上的阴影高大且修长。   虽然葛俊话不多,但也比她自己一个人对着四面白墙壁发呆来得好,对于他的出现她简直是求之不得,立刻狗腿地迎上去,“葛队,你来了啊?哇,还有好吃的!”   会客桌上叠着两个快餐碗,包装袋因为蒸汽的关系模糊一片,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来熙想着反正不用她付钱,管它是什么东西,先吃了再说。   这一餐拉面加羊腿吃得来熙心满意足,她全然没有邀请葛俊一起吃的意思,只是一边大口塞着一边跟他傻笑,“葛队,你买的东西真好吃!你是第一次来新疆吗?”   葛俊已经收起他的大长腿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着东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是,我以前在这里待过一阵子。”   “那你岂不是对这里很熟悉?难怪能买到这么地道的小吃,哇,真的太满足了,这些汤我都不想放过。”   她吃得急,还分出精神说话,一不小心就呛着了。葛俊笑着,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已经吃过了。而且如果我真的要抢,你吃得再快也抢不过我。”   这下来熙呛得更欢实了,“葛队,你真是……咳咳……咳咳……真是冷笑话大王……咳咳……”   葛俊将桌上的水杯递给她,来熙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喝了几口,他看着她的蜜唇紧贴杯沿才想起这是他刚才喝过的水杯……   等她的气顺了,她才想起问他今天怎么有空来看她。葛俊正被自己无意间的举动搅得心情不上不下的,顺势答道,“匪徒招了,没有其他的同伙,所以戒备解除。我是来通知你今天可以出院了。”   他倚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缓缓地用手指敲打着沙发扶手,似乎在思考什么,视线低垂。来熙侧身看着他,“那他们为什么要挟持小孩子制造这次爆炸案呢?”   他淡淡地抬眼迎上她的,“那个年纪大的,有一个孩子也是这个小学的,是你那个班原来的班长。半年前查出癌症,病发得急没多久就走了。孩子的母亲因为受不了打击离家出走,他的精神就开始恍惚。年轻的那个是同村里的惯犯,经常干些小偷小摸的事。他的心理扭曲,想要制造大事件,便说服孩子的父亲策划了这次事件。他那些手艺都是跟道上的人学的,到目前为止,他仍然觉得很自豪。”   案件陈述完,葛俊意料之中地从来熙眼里看出了怜悯和悲戚。他是一线上的特警,游走在战役的最前线穿梭在枪林弹雨中,流过血受过伤,看过世间最冷漠的面孔,也经历过人世最温暖的瞬间,他的情感早已如平静无澜的湖面般清透冷静。可来熙清澈的眸光中带着悲伤和怜悯,就像一湾感伤的秋水,令他深陷。   “都是可怜人,哎。”   天色渐暗,室内的清亮也无法融化这一室的凄清,来熙默默地靠着椅背一言不发。葛俊正想安慰几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收起自己的心思,接起了电话,“喂,你好,嗯是的,阿依慕……没关系,你忙你的……我明天有点事,要去街上买点东西,就不过去了……好的,下次我会再回来的。到时候再去拜访……好的。”   他收了线回过身,发现来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桌上的餐盒收拾好,此刻正在洗手间里洗苹果。   “葛队,已经解除戒备了,你不用回H市吗?”   她是有多希望自己离开,句句不离让他离开的事。葛俊无奈道,“接到上头命令,跟你们一起回去,所以还有三天假期。”   她啃着苹果出来,递给他一个,“对了,那你明天是不是要去街上买东西?我和同学也可以一起去吗?我们之前担心有危险,还没怎么逛过街。不知你方不方便,或者给我们写个地址,快回H市了,总得买些特产什么的。”   葛俊放下苹果,低头思虑了会儿,对上她希冀的目光,“好的,我带你们去。”   来熙根本没抱任何希望他会答应,虽然他的反应仍是轻描淡写的,她还是兴奋得跳了起来,“真的吗?那我得列个单子,你说买些什么好?我都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特产。”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做记录,却被他大手抢了去,一言不发就在纸上唰唰写字。来熙好奇地靠近,站在他身后,他的字可真好看,龙飞凤舞的特别有风骨。   他在认真地写字,没有搭理她,而她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做,只能愣愣地站在他身后。这是第一次她能够以比他还高的海拔近距离观察他,他的肩膀很宽看上去很有安全感,头发乌黑发型利落干净,细长的脖颈有些起皮,背脊直挺。   “好了,拿去吧。”   她像粉丝拿到了签名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笔记本,那态度虔诚得就差供起来了。   “葛队的墨宝我一定悉心珍藏。对了,我昨天就想问你了,我一直觉得,你好像对在这里碰见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她把笔记本放进背包最里层,突然想起便问了。葛俊站在他身后,娇小的身影就在眼前,淡淡地犹如春风般拂面,扰乱他的心绪。他将视线投在地面上,他们的身影交叠,暧昧得无以复加。   他的手心微微出汗,默默退了几步,假装不在意道,“观赏欢送会节目在领导的行程范围内,我们作为随行安保人员,对涉及到的人都会有所了解。我在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了,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来,怡怡复熙熙的熙,对吗?”   她心口一窒,一股莫名的感动从心底划过,融化了她冰冷的指尖。来熙挠了挠后脑勺的乱发,“你还记得啊?怪不好意思的。”   她的双颊因害羞而红润,衬着她白皙吹弹可破的肌肤,如同冬雪里的一抹梅花,淡雅清丽让人无法抗拒。葛俊别过脸,径直走到门边,简单道别后便离开了这令他心绪紊乱的空间。来熙因羞怯一直不敢直视他,也就没发现他的不自在,乐悠悠地重新拿起那笔记本,用手机拍了照发到群里,然后上网一条一条地查过上面写的物品,将备注和标记写在边上。   月朗星稀,原本枯燥的夜晚由于葛俊的出现添了些色彩。这抹斑斓不仅活跃了她的心情,也开始装点她灰暗的人生。 ☆、一起出行   第二天来熙先回了趟招待所洗漱换衣服,没多久就收到葛俊的短信,上面是一处地址。她和同学们拦了辆车,将地址报给司机,结果绕了好远的路才进到这偏僻的巷子深处。   到的时候葛俊已经在门前等候,他没有多余的动作,静静地站在路的尽头,目光悠远。可能是长期受训的缘故,哪怕一个随意的站姿都无法掩盖他令人无法忽视的英气。几个女生已经在窃窃私语,言语里透着兴奋和激动。来熙窃笑,胸中有种异样的骄傲情绪腾起。   “你好葛队。”女生清亮齐整的声音响彻小巷,葛俊礼貌地回眸淡笑,又引起女生一阵情绪波动低声尖叫。   来熙打量着小巷深处,那里似乎是个私人作坊,屋前搭着很多小帐篷在晾晒东西,阵阵肉香扩散在空气中,闻着就觉得好吃。   “葛队,你给的地址真难找,司机绕了好远才开得进来。”   来熙跟着他身后穿过木栅栏,听到他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人的手撕羊肉和腌羊腿是我吃过最正宗的,价格也公道,适合你们学生消费。”   整个上午,葛俊带着她们逛遍了大街小巷,手里拿的袋子也越来越多。虽然大家都很难为情,但他还是接过了几个女生的食品袋,尽显绅士风度。来熙看着他手臂上的粗壮的青筋,像个小精灵一般跃到他胸前,扭扭捏捏地说,“不好意思哦葛队,让你受累了。”   葛俊看着她,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和宠溺,“没关系。你快去挑吧,待会儿还要去别的地方。”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最热闹的商业街,里面主要卖一些当地的趣味手工艺品。来熙挑了个泥塑娃娃打算送给阮歆艾,回头便见到此前一直清清冷冷的葛俊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里的玩具枪。   他颀长的身躯挡在玩具枪的展柜前,难得的有耐心,似乎在纠结应该买哪一把。   来熙发觉他脚边散落的食品袋几乎都是她们的,自己却没有买任何东西,可独对这玩具爱不释手。她带着好奇心靠近,出其不意凑到他身边,“葛队,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葛俊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语气温柔道,“想给孩子买把玩具枪。”   来熙这才后知后觉,她从两人相识至今从没有考虑过他是否结婚是否有孩子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早已有了家室,正在给孩子买礼物呢。   她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道,“给儿子的?”   闻言他终于放下手里的玩具看向她,眼里晦涩不明。对视了一会儿,他突然笑了。来熙第一次见他这样笑,不是浅浅地勾着嘴角以示礼貌,而是弯起了英挺的眉眼,嘴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是送给我朋友的儿子的。我明天去看他,带点礼物给他。”   她也跟着在玩具区里挑着说道,“买两把呗,你一直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你买一把送人,我买一把送你儿子。”   葛俊双手插在裤兜里,斜倚在身后的白墙上,嘴角再次浮现淡淡的笑意,“同学,我尚未娶妻生子。我知道我年纪大了,但你也不用一直在我耳边强调。”   来熙嘿嘿干笑了两声,回头对上那深邃的目光,“那个,葛队,你看你都没买什么,还当免费劳动力帮我们提东西,实在太过意不去了。而且之前也帮了我很多,这样吧,你挑几样我送给你好吗?如果这里的小玩意儿你不喜欢,我刚才买了一些肉干,你看看喜不喜欢吃,拿点去吧。”   葛俊站直身子,将玩具枪握在手里,又提起了墙角了购物袋,走向收银台,笑道,“不用了,你买的东西我都吃过。我比较忙,不太有时间吃零食。”   硬挺的脊背刻着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磨练,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在来熙心里荡起了涟漪,她没来由得一阵心疼。来熙并不十分清楚他的工作,但就是能懂他所承担的东西。在爆恐事件时她曾经感受过他温暖的胸膛和宽阔的臂膀,可她也会想,坚强如他是否也需要别人的支持和爱护?就如同他对她所做的那样,足以暖化一个人的内心。   来熙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另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钥匙,越急越是慌乱,插了好几次才把钥匙准确插入钥匙孔。她擦了擦脑门的汗,“不好意思,有点急了。重不重?来来来,先放在地上就行了,待会儿我会分到她们各自的床位的。”   葛俊扯着嘴角把东西放在桌脚边,看着忙碌的来熙,不解问道,“你怎么不跟她们一起去吃饭?没几天就回H市了,到时候可得想念这里的味道了。”   来熙扁扁嘴,指着桌上散乱的A4纸说,“我也想去吃啊,可是我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做。学校让我们回校后要交教学日记和旅行日志。教学活动还算简单,可我来到K市后就没怎么出去玩过,这些资料还是问校长借的,走之前就得还了,我还没写完呢。”   葛俊捡了张纸认真地看着,一言不发。来熙有些不好意思,腆着笑脸靠近,“别看了吧,写得很差的,都没实地去考察过,你说从这些模糊的照片能看出什么来,我也是瞎编的。前几天一直在下雨,我要是出了门,恐怕就找不到路回来了。”   下一秒,“我明天要去离K市二三十公里远的S县,那里风景还不错,你要一起去吗?”   话一说出口他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在他成长的二十多年里,对一个只见了几面的陌生人发出邀约,这还是头一次。可话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说出去了,他一边惊讶于自己这不正常的冲动,一边不敢对上她充满希冀的眼神,只能低头看着她写的稿件。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会不会很麻烦你?”   来熙这话说得谦逊有礼,但殷勤的笑容早已出卖了她那狂喜的小心思。   “唔……不、不是很麻烦,顺便的事。”   要不是受葛俊强大又严肃的气场束缚,她能高兴得抱住他健硕的手臂。“真的吗真的吗?太谢谢你了葛队。要不待会儿我请你吃饭,不准再拒绝了。”   葛俊看向她佯装生气的笑颜,笑意盈满眼眶,夹杂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好。”   第二天。   道路并不是很平坦,葛俊问朋友借了辆SUV,开在这路上仍然摇摇晃晃。由于来熙担心影响行程所以他们约着早些出门,此刻她合着这摇晃的旋律睡了过去。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总在不经意间静静地打量着她的睡颜。她的肤质很好,未施粉黛的小脸儿看上去嫩滑无比。平常灵动的大眼睛此刻紧闭着,长睫毛略往上翘,就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在舒展自己的双翼。小巧的朱唇呈现健康的粉色,在秀发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十分勾人。   葛俊有些口干舌燥,从小到大他就在男人堆里周旋打转,身边的固定女性除了母亲顾教授以外就是妹妹葛莹莹了。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再笨拙也好,他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定是不寻常的。   本来男欢女爱就是人类再正常不过的情感表达,他也不是初高中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自己动了心。他只是不解,他与来熙交往不深,为何能产生这样的悸动?从来没有尝过爱情滋味的他当然不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情的事不像是讲道理,并没有前因后果,只不过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动作,足矣。   车子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后停在一座村屋前。葛俊解开安全带,轻轻地摇着来熙,“同学,醒醒,我们到了。”   来熙茫然地睁开眼,似乎还有些神游天际。“啊?这是哪儿?”   “我朋友的家,他是这个区的民警。”   来熙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机械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动作笨拙可爱。葛俊无奈地摇头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多注意保护自己。在车上居然能睡得这么死,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小心以后被别人拉到荒郊野外去。”   她冲着他傻笑,“这不是有葛队吗?你们可是我们平民的保护神,在你身边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葛队你车技了得,小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说完还做出叩拜的动作,一伸手就碰到了车顶,楞了一下便没心没肺地傻笑起来。一阵暖流划过心底,葛俊莫名觉得满足。   这时从屋内跑出了一个小男孩,他微笑着下车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惹得男孩兴奋地大叫。   “葛叔叔,你可来了,我好想你。”   他将孩子抱在臂弯里,欣喜道,“真的吗?有多想我?”   孩子将双手摊开,回道,“有这么这么想哦。”   来熙站在身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葛俊不同寻常的亲和。原来他笑起来也可以如此温柔,没了平常的冷峻和刚毅,就像和煦的春风,让她也禁不住跟着嘴角上扬。   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从屋里笑着走出来,“小葛你来了啊,快快快,进屋坐。小安,快下来,别累着你葛叔叔。”   葛俊将小安放下,抬头打招呼道,“嫂子,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好好好,都好。老郭还没回来,今天得到各乡各区作人口登记,估计有段时间得等了。你们先进屋坐。”   女人将他们领进屋便张罗着吃食去了。葛俊了然来熙的尴尬,一一解释着,“郭哥是我以前的同事,那时候我刚毕业来到这里,受到他们全家很多的照顾。小安是他们的儿子,全名是郭定安。”   来熙点点头,看着葛俊从购物袋里拿出玩具枪递给小安。黄芳花从厨房出来,笑盈盈道,“你看你,每次来都买东西,这么客气干什么!人来就好了,做你们这行的,安全是最大的礼物。这位是?”   她转向来熙,脸上笑得暧昧。来熙忙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恭敬道,“你好嫂子,我叫来熙。”   “你好你好,家里有些乱,让你见笑了。”说罢她转向葛俊,“你说说你,带了女朋友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收拾收拾,这下让人看笑话了吧。”   葛俊眸光一沉,笑意微敛,怕来熙难堪忙解释道,“来小姐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只是来这里观光的,我顺便带路。”   黄芳花羞赧,忙赔不是,“哟你看我这张嘴,真是不好意思,来小姐,我年纪大了不会说话,你别见怪啊。”   来熙倒是更无措了,她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嫂子客气了。” ☆、再见他乡   “小葛,你看这天气阴沉沉的恐怕有场大雨要来,来小姐不是要观光吗,趁着现在你带她四处走走吧,中午的时候回来吃饭啊,到时候你郭哥就回来了。”   黄芳花用围裙擦了擦手,看着外头阴暗的天色,面色担忧。葛俊正和小安玩得起劲,闻言准备起身去找来熙。她自己一个人也不敢走远,只好在附近的小溪边转转,拍一些人文风景,和当地人聊聊天,了解一些风土人情。   葛俊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和不远处一户人家的老奶奶聊得开心。老奶奶安静祥和,坐在躺椅上兀自说着话,他仔细听了会儿,模模糊糊的还夹杂着本地话,也不晓得来熙是怎么听得懂的。   “你们聊了些什么?”   葛俊领着她去往另一个方向,那是在溪流的上游,有一些果树农田,风景还算不错。   来熙有模有样的学着老奶奶说了些当地发生的事,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葛俊不得不佩服她。   “你都听得懂吗?我在这里待过,都不太能听懂老奶奶说些什么。”   她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飞起红霞,“刚开始我们聊的时候她的精神还不错,说话还算清楚。你来的时候她可能困了,我也就是根据她之前说的话和她的表情猜的,怎样,够唬人的吧。”   “不愧是外语专业的,语言天分就是好。”   她低头,“这算恭维吗?谢谢哦。”   在葛俊的指点下,来熙拍了几张角度比较好的照片。还未到中午,天空的气压很低,显得很压抑,空气中也充满了躁动不安,没多久来熙的体力便有些透支,蹲在路边便起不来了。这路毗邻一片农田,眼看要下大雨了,几个人正手脚麻利地翻整田地。   葛俊看来熙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无聊之余便帮着他们干活儿。来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么娇滴滴地待在边上也不是回事儿,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咬咬牙站了起来,一路小跑在田里磕磕绊绊的来到葛俊身边。   “葛队,我也来帮忙吧,要做些什么?”   他没有回头,正想让她在一边休息时,耳边响起了她的低呼,“爸……爸爸?”   葛俊停下手中的活计,回过身来正对上来熙那错愕的眼神,而站在她身前的,是他正帮忙的那户人家。   “小……小熙?”   惊喜从那男人的眼里迅速划过,可就那么一瞬间,他便低下了头,粗糙的双手紧紧攥着麻袋,显得很局促。   来熙上前一步握住男人的双肩,急切问道,“你是爸爸对吧,我是来熙,你认出我了是吗?你看着我啊。”   相比于她的激动兴奋,男人反倒像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总在不经意间躲躲闪闪。但来熙被重聚的欢喜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察觉到父亲的异样。   葛俊看出了男人的窘迫,就这么僵持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再说这天气似乎暗得更快了些,他便招呼来熙先帮着一起把地里的活儿干好。   来喜带着来熙往家里的方向走,一路上絮絮叨叨地把之前发生的事大致上说了一遍。五年前家里吵闹,正好学校有支教的名额,一般外派过的教师回校后都会升迁,来喜想了想便申请了支教的资格。可没想到那年发生了罕见的自然灾害,当时他冒雨陪着一名老农在山间砍柴后归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砸得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此时空气清冷,天空如墨般漆黑,星星都没有几颗。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腿部使不上劲,还传来涩涩的阵痛。他的脚埋在淤泥石块里,想必骨头被砸断了,他只能用残存的力气将残腿拉了出来,把身上的烂衣服解下来把腿胡乱包扎了一圈。他筋疲力尽,却仍想着那老农,便挖了挖四周的土块,将老农从石块下拖了出来,对方早已没了呼吸。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人,从未害怕过的他被绝望包围。   他摸索着能走的路一直走,没有了星辰的指引,他不知不觉越来越远离村庄,往山林深处走去。由于道路难行,再加上腿伤,他跌跌撞撞的走不快,一直走到了天亮,却无法分辨自己的方向了。饥累交迫的他已然没有气力再走下去,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在山中一间简陋木屋里的稻草堆上。外头的天仍是大亮,时不时有烟熏的气夹杂着食物的香味飘来。他饿得不行,小腿处的伤痛扯着神经,他也顾不上了,循着味道来到木屋隔壁的柴火间,发现一名衣装褴褛的女人正专心致志地烧着柴火,简易的灶台里煮着菜。那菜黑乎乎的,也看不出品种,像是糊了一样。不过此时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哪怕生的他都能吞个几大碗。   女人的身边落了一堆草垛,上面躺着个约莫一两岁的孩子,脸庞比常人大,也很红润,和女人一样衣衫破烂,正闭眼睡得香。   他跟女子打招呼,却发现女人是个哑巴。由于交流受到了限制,山中物料虽多却不懂得如何利用,再加上经历了生死,他似乎看破了一些事,人也犯懒,觉得这样平平静静地生活倒也怡然自得,所以这腿伤竟治了整整一年才见好。不过从此也落下了病根,走路仍是有些不稳。   一番话下来,三人已走到一处屋舍前。屋前的院子里有个孩子正在一处水塘前戏水,来喜急忙将孩子拉开,孩子对着他们嘿嘿笑,来熙瞧着心里便有些不忍。   来喜解下脖间的汗布将孩子的双手擦净,有些羞赧,“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大脑缺氧,又没有经过系统的治疗,现在的智力只如同常人的两三岁。”   “可是爸爸,你为什么不回H市?我们那么想你,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们在这里生活?哪怕你养伤耽误了一年工夫,可之后为什么不出来,反倒在山里待了三年?”   来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跟五年前的精神头大有差别,他的眼里不再有神采,浑浊得看不到任何希望。他的背不再挺拔,连叹气都那样困难。   “她们孤儿寡母的为什么在山里生活,还不是被生活所逼。她被村里的人骗了生下了孩子,那人却不认账,还在村子里造谣。而且孩子一出生便出了问题,村里的人迷信,觉得她不祥,便赶着进了山。如果我再不管她,她和孩子怎么生活得下去。我这条命也算是她捡的,我从小就教你,做人要知恩图报,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好在天理循环,那男的一年前因病去世,她那远房亲戚才敢来接我们进村。但我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再回H市恐怕也不合适了。”   来熙无法体会父亲的难处,她越发不依不挠,“可是爸爸,你在H市有妻有子,怎么可以在这里和别的女人生活?”   来喜老残的身躯微微一震,葛俊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不忍,可来熙的坚持让他无奈,来喜静默良久,才幽幽然说道,“小熙,其实五年前,我和你妈妈已经离婚了。”   来熙手里的麻袋掉到了地上,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事情,惊慌地退了好几步,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不,不可能,你们还住在一起,虽然天天吵架,可我们还是一家人啊。”   来喜上前想要扶住自己的女儿却被她躲开,无奈道,“你和来源都还小,我们不想分散你们学习的精力,便合计着先瞒你们一阵子,等你考上大学再说。没想到出了这个事,而那时我因为面临了生死心已冷了一截。我承认,我是个懦夫,如果当时我没有逃避,也许现在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不、不可能,我不信,你骗我的对不对,你说啊,是不是骗我的?”   来熙一步步地后退,她泣不成声,眼前的一切的模糊了,父亲已不是之前的模样,而这里的一切又是这么陌生又冷冽,冻得她瑟瑟发抖。眼看来喜要走近,她调头跑出了院子,朝来时的方向大步跑开。   “小熙,小熙!!”来喜追着出了院子,但无奈残破的身躯经不起折腾,没跑多远便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葛俊从他身边飞奔而过,冲他抱歉地勾了勾嘴角,说了一句“我去追”,那矫健的身影便越来越远。   “来熙!来熙!你停下,你这么跑要跑到哪里去,你认得路吗?”   葛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遏制了她疯狂奔跑的势头。一回头,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他的心里似乎有一块地方随着塌陷,揪着疼得不行,呼吸都便得困难起来。   “葛队,我在做梦是不是?你打我一拳,我一定不痛。你打我,你打啊你打啊。”说完她便抓着他宽厚的大手往自己身上招呼。葛俊定然不会顺了她的势,反手一带,将她搂在怀里。   “来熙,你别这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样没有目的地乱跑,到时候丢了可怎么办?没有人强迫你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我们是不是先回到郭哥那里再做打算?这雨马上就下了,被困在外面可不得了。”   来熙也不知听进去了没,只是在葛俊怀里哭了一阵子,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回到了郭崇华的家里。刚进家门就听见郭崇华的大嗓门,夹着轰隆的雨声在空中炸开,这倾盆的雨如同天上垂下的珠帘,没多久便连不远的屋舍和山林都看不清楚了。   “这来小姐怎么了,自从你回来后就躲在小安的房里,这都过了饭点了,不吃不喝的不会出什么事吧?你们是吵架了?”   黄芳花端着饭菜在小安房门前徘徊,葛俊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嘴里的饭菜,吃得索然无味,连粗神经的郭崇华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葛俊想着这乡里乡亲的可能知道的事情比较多,便跟他们提起了来喜的事,当然也说了来熙的身份。她毕竟是个学生,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父亲突然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情绪崩溃是在情理之中。葛俊心疼她的眼泪,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门外的积水渐渐要没过低矮的门槛。郭崇华和葛俊一起冒着雨打点院子里的东西,疏通院子里的积水。黄芳花打扫好了厨房,想了想便把饭菜热了热,端进小安的房间。    ☆、妥协   “小熙啊,这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的身体要出毛病的。不管出了什么事,身体是你自己的,没必要为难自己不是吗?来,这都是我的拿手菜,你就当做给我个面子,多少吃几口吧。”   来熙接过她递过来的饭菜,眼眶又红了起来。   “谢、谢谢嫂子,可是我吃不下。我好难过。”   黄芳花坐在她身边,眼神放得很远,似乎在回想很久远的事情。   “我记得那一年,阿婉抱着才刚出生不久脸色还是青紫的孩子被村子里的人赶出了村,黑灯瞎火的,我们都不知道出了村之后她去了哪。村子里有很多流言,我们彼此也不熟悉,便也信了。久而久之的,大家都淡忘了这个事。一年前,来老师带着阿婉和孩子回到村里。事情过去得久,加上村子里一些人都出去打工了,大家似乎都淡忘了,就也接受了他们回来。我以前也在县城里当过老师,嫁给你郭哥后,在家里做点活计贴补家用,就把眼睛给熬坏了。而且小安还小,也需要照顾,我便辞职赋闲在家。后来知道来老师是同行,两家便走得近了些,时常能听他说起以前的事。我知道他有个可爱的女儿和乖巧的儿子,但他和妻子分开了,对生活已经灰心。可能在阿婉那里重新找到了生存的自尊和生活的责任,所以便一直照顾他们母子到现在。一年前还有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来找过他们,后来他有时候会离开村子几天,回来后便一直苦作,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他说他要多挣点钱给他的家人。当时我一直以为他说的是阿婉和康康,现在看来,倒更像是说你们。”   来熙挖了几口饭,就着自己的眼泪吞了下去。她哽咽道,“既然是为了我们,那为什么不回来呢?我们那么想他,妈妈都进了疗养院,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连看我们一眼都不肯……”   黄芳花叹了口气,说道,“来熙,你知道吗?你郭哥在小安出生之前也是特警出身,后来在一场爆炸案中受了伤,耳朵听不太清,视力也有所减退。上级体恤他,将他调到分局当民警。我每天在家里都坐立难安,一定要看到他回家,听到他的声音才能觉得心安。这么多年了,我都不敢开电视看新闻。人生在世,任何恩怨纠葛都大不过生死。对我而言,亲人能够平安地活着就已是最大的幸福。你想想,在遇见来老师之前,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不就是他能够活着吗?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算你无法接受它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既然这样,你为何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老天爷已经赠与你最大的礼物,其他的,就等时间慢慢地消化吧。阿婉母子也是可怜人,可怜之人何苦互相为难?”   黄芳花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如瀑的雨帘,面露愁容,“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来熙在房里坐了一下午,傍晚时分,房门被敲开。来喜浑身湿透,发梢上还挂着雨水往下淌,他手牵着康康在门外,局促地看着来熙,似乎在等待她的宣判。葛俊站在他们身后,面色严肃。   “来来来,快擦擦,要是病了可不好受。”黄芳花一把扯过康康,把毛巾罩在他头上为他擦干雨水。来喜木讷地接过毛巾,却也不敢多动弹,愣愣地站在原地。   来熙不争气地抹了抹眼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毛巾,细细地为他擦起来,嘴里还嘟囔着,“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吗?康康这么小,伤风感冒的不是更糟糕?这么大的雨还跑过来,我才不会心疼。”   葛俊冷峻的脸庞温和起来,他就知道,来熙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哪怕内心再纠结,她都不会泯灭她内心最真实本源的情感。   黄芳花冲葛俊使了个眼神,关了房门,让他们自家人自己解决。来喜见女儿态度软化,苍老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从怀里掏出几个热乎乎的鸡蛋递给来熙,指了指康康说道,“康康看到姐姐,高兴坏了,非说要送鸡蛋给你吃。你以前一生闷气就喜欢闹绝食,刚听黄老师说,你中午都没怎么吃。这鸡是自己养的,鸡蛋可有营养了,赶紧趁热吃。我都揣怀里了,一点都没打湿,你看看。”   温热的触感融化了来熙的心,她再也绷不住,趴在来喜身上哇哇大哭起来,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后回家向他哭诉。来喜一时没忍住,也不禁老泪众横。康康傻傻地看着两人,天真地笑着说,“姐姐姐姐,吃鸡蛋,吃鸡蛋,鸡蛋好。”   来熙看向他,一抽一抽地哭劲儿还没缓过来,夹着泪花儿微笑道,“好的,姐姐吃,康康乖。”   来喜坐在女儿身边,抱着康康说着以前的事,来熙听着,渐渐能明白父亲当时的心境。现在要她接受一个现成的弟弟和后妈,她定然是做不到的。她只能寄希望于时光的流沙,将往事尘封在内心深处,就当做给自己一个机会,接受命运的馈赠和考验。   晚饭时分,来喜记挂在家里的阿婉,便带着康康冒着雨回了家。来熙的心里虽然不再有强烈的波动,但仍无法坦然地跟他们一家人吃饭,于是和葛俊一起留在了郭崇华家里。好在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家里的气氛也活络起来,郭崇华喝了些酒,话头就多了,和葛俊在饭桌上侃大山。   来熙将黄芳花拉到一边,问道,“嫂子,你说一年前有个年轻人来过这儿找我爸爸,他是不是大概这么高,相貌不错?”她比了比高度,黄芳花点点头说是。   来熙心下了然,一年前柏翼定好了回H市的时间却突然往后延了几天,说是出差,恐怕就是打听到了父亲的下落,所以找了过来。想到这,她输了一串熟悉的号码,跳出了那久违的名字,没有一丝犹豫地拨了出去,没多久,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小熙?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来熙没有回答,反问道,“柏哥哥,一年前你是不是来过新疆S县?”   那方没了声响,过了良久,柏翼无奈道,“你还是知道了。”   这时她听到了电话里有其他的声响,那声音很熟悉,不是韩妍是谁?韩妍惊呼一声,柏翼匆匆挂了电话,来熙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的光亮渐渐黯淡,内心很不是滋味。   黄芳花收拾碗筷回到厨房,见来熙愣愣地出神,关切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嫂子,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可他的心思却不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   黄芳花闻言,瞥了眼餐厅里谈笑风生的葛俊,微笑道,“老话不是说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们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只是命里的过客。感情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两情相悦。你可以争取一下,若争取不到,便也没有遗憾。”   “可是我已经试过了,似乎没什么用。”   “那么,放手,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成全。”   土灶里的火早已熄灭,黄芳花的话却还萦绕在她耳边。阮歆艾早就说过,韩妍勾勾手指头胜过她千言万语掏心掏肺。原本她不想臣服于命运,可在这感情的漩涡里,她越来越力不从心,对于柏翼,内心的情感就如同这熄灭的柴火一般凉透了,是时候要解决这纷乱的情感纠葛了。   正想着,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柏翼给她回了电话过来。   “小熙,我实话实说了吧,一年前我确实打听到了来老师的下落,所以马上就追了过来。可是老师已经和师母离了婚,在新疆也有了家庭,你让我怎么办好?一边是你,一边是他,我怎么做都不对。后来,来老师隔三差五地就会来H市看你,每次都是我去接的他,有时就在你学校门口远远看着,有时候就躲在云溪山庄的樟树下看着你回家。他每个月都给我汇钱,说是你和来源欠我的生活费和学费。我再三拒绝都没用,他说,不能让你自己打工还钱,他作为父亲不能让女儿因为钱的事情没了自信和尊严。也许他之前做了错误的决定,但现在他已经努力在偿还,你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吗?”   来熙心口一热,眼前浮现出父亲佝偻着脊背在地里劳作的模样,鼻头不禁一酸。   “柏哥哥,我会的,谢谢你。你最近忙吗?我怕打扰你,不敢给你打电话。”   柏翼有些迟疑,说话也躲躲闪闪的,“还好,不是很忙。”   “韩妍姐姐还好吗?她身体好些了没有?柏哥哥,你要好好照顾她。她一个人也不容易。以孔家的声势地位,恐怕韩家也不会在明面上闹得太大,怕是得委屈韩妍姐姐了。”   “小熙,你这是……怎么了?你、你是生气了吗?”   柏翼还想说些什么,来熙却直接打断他,“柏哥哥,我总是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现在会怎样?你给了我们很多,我不能拖着你的幸福。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我不需要你的中间地带。我知道,哪怕我们不是恋人,我们也是最亲密的家人。幸福就在身边,我为何要舍近求远去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放心吧柏哥哥,我很好,也很清醒,你不用担心我,好好照顾韩妍姐姐。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屏幕又暗了下去,她的脸隐在昏黄的灯光里,纠结已久的问题已经尘埃落定,她本以为自己会伤心难过,却没想到能够享受到温和满足。求而不得,人自扰之;现世安稳,知足常乐。道理谁都懂,但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看得开,做得到?她嘴角微微上扬,自嘲笑道,大概是被无情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吧。 ☆、生和死   来熙是被渐大的雨声给吵醒的。推开窗户,天空阴沉沉的,像是罩了层浓雾一般。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房外传来微微的说话声。   这雨下了一天一夜,气温也降了一些。她简单地罩了件薄开衫,攥着桌上摆着的一次性牙刷和毛巾准备洗漱。刚打开房门便见着葛俊站在房外正准备敲她的门,手还停在半空。   “醒了?”   来熙还没刷牙,有些不好意思,便略微拉开了点距离,羞红了脸道,“嗯,雨声太大了。我们今天还回得去吗?”说着往洗漱间走去。   葛俊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回去的,明天我们都得上飞机。”   来熙点了点头,没再回答。   黄芳花拿着脸盆进来,来熙咬着牙刷含糊问道,“嫂子,郭哥又上班去啦?今儿这么大的雨,领导不给假的吗?”   黄芳花无奈地摇着头,“他们这行哪能说放假就放假的,一年四季天天都弄得灰头土脸的。昨天下了雨你没见着,平常他得去乡里走访登记流动户口,一趟下来连吃个饭嘴里都能吐出几口土渣子。”   对于黄芳花的无奈和心疼,来熙感同身受,顿时没了话语。葛俊站在屋门口,这雨水已经多次漫过门槛,昨晚舀水出去折腾了大半夜,没睡多久郭崇华便出了家门。这灰蒙蒙的天色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夹杂着他隐隐的不安,这样大的雨势,总感觉要发生点什么。   整个上午屋内的人几乎没说过几句话,临近中午时门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黄芳花以为郭崇华休息回家连忙迎了出去,没想到差点跟匆匆进门的来喜撞个满怀。   “哎呀哎呀,这雨太大了,我都看不清楚,没撞着你吧。”   黄芳花眼里满满的失落,却仍然急急地看向来喜身后,嘴里嘟囔着,“我没事,这怎么还没回来呢,饭都凉了。”   来喜见着女儿,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从怀里掏出了一袋水果,塞到她手里,一边吩咐道,“你们今天要回去了,我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些都是自己种的,带着路上吃。等我能腾出手了,我去看你们。”   来熙触碰到父亲冰凉的掌心,心疼地为他哈气,“爸你怎么过来了?这雨天路滑太危险,下次不准这样了。”   “诶诶诶好嘞。”   葛俊给来喜倒了杯热茶,也瞧见了他眼里浓浓的担忧。来喜看着门外的大雨,幽幽说道,“四年前那场雨,就像今天一样,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黄芳花听了就更加坐立难安,这时远远地传来震天动地的声响。空气在这一瞬凝结,所有人面面相觑,来喜却面色乌青,眼神极度惊恐,像是发了疯一样地冲出了屋外,连雨衣也没有披。来熙被他疯狂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也不忍他被雨淋湿,便扯了件雨衣追了出去。   葛俊俊眉一拧,只能跟着来熙跑了出去,留下黄芳花在家里守着小安等郭崇华。   葛俊个子高,没几步便拦在了来喜面前。   “来叔,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雨声太大,葛俊扯着嗓子喊,将挣扎的来喜按在原地。来熙跟了上来,在他的帮助下把雨衣给来喜套上。来喜就像魔怔了一样,指着山脚他家的方向,语无伦次着,“四年前,泥石流!不行,我得回去,那声音,是那里!阿婉和康康还在家里!”   别看来喜年纪大腿脚不利索,毕竟这几年做惯了农活,挣扎起来力大如牛,葛俊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这么一晃神,来喜便逃开了去,跌跌撞撞地往山脚的方向跑。葛俊打算劝来熙回郭崇华家等消息,可她怎么都不答应,他怕她落单迷了方向,只好护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尽力追着来喜的方向跑去。   在暴雨中跑了一阵,路便到了尽头。葛俊眸光一沉,这条路本是直通来喜的家,却被乱石拦了去路。没想到真的是泥石流,这里的山体塌方,只能爬上坍塌的乱石堆翻过去,才能到达山脚。   来喜早已开爬,缝隙里的碎沙石随着他的折腾纷纷落下,踩着完全没有着力点。葛俊毕竟受过训练,三两步爬了上去,将卡在半空的来喜父女拉了上去。   到了山脚,他们早已疲惫不堪。黏湿的鬓发贴在额前,雨衣已失去了作用,湿透了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狂风一吹来熙不免发起抖来。而更让她瑟缩的是眼前杂乱不堪的场景,山脚下的几处房屋被乱石砸塌,早已都面目全非只剩一片废墟。   暴雨没有停止的迹象,地上的雨水被塌方的山体沙石混成了泥浆,显得一切都是那么狼藉。来喜几乎崩溃大喊,拖着哆哆嗦嗦的残腿往家里的废墟连滚带爬地跑去,趴在乱石上便开始挖,还一边喊着,“阿婉!阿婉!康康!康康!能听到我说话吗?你们不能有事,你们不能有事!哪里有铁锹,棍子呢?挖不动啊!!怎么办怎么办!”   来喜试图搬动砸在地上的大石块,嘴角发青,手指也磨出了血,身上腿上全是泥渍。来熙忍着眼里的温热,跑到父亲身边帮他推石头。葛俊从废墟里捡了块外露的木板将一些散落的碎石挖开,清理出一小片空地,看位置像是厨房。一般而言,现在正值午饭时间,农家一般会在厨房吃饭。他对着缝隙里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听见的话敲一敲身边的东西,让我知道你的情况!”   来喜见葛俊这儿似乎有门儿,便赶了过来跟着他喊。可等了半天也不见碎石下有什么声响,葛俊的神色越发难看,来喜也瘫在了地上,原本浑浊的老眼再次盈满泪水。   天际突然炸响一道惊雷,废墟边上有道被压在乱石下的木门倒了下来,门后狭小的空间里躲着两个惊魂未定的人。来熙第一次见到这位善良温柔的阿婉,她比来熙想象中长得要更娟秀些,小巧的鹅蛋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惶,失神地看着他们的方向瑟瑟发抖。而她的怀里,紧紧地裹着同样失措的康康。来喜欣喜地从地上爬起,已露出脚趾的破鞋被地上的碎石磨得没了底。他顾不上脚底的疼痛,将他们母子俩拉了出来抱在怀里。   来熙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们劫后余生的重逢,心中初初的欣喜消失不见,悲哀之情残忍地划开了她跳动的心。在这里,天地间茫茫的雨声将她和父亲之间生生隔开,这样看起来,她倒像是被人抛弃了的孩子,孤单又无助。   雨水变得冰冷刺骨,她泪眼涟涟,全然没了知觉。葛俊握紧双拳,有些心疼地将她护在怀里。他胸腔里的跳动那么有力,来熙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感受那包容的温暖,使得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   “父母情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什么事都割舍不了。你不要太难过,你在来叔的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重要。”   来熙顿了顿,默默地点了点头。可以相信吗?也许她宁可相信,有人说过,相信会比较幸福。   这时葛俊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一看是谢斌打来。他接起电话道,“我今天会尽量回去的,带着一个学生。”   “不是的老大!”听那隆隆的雨声,谢斌的话也变得有些模糊,想来他也在户外。“S县发生了特大泥石流和大规模的塌方,K市警力不够,你的老上司给H市去了急电,上头要求我们立刻加入当地的救援分队,现在我们在去S县的路上。”   葛俊在心里默默记下他们要去的方向,正准备挂电话,没想到谢斌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老大……”   久久没了下文,葛俊看着怀里抽泣的来熙,一时间有些烦躁,吼了一声,“有话就说!”   “刚才我们收到消息,已经有一个分队赶到塌方的农居点进行救援,但现场出了意外,滚石埋住了几名救援队员,其中,有郭哥的名字。”   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上摔成两半,来熙愣愣地感受到葛俊身体瞬间的坚硬和冰凉。几乎是下一刻,他转身朝谢斌所说的方向跑去,来熙断断续续地听到刚才的对话,虽听得不真切,却知道事情必然很严重。她捡起葛俊的手机,匆匆地跟来喜交待了几句便使尽了力气跟在飞奔的葛俊身后。   雨水几次模糊了她的眼,来熙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路上乱石挡道,她的衣服裤子都被突起的石头尖儿划破了一道道痕,隐隐能看到皮肤上细细的血丝。葛俊跑得快,她也几乎不敢休息,路上被乱石绊倒了几次,满脸都是泥水,她也顾不上擦,生怕一错过便失去了他的方向,只好咬了牙紧紧地跟着。   终于在她倒下之前,他们跑到了一处农居点废墟。现场很热闹,起重机医疗队临时帐篷都已到位,几个穿着荧光背心的人正指挥着挖掘机进行救援,还有搜救犬在石头堆上探查生命迹象。   葛俊跟他们耳语了几句便肃杀地站在废墟边一言不发。来熙默默地跟上前,将手机交在他手里。“手机进水了,估计得修了才能用。”   他一路狂奔竟没察觉到来熙跟在了后面,此时看着她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还有脸上深深浅浅的泥印子,心底生出了一丝心疼,“你怎么跟来了?雨下得这么大,回头你得生病,赶紧到帐篷里去。”   来熙盯着他眉间的忧愁,知道他在担心郭哥,本想安慰两声,没想着被他不由分说就拉着往临时帐篷去。   正走在半道上,几声喇叭声在废墟上的大石后响起。挖掘机是从附近的农居点临时调用的,从另一个方向来,此刻废墟通往K市的山路被巨石堆拦着,挖掘机还在清理,对面的车子过不来。没多久,几名穿着作战服的特警三两下从石堆上翻了过来,气还没喘匀,另一处还未挖掘的废墟上传来凌厉的狗叫声。   葛俊察觉一丝异样,却眼见挖掘机数量有限,路况不好临时过不去,他也顾不上和谢斌说话,便转身赶到几条狗围绕的地方,徒手挖了起来。   “老大!我们也来帮忙!”谢斌带着人帮葛俊清理废墟,来熙闻言也跟了上去。这阵势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连医生和护士都跟在边上清理一些碎石。   挖掘机在废墟上开出了一条道,来到众人清理的废墟边进行救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碎石流动的声响,一只沾满了泥土的人手露了出来。众人欣喜,上面的大石已被移开,葛俊担心挖掘机会伤到郭哥,便吩咐挖掘机停止,自己徒手将郭崇华挖了出来。   医生和护士一拥而上,将人抬上担架抬进了临时帐篷。帐篷不大,葛俊站在帐篷外,为医护人员腾出救助的空间。可经过一系列迅速有效的急救,郭崇华已然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他眼睁睁地看着白布盖在郭崇华坚毅的脸上,心中悲恸,竟没克制住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老大……”谢斌见看惯了生死的葛俊这样悲戚地跪在大雨中,不免悲从中来,话语也哽咽起来。特警队员在帐篷外默然,这无声的祭奠,更让来熙动容。   郭崇华那粗犷的声音和憨厚的笑声仍在她脑中回旋,可世事瞬息万变,她再也看不到黄芳花说的那张为人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布满灰尘的脸。这短短一天的接触都让她因郭崇华的离世而心中悲痛不已,更不用说待他如长兄的葛俊。   她想起了刚才葛俊温暖的怀抱,便心下一动,跪在了他的身前,紧紧搂住他精壮的腰身,希望他能从她这儿汲取到一丝丝温暖。 ☆、悲伤的怀念   距离民居坍塌点不远的村子里,政府征用了一户民居作为救援队员临时的整顿点。经过一天一夜的雨中奋战,谢斌等人早已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手里拿着方便面盒,连调料都还没打开就睡着了。   现在是翌日的清晨,雨已渐渐停了。昨日傍晚在救援队员的护送下,来熙被送到另外一处居民临时安置点,来喜一家也被安置在那里。阿婉和康康受了皮外伤,加上长期困窘的生活环境,他们都有些营养不良,所以随行的医生安排他们打营养点滴。   来熙绕了一圈都没找着黄芳花母子,后来打听才知道,黄芳花因为受到巨大的打击,哭着闹着不愿意离开家,领导没办法,只好派遣了几名医生和警察守在她家,还随行一名心理医生进行辅导。   山路崎岖,临时安置点离她家有些远,来熙还是个路盲,她虽担心黄芳花的情绪,但总不能因此让那些奋战在一线的警务人员和医务人员在百忙之中带她过去。所以她安分地待在来喜身边,跟他偶尔换换班,守着熟睡的阿婉和康康。   下过雨的天空很蓝,空气凛冽清新,来喜替下了女儿,来熙才得以到屋外透透气。这时几个医务人员匆匆忙忙从身边走过,陆续上了医疗车,一问才知道坍塌点救援已经结束,有几名特警战士受了伤,他们要过去支援。   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便让人给来喜捎了口信,自己跟着医疗队来到救护队的临时整顿点。现场一地狼藉,战士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大厅里,身上的衣服还有着雨水的痕迹。几个护士用托盘端来姜汤,把他们叫醒了喝下去驱寒。来熙顺手拿了一碗,问了问葛俊的位置,便径直走到走廊尽头,敲了敲门。   “请进。”   他的声音如往常般浑厚磁性,虽然没有疲惫,但却让她感伤。   来熙定了定神,轻轻转了转门把走了进去。   “这是刚煮好的姜汤,淋了雨容易生病,这里也没有衣服换,还是先喝一碗去去寒吧。”   葛俊背对着她,颀长的身躯倚在桌案边,背影沧桑悲凉。不知道他用这个姿势站在这里多久了,桌上的水也没了热气,盛夏的黎明屋内却一室冰凉,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葛队?你没事吧。”   她站在桌子的另一面,等待他的答话。葛俊仍然没有转身的意向,只是缓缓开口道,“你放着吧。”   来熙知道若不当着她的面喝下,恐怕这热腾腾的姜汤将会和那杯早已冷却的茶水一般下场,所以只好绕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口气坚定,“葛队还是快点喝了吧,冷了就没效果了。”   葛俊抬眼睨她,那红透了的眼眶抓住了她的目光,眼里的悲伤和绝望也是她所没有看到过的,这一切都震撼着她,一时间竟楞在原地。   他痛哭过,撑着桌沿的掌心里还压着一张照片,看那皱起的边角便知道他反复摩挲了多次。在她面前的这个血性男儿,恐怕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她不禁有些动容心疼起来。   葛俊接过她手里的碗一饮而尽,眼神不再看着她,转向了不知方向的角落,愣愣地出神。   “葛队,你看开点。人死不能复生,郭哥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葛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刚入警队的时候因为一次围剿合作被上头派遣到这里。那个时候我刚从警校毕业,虽然在校期间各项全能,但没有什么经验,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第一次围剿行动我就受了伤,大家都出警了,就我一个人守着医务室。嫂子来送中饭碰到了我,见我一个人无聊就跟我聊天。郭哥回来后还把我带回家,那时他们俩都不富裕,我出任务也没带多少钱,可他们愣是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补身子,说我年纪轻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子。他们待我,就像亲弟弟一样。我也当他们是亲哥嫂。”   葛俊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听着平静无波的语调却起伏着怀念的味道,倒像是之前来喜给女儿怀念过往的模样,让来熙平白感到一丝感动。   “郭哥告诉我,他以前一直以为他会死在属于特警队的战场上。世事无常,但无论如何作为一名警察,今天的牺牲一定也让他无愧于心。”   来熙动了动发僵的双腿,接话道,“所以,请不要再为郭哥难过了。我们所有人都会记住他,他是一名勇敢的特警队员。”   葛俊看向她,眼里闪动着晶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作为我们一线作战队员,时时刻刻面对生死,对于我们而言,有国才有家。嫂子担心了那么多年,没想到还是一样的结果。她一个女人家,接下来的日子能有什么盼头?”   谈到黄芳花,来熙动情之余情不自禁抓住了他的臂膀,“是啊,所以你更应该坚强。连你都这样的话,嫂子可怎么办?小安怎么办?你知道的,现在跟他们最亲近的也就是你了。”   他用手将照片抚平,庄重地收进胸袋里,问道,“嫂子怎样了?刚才我只顾着难过,倒是忘了问嫂子和小安的情况。”   “我也是听说的,嫂子情绪波动很大,估摸着你得过去一趟。”   葛俊向搜救队申请了一辆吉普,这时天已大亮,坍塌点上仍有支援队员在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来熙整夜都没合过眼,摇摇晃晃的车内,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发现车子已停在黄芳花家门前。而驾驶座上空空如也,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就跟做了噩梦似的。三两下跳下车,地上很泥泞,她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有几个医护人员正守在房门口,眉头紧锁。来熙还没来得及问情况,屋内传来一连串东西碎裂的声响,离门口最近的医生推了推他厚得跟瓶底似的眼镜,摇摇头,“又摔东西了,再摔下去估计也没什么可以扔了。”   “你好,我是葛队的朋友,和他一起来的。他进去很久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医生看了看她,并没有搭话。气氛很凝重,他身边的护士倒是开了口,“葛队进去约莫半个钟头了,他吩咐我们在门口等,有他的指示才可以有所行动。我们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黄女士的哭喊声,还有东西被砸碎了的声音。”   来熙的手搭在门把上,原本想进去探个究竟,而后听这护士的意思,恐怕葛俊有自己的打算,如果现在进去万一坏了他的计划可怎么办?她只好放下手,跟着其他人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又过了半个小时,里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了下来,葛俊开门出来,额头至右脸颊边一条猩红的血迹早已干涸,他神情疲惫,但看上去很平静。几个护士见他受伤,提着急救箱围在他身边帮他做伤口处理,他却直直看向医生,客气地说道,“有劳医生给嫂子看看,刚才摔东西时她也受了伤。我已经安抚了她的情绪,望医生好好检查。还有小安这孩子也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请你们好好照顾,谢谢。”   护士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掉,还上了些药水和绷带,似乎还想让他吃点药,被他婉拒了。来熙想着也帮不上忙,便回到车里等他。她前脚刚踏上吉普车,他后脚便跟上,重重地摔在座椅里。   “你刚才怎么也不叫醒我,真是太难为情了。”   葛俊笑了笑,眼里满是珍惜和疼爱,“我总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一坐上车就会睡觉?后来看你眼下乌黑一片就知道昨晚定是没休息好。嫂子情绪波动大,我料到她会有过激的举动,担心你受伤便留你在车上。可别怪我了吧。”   他嘴角上扬,说出的话也不如以往那样掷地有声的深沉,倒像是小孩子在讨糖吃般的耍无赖,这一切的陌生让她无所适从,就如同被他调戏了一番,这时连话也接不上了,只能愣愣地坐着假装看向窗外。   “我现在还要回去处理事情,你是回来叔那里,还是跟着我?”   来熙的心很乱,索性闭上眼睛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回我爸爸那里去吧。你要忙我就不打扰了。”   “好。” ☆、阿依慕   郭崇华被授予“人民优秀警察”的光荣称号,遗体告别式于三天后举行。黄芳花情绪稳定了些,跟着医疗队来到临时安置点接受治疗。这三天里来熙不是陪着父亲照顾阿婉和康康,就是陪着嫂子聊天。   来喜提着食堂里刚做好的饭菜走进病房,见着女儿为黄芳花掖被子。她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将手指抵在嘴唇上“嘘”了声,“刚睡着。”   他见来熙面色不太好,有些心疼,扯着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   “你看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脸色这么苍白,连血管都能看得清楚了。黄老师情况不好,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爸那边自己可以搞定,你就别过去跟我换班了。”   来熙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开口门便开了。葛俊长期处在一线,走路不带声响,他们早已习惯。来喜将饭盒打开,在女儿面前摆好,嘱咐她赶紧吃饭。   葛俊探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面色有所缓和,便在来熙边上坐下,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就像长久的习惯一般自然。他靠着柔软的椅背,右手轻敲扶手,和身边正在狼吞虎咽的来熙一起构成了和谐的画面。   来喜不动声色,倒是问道,“对了小熙,那你学校什么时候开学,你请假了没?这都九月初了,你的同学前天都坐飞机回去了,你不会被学校开除吧。”   她含着饭,一边嚼一边说道,“我已经跟柏哥哥说了,他会帮我请假的。他和我们院长有些交情,不是什么难事。我答应他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回去。对了,爸爸,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来熙看似平静,内心却在打鼓。于她而言,父亲可以跟着一起回H市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来源不知道多想他,妈妈看到他,也许病情也能好起来。可她的脑子里浮现着阿婉和康康那茫然的眼神和慌张无措的表情,她的心就开始犹豫。像父亲这样重感情的人,怎么可能抛下他们母子不管呢?   来喜有些黯然,他看了看葛俊,有些赧然,“爸爸这里脱不开身,暂时就不去了。不过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带着你阿婉阿姨和康康一起去。而且你看现在黄老师这种情况,我也不放心留她和小安在这里,总要相互帮衬着些。他们在本地已经没有其他的亲戚了,我能做的话就尽量多做些,等生活好点了再说吧。”   她知道父亲的话在理,但内心止不住的失落。其实本就猜得到结果的不是么?只怪她还抱有一丝奢望,现在她也只能默默地接受父亲的选择。只要人还在,生活总是越过越好的。   来熙扒着碗里的饭菜,心事重重,在来喜看来以为她是在闹情绪,正不知如何解释呢,葛俊倒是打破了这一室沉闷的平静,“那就多拜托来叔您了。我原打算接嫂子到H市,之前也跟她提起过,但她想守着这里不愿离开。我也不能强人所难,正犯难呢,来叔您算是解决了我的大问题。以后到了H市,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葛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来喜抓了抓脑袋上不多的头发,咧着干涸的嘴唇,“小葛言重了言重了。我听小熙说你帮过她很多忙,我这做父亲的也没啥表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葛俊听到来熙跟父亲提起过他,心下一喜,伸出手横跨在椅背上,像是坐拥天下般向未来丈人宣告自己的主权。这一幕来喜都看在眼里,既是欢喜又是烦恼。   这天,是郭崇华遗体告别式,也是葛俊来熙他们待在K市的最后一天了。暴雨过后的几天天气不错,可今天一大早空中却飘起了雨,气压有些低迷,仿佛是老天爷也在为郭哥伤心动容。小安抱着郭哥的遗像站在送别队伍的最前面,原本稚嫩天真的小脸蛋已不复光彩,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表情悲伤。黄芳花的泪水早已干涸,她就像一具失了灵魂的木偶,浑身的力气都被这悲情的人生抽走了般,只能瘫在柔弱的来熙身上。   灵堂外挤满了送别的战士和记者,还有群众自发加入送别队伍。庄严肃穆的乐曲响起,灵堂内哀声一片。来熙揉了揉发酸的鼻头,搀着嫂子对前来送别的同僚和朋友一一道谢。遗体告别式后,黄芳花带着小安坐在灵堂里望着那黑白照片出神。来喜一家人陪在身旁,尽力地开解着。   葛俊跟领导汇报完毕,便来到他们跟前,握着黄芳花的手,忍不住还是红了眼圈。   “嫂子,你要振作起来,小安是郭哥唯一的血脉,你们要好好活着。”   黄芳花眼里噙满泪水,看着同样悲恸的儿子,不住地点头。   来喜颤抖着手,轻轻地拍了拍葛俊的肩膀,叹道,“你们放心吧,这儿有我看着,我会尽力照顾好他们母子的。”   “辛苦你了来叔,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说罢他跟黄芳花交代道,“嫂子,如若碰到了难处,你给我打电话或者找来叔,千万别一个人扛着。我和小熙今天就回H市了,以后我们有时间就过来看你们。”   来熙点点头,搂着嫂子耸动的肩膀,“嫂子,我和爸爸一样,把你们当成了亲人的。你教了我很多人生道理,可是我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只希望你和小安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下午两点,K市机场。   来熙守在行李旁,坐在椅子上发呆,葛俊买来的零食也被她放在了一边。她没有想到,原本只是简简单单的到K市实习,生活却翻天覆地。她不但找到了父亲,还经历了生死考验。那几天,她的心态就像瞬间老了十岁般。以前柏翼就总说她像是深山老林里的老僧,看透了生活和生命的本质。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再刷新她对命运认知的底线,如果能将她的内心具象化,估摸着她就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奶奶了。   但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前方还会有什么更残酷的事情等着她。以前她只是对生活淡然,现在虽然看得更透了些,却开始害怕起命运会带来的变化。这种转变是无情的,是带着血和泪的成长,如若可以,她愿一直天真。   葛俊和同事聊天,眼神却总往她这里飘。谢斌察言观色,起哄着让其他人一起看手机上下好的电影。葛俊重重地拍着他的肩头,报以感激一笑,他却一脸贱相地比着加油的手势让人哭笑不得。   “怎么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特地买的,吃一些。”   来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吃不下。”   他刚想说些什么,身后却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身为特警警惕性高,下意识往前把她护在怀里,一眼看向身后来人,没想到却是熟人。   “阿依慕?你怎么来了?”   阿依慕,K市特警大队二中队队员,曾经是葛俊的工作伙伴,他们一起出过任务,一起做过训练。她性格爽朗,做事干练有手腕,葛俊身边能聊得来的女性朋友不多,她就是其中一个。当然了,作为一名特警,阿依慕也将他那□□裸的保护动作收入眼底,心底虽不舒服,面上却仍然春风满面。   “怎么?还不能来送送你?”   葛俊笑了笑,空出了怀抱,礼貌地拥了拥来人,“哪的话?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过的安检?”   阿依慕笑得俏皮,“我自有办法。”   来熙被冷落在一旁,见自己也插不进话头,索性继续发呆。阿依慕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不介绍一下吗?”这话虽是冲着葛俊问的,但她的视线定格在眼前的美人儿上。   “你好,我叫来熙。”   “你好,我是阿依慕,也是特警,K市的。我听说,你还是学生?”   “嗯。”虽然阿依慕的笑容很明朗,但是那探寻的眼神让来熙有些瑟缩,毕竟是当警察的人,眼神都很锐利,她不由得无措起来。   经过几天的接触,加上葛俊有心的多加留意,他已经对来熙的性子了解得七八分了。此时阿依慕的气势咄咄逼人,再加上她的心思早已对他表明过,所以他没有给阿依慕继续“挑衅”的机会,说道,“本来以为前两天就要走的,就没有跟大家伙儿约着聚聚。你说这几天这样的情况,我也顾不上吃饭了。你正好来了,帮我跟他们带句话,下次来,吃饭算我的。”   阿依慕笑着捶了下他壮实的胸膛,“那当然,还能少得了你的?”   此时候机大厅里响起了提示,要准备登机了。葛俊话不多,跟她寒暄了两句便整理大部队。毕竟穿着警服,整齐划一的队形引得周围的乘客争相拍照。葛俊满脸威严,阿依慕却笑得欢实,她知道刻板的葛俊最不喜欢哗众取宠,场面一度尴尬不已。   好在整理完队伍后大部队就登机了,她也没了机会去探寻来熙的事情。阿依慕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想着以后还有机会接触,便也没多想,快步走出了候机厅。   上了飞机,来熙的座位在葛俊边上,他怕她会有所介怀,犹豫了许久开口道,“阿依慕就是这样的性子,加上她的职业关系,说话难免冲了些,你别太介意。”   来熙正调整椅背的高度,准备找个好点的姿势入睡,这两天累得慌,她连开口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难得惜字如金的葛队长说好听话来哄她了,她也不能甩脸色不是?于是她狗腿地摇头,“没的事儿,我一点也不介意。”   葛俊自是知道来熙本意如此,也正是因为她对自己暂时还未有情意,这坦然的回答对他而言如鲠在喉。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睡颜,他的心里那个人的名字挥之不去,来熙提过的“柏哥哥”究竟是谁?敏感如他抓住了稍纵即逝的重点,但个中细节还得等到H市再慢慢探寻。 ☆、难得的聚会   飞机上来熙补了个觉,此时精神头还不错,百无聊赖地等着拿行李。葛俊只有简单的几件衣服,装在随身的行李包里都有富余。他陪着来熙等行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待会儿我送你回学校。”   来熙以为他担心自己一个人不方便,秉着“怕麻烦别人”的信条,她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有人来接我的。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谢谢你了葛队,这几天多亏你照顾。”   他刚想问些什么,就被刚开机的手机一阵动听的铃声打断。   “嗯柏哥哥,嗯,我在等行李……嗯好的,你不用过来的,没事儿,我到停车场找你就行。”   挂了电话,正好拿了行李,来熙正打算跟葛俊道别,没料到手里一轻,东西已被他接了过去。   朱唇微启,她还没将“又感谢又拒绝”的话说出口,他就转身朝停车场的方向去,头也没回道,“东西沉,我帮你拎过去。”   这哪是帮啊,明明是抢啊!来熙楞了楞,连忙小跑着跟上。他那大长腿,没几秒钟迈出的几步就够她跑上一阵儿了。   柏翼的车停在很显眼的位置,当然了,他的号码牌也很张扬。虽然这新换的车子低调稳重得多,但来熙仍是一眼就瞧见了。柏翼漫不经心地闲坐着,手指和着广播电台里的音乐打着节拍,心情似乎不错。看见来熙进了停车场,他便笑着下车迎接。   “我的来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这趟实习总算是有惊无险,下次别再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了。”   柏翼本是没注意到葛俊的,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他怎么也不会将一个身着制服的帅哥警察和来熙联系起来,所以就以为人家是同道而行,直至葛俊在他面前站定,将行李递还给来熙。   柏翼有些诧异,挑着俊挺的眉看向来熙。她清了清喉咙,为他介绍道,“柏哥哥,这是葛队,这次实习仰仗特警队的保护,我和爸爸都十分感激他们。葛队,这是柏氏总经理柏翼,他是我爸爸以前的学生。”   不疑有他,抑或是他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去深究这段过往,柏翼礼貌地同对方握手,“幸会幸会,多谢葛队长了。您改天若是有时间,我和小熙请您吃个饭聊表谢意,还望赏脸。”   葛俊什么阵仗没见过,也再清楚不过这就是礼节上的寒暄,对方一看就知道是深谙此道,他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无奈就是觉得吃味。虽说他是心甘情愿陪伴来熙护她周全,但在他们看来这是来熙一家欠下的人情债,可不管怎样这债柏翼却上赶着要帮她还,关键是来熙还一脸“是是是”的表情,看来两家关系不一般,远远不止师生情谊。   他是何等人物,哪怕内心波澜起伏,面上仍是淡淡的威严,客气回敬道,“柏总客气,都是我们警察该做的事。既然人已安全送到,那我也该归队了。再会!”   柏翼点头称谢,扬着嘴角和对方握手道别,来熙也傻傻地挥着手说再见,丝毫没有留恋之色。葛俊迈着标准的正步,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停车场。   第二天柏翼就为来熙补办了开学的手续,阮歆艾像个老鸨一样地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了一整天,扰得来熙想劝她改行当神婆算了。而学校另一端的教学楼里,葛俊坐在顾教授的办公室里轻快地点着鼠标搜索着所有文档。顾教授是个条理严谨的人,她的文件都被整理在文件夹里,名称也很清楚,所以葛俊以一目十行的速度迅速找到了来熙所在班级的课程表。   速记是特警必备的技能之一,何况来熙已经大四,课程不多,零零落落地他看了几眼便记在心里。看了眼时钟,母亲应该快到了,他利落地起身回到沙发上,佯装翻着杂志等她。   顾教授捧着书回到办公室,有些不解,“你怎么还在这?有东西落下了?”   他将杂志放回书架上,整齐地码好,“刚才匆忙怕事情说得急您会忘了,想着再提醒您一下。那我就先走了,您和爸爸注意身体。”   “你这孩子,这事情电话里不也可以交代的嘛。不过小郭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就……哎,他们一家对咱们有恩,我还是想着能接到这儿来照顾是最合适不过的。”   葛俊黯然,他又何尝不知,“我知道,但这事急不来,日后再说吧。您和爸说一声,下周五我轮休,局长有两瓶好酒让我带给他。这次是出来办事顺路经过这里,也就没带上,下次我回家给他捎上。”   顾教授还沉浸在对郭崇华离世的惋惜中,过了会儿才惊觉刚听到儿子说了什么,忙说道,“下周五不行,我和你爸约好了和文教授一家吃晚饭,小卫交了女朋友,就想带给我们看看。”   苏卫?葛俊倒是几乎忘了他和来熙的那段过往,这么说来,也许可以从他嘴里了解些情况。于是,他想了想说道,“没事儿,我也很久没见文教授他们了,不介意我蹭饭吃吧。”   今天倒是稀奇了,从来只关心案子的儿子竟然主动要求参加聚会,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怕他反悔,顾教授一口应允,还嘱咐他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之前给你介绍的几个姑娘家你怎么也不处处看,万一合得来呢?你看小卫还比你小几岁,女朋友都换了好几拨了,你这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和你爸爸年纪都大了,就盼着喝媳妇茶等着抱孙子了。你也给我抓紧着点。”   来熙的一颦一笑犹如在眼前鲜活,葛俊不由笑得温柔,竟也没像以前那样不是顾左右而言他或是冷着张脸,而是淡淡地回了声,“知道了。”   葛俊走后,顾教授捧着茶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疑惑着想着,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没想到严肃刻板的小老头儿竟然自己想通了,如若是真的,她便真的可以省心了。   周五晚,华贵餐厅。   葛苏两家人私交甚好,时不时聚在一起吃个饭,但像今天全员到齐也是头一次。一方面是葛俊太忙也不感兴趣,苏卫年纪小坐不住,没一次正儿八经地吃完饭。今晚他领着自己的小女友见家长,难得精心打扮了一番,看来是准备步入婚姻殿堂的节奏。   葛俊带了两瓶好酒过来,两家大人觥筹交错,他清冷地坐在一边,心里盘算着如何找机会跟苏卫单独谈谈。席间他趁苏卫上洗手间的时候,跟着出了包房,假装在外面透气。   没多久苏卫红着脸走来,脚步虚浮有些踉跄。葛俊扶了他一把,两人便靠在围栏上聊天。没几句话,他便试探着开口,“你怎么换了个女朋友?上回我在商场里碰到的那个呢?分了?你小子没做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吧?”   苏卫因为酒劲上头的缘故,眼神有些迷离,但一听他提起来熙,心底还是有些失落,自嘲着说,“是人姑娘家看不上我,她有更好的金主伺候,我就是个小角色罢了。”   “怎么了?被人撬了墙角?”   苏卫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但关于来熙的一切却是清晰无比。虽然在他看来来熙欺骗了他伤害了他,但也给了他所期盼的最美好的恋爱。他能记得她微笑时眼里璀璨的星光,也记得她耍赖时那娇嗔的表情,一幕一幕像蜜一样甜,所以他不想在别人面前诋毁她,那可爱的她。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她放弃爱情选择了生活选择了自己认为是对的路,我也只能祝福。”   葛俊以工作为由跟几个大人道了别,独自开车回家。如果没有理解错苏卫的意思,再加上这几天他查到的关于柏翼的身份资料,恐怕苏卫是以为来熙被包养了,选择了金钱而放弃了他。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对于来熙淡然的性子他却十分有把握。   几年来,他看过各色各样的面孔,接触过社会各个阶层的人,毫不夸张地说,他对自己的判断能力还是有信心的。来熙断然不是苏卫认为的那种人,可他们之间不明不白地横着个柏翼,倒颇让他头疼。   要查清楚事情的始末也并非难事,只是对于他而言,来熙毕竟是他喜欢的女孩儿。翻查柏翼明面上的资料已是他的底线,如若要对来熙的过去追根究底,那他和苏卫又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怀疑过她的品性,只是担心倘若她和柏翼两情相悦,那他自己终究也做不得那种强抢豪夺的事。现在这事情落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多走一步怕逾越雷池,可困在原地就如同身陷迷障中。   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战神这回也犯了难,初涉爱情辗转伤神,终究逃不过。 ☆、韩妍的解脱   来熙捧着课本从教学大楼出来,心里盘算着自己卡里的账户余额。自从跟苏卫分手之后,她就离开那儿另外找了一家公司偶尔打打杂,工资低得可怜。来源的画具要买了,自己的手机也该换了,她恨不得把钱掰成两份花。可是想到爸爸在K市的生活,她心一横咬咬牙,往ATM机的方向去。   不远处梧桐树下传来两声低沉的喇叭声,甚是熟悉,她回头一看,是葛俊。自从K市回来已经快半个月了,她奔波于各大考试报名和讲座,似乎没有心思想别的事。可这么猛地看到他,竟发觉她还是很欣喜见到他的。   “葛队,你怎么有空过来?”   她跑着靠近,眉若细柳眸如皓月,像极了月色下的小精灵。来熙对他的态度有着很大的转变,从最初小心翼翼略带着抗拒到如今的熟稔热情,他对自己勾起嘴角,还是该有点信心的,不是吗?   他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笑得多情,好像每次看到她,心情都能不自主地放松下来。   “上次我让顾教授帮我置办一些东西打算寄给嫂子,今天我过来拿。刚路过这里,怎么,下晚自习了?”   来熙撅着小嘴,粉嘟嘟的唇闪着动人的光泽,但她却是一脸无奈的表情,“我们都大四了,下学期有很多考试,每天都得待到十点多。不过我想去商场逛逛,给爸爸他们买点东西,所以提早出来了。”   心有灵犀一点通吗?葛俊会心一笑,克制住想要捏一把她的小鼻头的冲动,说道,“那正好,可以和我的包裹一起寄。这里过去商场还是有点距离的,我送你过去吧。”   来熙捏了捏口袋里的□□,笑得尴尬,“不了不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他看出了她的扭捏,也不再勉强,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心,对上她璀璨如繁星的眼眸,嘱咐道,“那你买好了给我打电话,我过来取。”   “好的。”   她就如同家养的宠物小狗般乖巧地点点头,甜甜地笑了,嘴边漾起了若有若无的梨涡。   葛俊是刑侦和体能方面的能手,察言观色识貌辨音是他的特长,看过的人听过的声音他都能在脑子里完美的复制。可之前对于毫无情感寄托的来熙他并无过多注意,现在一旦认真起来,他能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她,有别于办案的探查,而是从内心里一点一滴勾勒出她的美好。她的小举动微表情,都能在他的脑海里深深的封存起来。   葛俊走后,来熙独自一人逛着商场和夜市,买了几件新衣服和鞋子,还买了些爸爸喜欢吃的东西,回到寝室后用厚厚的牛皮纸认认真真地包起来。礼轻情意重,她现在还是学生,等以后工作赚钱了,她就想着能够把爸爸接回来就好了。   葛俊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殷勤,除了联系寄包裹的事情以外便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他身为特警队队长,作训时多流汗,任务时就能少流血。所以没有巡逻任务时他和兄弟们在训练场做日常的射击和体能训练。日子似乎回到到以前两人不相识的时候,平淡又繁忙。   周末时来熙仍然回到云溪山庄,来源知道姐姐和柏翼分了手,知情识趣地对这件事保持缄默。他说,“姐,我不懂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问。但是你是我唯一的姐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记得,你还有我。为了你,我能付出所有。”   来熙正翻查着通讯录里的电话,听到来源的话,心里像裹了蜜一样甜,鼻头一酸,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淌了下来。   她笑着捶来源的胸膛,“你这小子,就会骗我的眼泪。”   他别过脸,嘟囔道,“姐,你又哭又笑的,真难看。”   “要你管!”她作势要下重手,被弟弟一把抓住。那强劲有力的温热手掌将她纤细的手腕包在里头,她第一次感受到弟弟长大了,能够像一个男人一样给她安全感和保护。   “对了姐,我刚才就看你在翻东西,你在找什么?”   来熙突然想起她的正事,手机反应慢,她翻找一个同学的电话花了好久工夫。   “韩妍姐姐不是要和孔家摊牌了嘛,柏哥哥请了很多律师,但没几个敢接的。我记得有个初中同学的爸爸是律师,好像还蛮硬气的,我想试着问问。”   最终来熙帮柏翼联系上了律师,根据韩妍提供的线索和柏翼在生意场上的故意设套,孔浩东初涉国内经济,对金融圈的事并不是太熟,再加上做事好大喜功又是个情场浪子,很快就被抓住了把柄。孔家为了息事宁人,不想弄得两败俱伤,不情不愿地签了离婚协议书并进行了财产分配。韩妍不但逃过了孔家虐待,还得到一笔客观的抚恤金。   签协议的那天,柏翼为之前下的套进行善后便无法陪同,于是雇了几名保镖随身保护。韩家嫌丢人,韩嘉荣有心护着妹妹也没办法,被父母困在家里不能一同前去。来熙自告奋勇陪着韩妍到律所签协议,双方和平了断。   在律所走廊里的长椅上,韩妍摘下她那大得可以遮住一整张小脸儿的墨镜,脸上的乌青触目惊心,她捧着热咖啡,却仍止不住瑟瑟发抖。   “小熙,你知道吗?我还是好怕,你看我的手,我都控制不住。你说我的人生是不是就这样毁了?”   来熙用双手包裹住她的,轻声道,“韩妍姐姐,你别灰心。有柏哥哥在,他会好好地保护你的。你们一定会有很好的结果,已经苦了这么多,接下来一定会很顺利的。”   她真挚的眼神清澈宁静,让韩妍莫名地心安。她苦笑着,“小熙,有一段时间,我嫉妒你,嫉妒得要发疯。我爱柏翼,爱到骨子里。可是,他却和你在一起。我好几次都想从跨江大桥上跳下去一了百了,我一直反问自己,千方百计哄骗自己的家人,就是为了他回来,到底值不值得。孔浩东那么对我,我的心已经死了。柏翼对我好,我知道那是从你身边偷来的幸福,可是我没办法放手,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们分手了,是我拆散的,你骂我你打我吧,这都是我该受的。”   说罢她就激动地抓起来熙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吓得来熙一抽手将咖啡打翻在地溅了她一身。   她担心韩妍的过激举动会伤害到自己,也顾不上热咖啡烫手的温度,忙安抚道,“没事的我没事的,韩妍姐姐,你看着我,我好好的对不对?我和柏哥哥就算当不成恋人也是家人啊,你看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为了柏哥哥,你要对自己好,知道吗?”   韩妍像无助的孩子泣不成声,“真的吗?我真的还有机会吗?”   来熙重重地点头,“会的会的,我保证。”   “呜呜……”韩妍将自己过去半年受到的委屈和苦难统统发泄出来,伏在她的肩上哭得停不下来。柏翼从外地赶回来,将韩妍接到云溪山庄住了下来。   “柏哥哥,韩妍姐姐情绪不太稳定,你得多注意她情绪的变化。刚才医生说了,现在不能刺激她。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想搬回学校住。虽然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但在她心里总归是个心结。而且我马上也可以工作了,到时候我可以自己外面租房子住,带着来源一起。”   柏翼轻轻擦拭韩妍脸上的泪痕,刚才又是一番折腾她才睡着,可睡眠很浅,手里一直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他听来熙说着,原本柔和温暖的眼神此刻深不可测,她只怕多看一眼都无法顺畅呼吸,糟糕了,像是惹得他不高兴了。   “小熙,你和来源是我的家人。没有你们,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地聚在一起生活,这些年来我一直追求的生活无非就是这样。妍妍这里我会多费点心思,她早晚会好起来的。你一直都说我们会是最好的家人,可现在你想要背弃我,背弃这个家吗?”   “可是柏哥哥……”她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这话还是没能说出口。许是柏翼眼里的悲伤太过浓重,她心底深深的不忍。毕竟是喜欢过的人,即使现在放下了,仍然不想他过得不好。   周一回到学校,来熙和阮歆艾偷偷地躲在寝室里喝酒,聊起了这事,一向大大咧咧的阮歆艾竟没有跳起来替她打抱不平,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也挺难的吧,一边是自己爱的人,另一边是自己疼爱的妹妹,这世上谁不想家人和和乐乐地一起生活?”   来熙的头昏昏沉沉的,眼神迷离昏昏欲睡,长长的睫毛沾着晶莹,打趣道,“你这丫头今天不对劲啊,怎么这么感慨?难得装一回深沉。”   阮歆艾又啜了口酒,叹道,“你是不知道,孔浩东现在在我们的圈子里到处抹黑韩妍的名声。都是可怜人,就算她有千般错,也已经受尽了苦。女人嘛,何苦为难女人……”   她还在絮絮叨叨,来熙却渐渐合上了双眼,身子一歪滑进了被窝,沉沉睡了过去。 ☆、接站   国庆长假第一天,来喜收到了包裹,给来熙打了个电话。   “小熙啊,这两天我手头上空了点,家里正好收了些果子,我想着你从小就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趁着你们国庆放假我想过去看看你们。你说好不好啊?”   来熙高兴得原地蹦起来,“当然好当然好,爸爸你什么时候过来?”   “这票可紧张了,我之前都没买到票,所以一直都没跟你们说。柏翼那里好像很忙,我也不想打扰他。我在车站守了好几天,终于碰到有人退票的。你看我这都还没回家呢先给你打个电话嘿嘿。”   来熙刚想回话,身后教授组织集合。她的论文导师是系里有名的严师,一辈子在教学岗位上兢兢业业,连假期都不放过,把几个学生揪着一起研究课题。   她匆匆回了句,“爸爸我还有事,你把车票号和日期发短信给我,我提前去接你去啊。”   来喜哎哎应着,才想起要她跟柏翼说一声,随后便传来嘟嘟的忙音,也不知道她是听见了没有。不过想来以他俩的关系,她定会跟柏翼说的,自己也就不瞎操心了。   国庆长假第四天,来熙由于头一天晚上太过激动导致失眠,第二天醒来一看已经六点钟。去车站的早班车是六点十五分,爸爸的火车七点钟到站,本来想着坐第一班车正好可以赶上,没想到这一睡睡晚了,她连忙从床上跳起来,在洗漱间里噼里啪啦的一通忙活,把寝室里的人吵得不得安生。   赶到公交车站时已经六点二十,车子刚刚离开,她悲催地错过了。现在这么大清早的,路上行人也没几个,更别说打车了。下班车得过二十分钟,她急得直跺脚。   葛俊从父母家出来打算回宿舍,正好经过师大,他下意识地看向学校大门,便看到在公交站懊恼不已面壁思过的来熙。内心不是不欣喜的,他习惯性地按了按喇叭,来熙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他就跟看到救命恩人似的飞奔而来。   “葛队,太好啦,在这里碰到你,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她一把拉开车门,也没问过他同不同意便一屁股坐进副驾驶,动作利落地开始系安全带。   葛俊好笑地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关切问道,“怎么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爸来H市了,七点到站,我错过早班车了。你能不能送我去车站?谢谢啊~”   她扣好安全带,腾出手来在胸前合十,嘴里默念着拜托拜托,表情委屈又可爱。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是轻点着油门,车子向前开去。来熙冲他傻傻地笑着,脸上已不复之前的凝重。   “对了葛队,我都忘了问你,你送我去车站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啊?”她有些后知后觉。   他开了车里的广播,悠闲答道,“我这两天轮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她轻拍胸脯,重重地喘了口气。   葛俊觉得好玩,为什么她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这么丰富多彩,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在K市的时候,她和其他战士相处,保持着那种带着谨慎的敬重心情,所以很少像现在这般调皮活泼。这至少证明,他在她心里,是和别人不同的。葛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情不由得更好了一些。   早上车子不多,交通情况良好,不多久他们就到了车站。来熙看了看手表,叫道,“哇,比公交车还快,提前了十分钟呢,正好让我去占个好位置。谢谢你啦葛队,等我接了爸爸再联系你,他一直念叨着得请你吃饭呢。”   她跳下车,隔着窗户对他说,可没成想他也解了安全带走下来,绕过车子到她边上说,“反正我今天没事,我和你一起接来叔吧。这里人多也不好打车,待会儿你们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们过去。”   还没等她拒绝,葛俊转身走向出站口。来熙也习惯了他做事的风格,知道他决定了的事多说无益,于是紧跟在他身后挤进了接站的人群。   出站口人太多,来熙瘦弱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葛俊只好拉着她的手,利用他人高腿长的优势在最显眼的地方找了个位置,正好对着出站口的栏杆。他将她圈在胸前,时不时帮她挡着涌动的人流。   来熙的四周被他的气息包围,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混合着秋日初阳的味道,清新干燥。他坚实的臂膀为她挡住了外在的伤害,似乎也屏蔽了一切喧嚣。她能听见自己心如擂鼓,脸上不住灼烧着。葛俊瞥见她耳根红透的可爱模样,心里跟挠痒痒似的爱不释手。   车站报站的广播响起,人潮涌动,来熙瞪大了双眼盯着来往的每一个人。就在她快瞪瞎了的时候,父亲蹒跚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他扛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麻袋,鼓鼓囊囊的份量一看就不轻,难怪走得慢。   葛俊一把接过来喜手里的麻袋,唤了声来叔。来喜黝黑的脸上泛着笑,摩挲着发红的手应着,“哎哎,小葛啊,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你看你还特地来接我。”   他答得礼貌,“来叔客气了。车子在那边。”   “爸爸,你下次来就别带东西了,你看你这手都快被勒肿了。”   上了车来熙心疼地给爸爸呼着气,就像她小时候摔倒了爸爸对着她的伤口呼气那样,那时爸爸还会说,“痛痛飞走啦~”   来喜搓了搓手,有些赧然道,“没事没事。对了,你这丫头,怎么又麻烦小葛了?你和柏翼说了我要来吗?怎么没见着他人?”   来熙茫然地看着他,“啊?爸爸你没跟柏哥哥说吗?我以为你跟他说了,然后我也忙,你不说我都忘了这茬事了。今天就只顾着来接你了。”   来喜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这小迷糊~”   她嘻嘻笑着,“没关系的,现在我们回去,柏哥哥在家的。就是麻烦葛队了。”   葛俊从后视镜看着她,笑着说,“没关系。嫂子那里多亏了来叔您的照顾,她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了。我还想着怎么报答您了,您就来了。您别跟我客气,这两天我休息,有什么事都可以交代给我。”   “哎哎哎客气了客气了,我这一介老农也没什么太大用处,黄老师最近心情开朗了很多,你放心吧。”   他趁等红绿灯的空档回头说到,“总之来叔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我说,别跟我见外。”   来喜不住点头,回头瞅着自己笑得腼腆红着脸的女儿,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葛俊将他们父女俩送到云溪山庄,柏翼急匆匆地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不住地道谢。他见他们熟络地聊天,自己也插不进话,心里虽吃味面上也表现得平和,淡淡地道了别便回到车上。   刚上车手机便响了起来,他瞥了眼电话号码,接了起来,“妈。”   “小俊啊,你到了没?”   葛俊将手倚在窗沿上,眼神定格在刚刚进门的三人身上,思绪变得绵长悠远。顾教授等了会儿没听到儿子的回应,便又问了一遍。   他回过神,“还没有,碰到朋友聊了会儿。待会儿就回去了。”   “你这孩子,赶紧回去睡觉。昨天你姑姑婶婶非得拉着你打麻将,打了个通宵。如果真撑不住就别开车了,打个车回去就行。”   葛俊笑笑,通宵麻将算什么,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三天三夜没睡都是家常便饭。不过不想让妈妈担心,他爽快地答应了声便挂了电话。   正准备发动车子,他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争执声。来喜从云溪山庄心急火燎地跑出来,双腿不是很利索,来熙在身后没几步便追了上来,看样子是在辩解着什么。而柏翼站在大门口忧心忡忡,他身边还站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经历过大小案件的葛俊在心里一计较,便大概猜到七七八八了。来熙拽着爸爸手里的行李在苦苦哀求着,来喜见扯不过她,便一撒手把行李扔在地上,自顾自地朝外走去。   葛俊见势下车拦住了来喜,又跨了几步帮来熙拎了行李,对他们说道,“先上车再说吧。” ☆、误会解开   来喜坐在后座,沉默地盯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表情凝重。他虽多年不上讲台,但长年的教师生涯还是赋予了他不怒自威的本事。来熙从小就对父亲又敬又爱,此刻触了他的雷区,她也只能乖巧地讨好。   “爸爸,爸爸……我饿了。”   来喜“哼”了声,不作搭理。葛俊看了眼后视镜,笑着打圆场说,“来叔你先把行李放我那儿,从这儿过去会经过时代广场,地下一楼是美食城,待会儿我们就先去吃点东西吧。”   他再生气也不能不给葛俊面子,淡淡地答应了声。来熙见气氛有所缓和,耍着赖整个人靠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爸爸,我要吃炒面。你以前最喜欢做炒面给我们吃了,你还记得不?”   来喜终究挡不住女儿的攻势败下阵来,“你个小馋猫,炒面多油,少吃点好。”   “我不管,我就想吃你做的面。”   来熙嘟着嘴,眼里满是得逞的狡黠和满足。   来喜将女儿扶正,正经问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跟我说清楚,你们,你和柏翼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她也收起了笑脸,端坐着解释道,“我和柏哥哥一个多月前就分开了。你也没跟我提过你知道我们俩谈过恋爱的事,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没跟你说了。柏哥哥和韩妍姐姐从大学就在一起了,他们俩深爱着彼此,你说我这横在中间也不太合适啊。”   来喜多了解自己的女儿啊,他一听到这,哪怕她的语气再正常平和不过,他也能嗅到一丝丝委屈的意思,立刻就炸开来,“可这臭小子之前跟我说他会好好照顾你的,不然我也不会同意你继续在他家住着。不管怎样,他这么做就是不厚道!小熙,你听爸爸的,咱们搬出来。现在你也不用守着那学校里的名额了,咱拿了赔偿款在外面买套小房子,等你和来源挣钱了,再换大的。你看呢?”   来熙皱了皱眉,心里暗想着不能让爸爸误会柏翼,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她说起柏翼为来源入学前后打点,还说起他对自己的千般照顾。   “爸爸,柏哥哥从来没让我受过半点委屈,当时我和来源站在家门口,家门被砸得稀烂,停水又停电,柏哥哥什么话也没说就将我们接到云溪山庄照顾。当初答应陪着他出席一些生意上的应酬,也都是我自愿的,他没有强迫过我,也对我礼貌有加,从来没做过逾距的事。我也是因为错把对他的感激之情当成了爱情才做出了糊涂事。现在这样的结果,我觉得挺好的。他不欠我什么,爸爸你也别再生他的气了。他是您的得意门生,您还信不过他吗?”   葛俊知道听人墙角不好,但无奈车里就这么点空间,来熙讲得真挚也丝毫没有对他有什么避讳,这一字一句的便都落在他耳里。终于弄清楚这其中的千丝万缕了,果不其然就如同他坚信的那样,来熙就是值得他爱的女孩。   车子停在停车场,来喜下了车还拉着女儿絮絮叨叨着,“小熙啊,咱女孩家自然是清清白白的好,你听爸的错不了。”   来熙不住点头,难得他已经平息了怒火正对她谆谆善诱,她自然要表现得伶俐乖巧一些。葛俊跟在后面,配合他们的步调,正好对着她娇小玲珑的背影,想象着拥她入怀的情景,就好似拥有了全世界那样的满足。   他们走进一间面店,入了座,来喜仍没有放弃劝说,“起先我就想着咱不能欠别人,所以我努力干活想着能早点还清这笔债。后来他答应我会好好待你,我琢磨着他人品不坏也算是个好归宿。每次见到你在他跟前笑逐颜开,看得出你是喜欢他的,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要你幸福就好。既然现在这么个情况了,咱搬出来不是更好?你和他有着这么一段,哪个女人能大度地待你?天天同处一室早晚得找你的麻烦,柏翼到时候就里外不是人了。”   来熙啜了口服务员递来的茶水,不小心被烫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附和道,“我也想搬出来啊,柏哥哥不肯嘛。他说他就我们几个亲人,搬出去的话他又得孤单了。我不也是心软嘛。要不爸爸你劝劝柏哥哥,我可以住学校宿舍,来源也可以住校的。”   “行,我跟他说。他要觉得一个人冷清,大周末的你过去瞧瞧就行,咱不能落人口实。”   来熙喜笑颜开,搂着来喜的胳膊撒娇。时间尚早,店里没什么客人,面很快就上了。来喜在火车上也没吃好,这一下被这面的香味勾出了馋虫,也不再多说什么,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面。   来熙见葛俊只点了两份面,不解道,“葛队,你不吃吗?”   他摆摆手,“不饿,你们吃吧。”   “这多不好啊,我说过要请你吃饭的,你可别跟我客气啊。”   他斜靠着椅背,双手搭在靠背上,闲适地望向她,话里颇有深意,“我留着等你下次请我吃顿大餐。”   她并没有多想,殷勤回道,“好啊好啊。”   这算是答应了他的邀约吧,他心里盘算着。她如洁白的璞玉温润纯净,却值得他花时间花心思去雕琢。   吃过了面,来喜提出先去疗养院看看来熙的母亲。对于自己的前妻,他心里不是没有恨的。所以哪怕之前在柏翼的帮助下多次回到H市偷偷看望女儿儿子,他也从未想过踏足疗养院一步。   自从来熙从K市回去,他也想了很多,女儿的原谅触动了他,那带着屈辱的前尘过往也显得没那么介怀了。站在病房外,他想象着这堵白墙的里面会是怎样一种情形,霎时间不禁紧张起来。   “小熙,你妈妈是因为我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有时候人活在世上,还是糊涂一点好。我就不进去了,隔着窗户看看她,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我的心也就安了。”   来熙急了,好不容易爸爸肯来见妈妈,这临门一脚了却临阵退缩,这叫什么事儿啊。   “爸,你知道妈妈她多想你吗,难道你就这么忍心让她糊里糊涂一辈子,天天抱着对你的念想过日子?”   来喜低着头,佝偻的背越显沧桑悲凉。他正准备说些什么,主治医生倒是开了口,“其实来先生的顾虑是对的。毕竟他是刺激的中心点,你的母亲见到他后会不会情绪失控这些都是不可控的。保险起见,我赞同来先生的提议。”   来熙顿时就红了眼眶,眼里填满了失望。葛俊莫名有些心疼,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进去吧。”   那天早上,暖暖的阳光透过轻纱窗帘洒落在地面上,来熙和母亲坐在阳光里,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沉静安详。她为母亲绾发,花白的头发从指缝中穿过,无声的凄凉填满她的心口。她的父亲在墙的那头,她和母亲在这头,看似几步之遥,实则天涯海角。   来喜悲从中来,老泪众横。残破的双腿支撑不住肩上压抑着的重量,他倚着门框滑落在地板上,咬着手指不敢哭出声。   葛俊没有打扰他,而是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大堂接待处,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值班的护士,并嘱咐道1204的病人若有任何情况请第一时间通知他。   值班护士照例递上表格,他在“亲属关系”栏上写下:女婿。   探视完来熙的母亲,葛俊将来喜父女送到了自己在警局附近的房子。那是他刚参加工作时父母亲买给他的房子。虽然警局配有宿舍,但做父母的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宿舍里生活设施不齐全,而他的工作繁忙耗神,顾教授希望他工作之余能好好休息,便在警局边上定了套房。葛父虽严厉,嘴里嚷嚷着慈母多败儿,交钱那日却编了诸多借口硬是赖上了顾教授的车,交了房子的全款。   不过葛俊从小就受父亲影响,对案件谨慎小心的他对待生活细节却大而化之。对于他而言,只要有地方可以睡觉,哪怕是地板也无所谓。所以这房子从交付之后,他几乎没怎么回去住过。顾教授也气,最后不得不想通,就当做以后儿子结婚的婚房吧,干干净净的也挺好,省得结婚时还得收拾。 ☆、来源出走   “来叔,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若有别的安排再通知我。”   来喜仍沉浸在刚才的忧伤中,久久没有缓过神。来熙的心揪着疼,她甚至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爸,别伤心了。等来源画室的课结束了,咱们到外面吃大餐去。”   来喜一听到儿子的名字,像是惊觉了什么,眼里满是欢喜,但没过多久,便被浓浓的担忧所取代。   “小熙,你说来源会原谅我吗?”   她轻轻地拥了爸爸,“会的,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葛俊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听到他们的对话,便说道,“这样吧,我先去把来源接了来。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来叔,情绪上必然起伏很大。在外面总归不太自然,等大家心情平复一点儿了再出去吃饭吧。”   来熙转念一想,也是。对于来源的想法,她并不十分有把握。在他心里,家里的变故都是始于父亲因支教而远走他乡。她也是独自思虑了很久才渐渐释然,弟弟是个血性男儿,在这里爆发总比在外面弄得鸡飞狗跳来得好。想到这,她看向葛俊的眼神便充满了感激和欣赏。   葛俊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偏过头,对上她的,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源接到姐姐的电话,心里甚是奇怪。虽说姐姐处于失恋单身的状态,但这不苟言笑的葛队什么时候悄然无息地就跟姐姐走得如此近?   葛俊接到来源时,不断接受到他探寻的眼神的洗礼。他故作镇定,一路上问了些画室的事,还问了来源将来的打算,对来喜的到来只字不提。   大门的门锁轻轻转动,来熙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偷偷瞥了眼父亲,他也是正襟危坐面容严肃,搭在双腿上的双手不断绞着。来源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事,只顾着和葛俊侃着前两天看到的新闻,聊得眉飞色舞。   进了家门,来源回头一眼看到了沙发上坐立难安的来熙,眼角勾起戏谑的弧度,刚想调侃姐姐两句,却被另一个起身的身影吸引了视线。他定在原地,心里翻江倒海,一幕幕地闪过小时候父亲将他扛在肩上嬉戏的场景,他不愿意吃饭被父亲罚站在墙角的模样……眼前这脊背佝偻手足无措的人既熟悉,又陌生。六年了,他和来熙一样,坚信父亲仍活在世上。他无数遍地设想和父亲重逢时的情景。可真当现实发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连画板掉落在地上都浑然不知。   “来源……”来喜搓着手,试图朝儿子走去。   来源看向姐姐,“姐,这是爸爸,对吗?他真的没有死,是不是?我是不是在做梦?”   来熙眼里温热一片,她不住点头,“是的,是爸爸。来源,他真的是我们的爸爸。”   他还有些犹豫,葛俊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去吧。”   他像得到了鼓励一般,带着孩童般的欣喜,奔向来喜,哭倒在他肩上,“爸爸,我好想你,我和姐姐都好想你。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都不回来?”   来喜轻抚着他的发心,“来源,我的好儿子,爸爸也很想你们。你和姐姐这么多年受苦了。”   来源看着爸爸,激动地问,“那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们?”   来喜还没做好准备,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来源的情绪愈发高昂,父亲的身子骨本就不硬朗,来熙怕把他给扯伤了,便拉开来源,说,“你轻着点,别抻着爸爸。”   来喜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姐,你知道的对不对?你早就见过爸爸了对吗?你回来这么久为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为什么?”   面对来源的责问,来熙胆怯地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被沙发堵住了退路,她便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   来源见他俩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内情并不简单,于是他单腿跪在地上,与姐姐视线平行,眼里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姐,告诉我。”   来喜走到他身边随他蹲了下来,心疼地搓了搓女儿的手心,说道,“别难为你姐。那年我遇到了特大泥石流,后来被你阿婉阿姨所救,于是我就留在了S县照顾他们母子俩。”   来源不可置信地盯着此刻窘迫不已的父亲,又看向沉默无言的姐姐,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了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不,不可能。什么阿婉阿姨,什么母子俩,你们骗我的对不对?”   来熙伸出手想扶他一把,“来源,你别这样,你听我解释。”   来源一把拍掉她的手,挣扎着站起来,苦笑道,“我的好爸爸,好姐姐,你们居然瞒着我……那疗养院里的妈妈算什么,姐姐和我这么多年受的苦和委屈算什么!”   他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转身跑出门去。他想尽快逃离眼前的一切,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噩梦一般困着他。   来熙怕他出事,跟在后面冲了出去。来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也想追,却被葛俊拦了下来。他说,“来叔,还是我去追吧。您在这里休息,现在您出去不合适。”   当姐弟俩再次出现在他视线范围的时候,来熙在来源的身后跌倒,看样子摔得不轻。葛俊三两下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发现她的掌心和膝盖满是擦伤,裤子也破了。来源见姐姐摔在地上,也顾不上自己的悲愤,转身跑回来熙身边。   “姐,你怎么样,摔到哪儿了?”   来熙拍掉手上的灰尘,将手别到身后,故作轻松,“没摔到哪儿,我的皮厚着呢。”   来源想要抽出她的手察看,却被她反手抓住手腕,“来源,你听我说,这件事真的不能全怪爸爸。他和妈妈早就离了婚,当时妈妈厂里效益好,她存了点钱想跟着别人做生意。爸爸是个老实人,他觉着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便劝妈妈放弃。谁知没多久带头的工人挣了笔大钱,妈妈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埋怨爸爸,说爸爸无能。你也知道爸爸的脾气,那么清高骄傲的人,被自己的妻子天天指着鼻子骂,怎么可能忍得了,久而久之那份情意也早就被磨光了。爸爸出事被救了以后,以为妈妈有钱,会带着我们俩过好日子,便心灰意冷,给妈妈寄了封信,想要留在S县。妈妈受不了刺激,才变成了现在这样。来源,从生死线上来回了一遭,我们对事情的看法也就改变了。不久之前我经历过这样的日子,我能体会爸爸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来源怔怔地看着她,这过去的一切就像别人的故事那样不真切,他仍然无法原谅父亲的狠心,“姐,我只记得,当我们把妈妈的积蓄交了各种费用后身无分文的窘迫,我们寄宿在柏哥哥家里时的难堪,你为了还债四处打工累得腰都挺不直的辛苦。你想让我把这些都忘记?我宁愿,在六年前,爸爸就这样走了。最起码,在我的记忆里,他还是那个撑起一个家的男人!现在的他是什么,是懦夫,是把我们置身于水深火热的生活里的罪魁祸首。凭什么?!他不是我的爸爸,他不是!我的爸爸已经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住嘴!”来熙忍不住扇了弟弟一巴掌,这一下连她自己都楞在原地。从小到大,来源都是那么体贴懂事,她连说重话都不忍心,今天居然给了他一耳光。   来源也没想到姐姐会动手打他,只觉得眼前的姐姐太过陌生,他以为姐姐是懂他的,懂他的心疼,懂他的悲愤。可……这一切太过突然,他除了逃离没有别的办法。   来熙泪流不止,来源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么失望那么决绝,她甚至连伸手拉住他的勇气都没有。葛俊将她拥在怀里,不住地安慰着她。这么瘦弱的身躯要承受着常人难以体会到的苦楚,她耸动的双肩背负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生活,葛俊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他代替她痛,代替她疼。   回到家里,来喜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当他见到满脸泪痕的女儿时,内心侥幸的希冀被无情的现实击碎。来熙安慰了父亲几句,便匆匆地给柏翼打了电话,让他帮忙稳住来源的情绪。   葛俊俊眉一挑,心里略有些吃味。他将来喜的行李拎到客房,回头冲他们说道,“来叔,今晚你就住我这儿吧,小熙你可以陪来叔好好说说话。”   来熙刚挂了电话,没多想便脱口而出,“那你呢?”   他在她面前站定,带着居高临下的得意,“我回宿舍。不过我这里除了两间房,还有沙发,你们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留下。”   她要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戏谑,那她可真就是傻子了!强忍着笑意,看着她羞红的双颊,最终他还是不忍心,决定不再为难她,便叹了口气,从她身旁越过。反正来日方长,不怕将来没有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日更不容易,给点动力啊~~ ☆、刻意的偶遇   接到柏翼的电话已是凌晨,他劝了来源一晚上,虽然还没能解开心结,但总归回到云溪山庄不再外面乱跑了。来熙松了口气,感谢柏翼的口气十分郑重客气。   柏翼听着有些无奈,说道,“小熙,你以后都要跟我这么生分了吗?”   来熙楞了下,她那句道谢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柏翼如此敏感,她倒有些接不上话头了。她拿着手机思虑了一阵,傻笑道,“柏哥哥,你是不是清宫剧看多啦,脱口就生分不生分的,我还以为我穿越了呢。”   他知道来熙的性子,也懂得她的装疯卖傻,只能强忍着心里的难堪,随意跟她寒暄了两句。   挂了电话来熙仍站在阳台,十月的秋夜有些凉,她的手已然冰冷。从什么时候起,跟柏翼打电话也得如此费心费力了?说好的从恋人变家人,可这过程似乎慢慢地偏离了他们设想的轨道,现在的小心翼翼更彰显了当时他们一厢情愿得可笑。   “外面凉,进屋来吧。”   葛俊捧了杯热水从身后靠近,她将手机收回衣兜,自然地接了过去。触碰到玻璃杯的那一刹那,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遍全身,算是对秋夜萧瑟的一种慰藉吧。   “谢谢你葛队。”她发自内心地感激眼前这不苟言笑却心细如尘面面俱到的男人。来熙经历了家里的变故后,早已对外界产生了下意识的排斥。可当他进退有度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时,在她还没考虑过他们之间各种因缘际会时,她就早已习惯了他总是那么适时的帮助。   葛俊背靠着墙,双手插入裤兜,看着远方墨蓝的天空,云淡风轻道,“一杯水而已。”   来熙抿了口热水,悠然地叹了口气,解释道,“葛队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像很多次了,你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来熙说着,却不敢再说下去。这套路怎么越看越像古装剧里“以身相许”的前奏啊。这万一他真的这么上道,那岂不是就把自己给卖出去了?   葛俊偏过头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把她折磨得不行。他静默良久,随后转身走进客厅,“朋友之间无需客气,再说来叔也帮了我不少忙。”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果然葛俊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战神,必定是入不了她这低俗的套路的。想起刚才自己的担心,她傻傻地乐了起来。葛俊听到身后细微的声响,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着。   “小葛啊,你看这多不好意思,这是你的家,你却还得跑回宿舍去睡。我看我和小熙随便找个旅馆对付对付就可以了。再说了,我明天就得回去了,家里面都是女人孩子的,我也不放心。就这一个晚上,在哪睡都可以的。”   来喜见葛俊拿着车钥匙准备离开,着急忙慌地拉住他说了一通话,老脸羞红。来熙也在身旁附和,她已经受了葛俊很多恩惠,这样一来岂不是欠得更多?   葛俊脸色微凛,气势陡然上扬很多,虽然他的语气一如平常。   “来叔,我本就打算回宿舍的。再说您刚才也说了,明天就得坐火车。车上想必也是无法好好休息的,您何必非得急着在这个时候先吃了苦头呢?如果您真要跟我清算得如此清楚,那咱们俩坐下好好算一算嫂子生活费那笔账吧。”   来喜见状,想必自己再推辞的话就驳了人家的好意了,于是应承了下来。葛俊走后,来喜思前想后,跟来熙商量着日后的打算。   “小熙啊,你要是打算先住学校的宿舍,爸也不反对。想必那赔偿金也不多,现在这房价涨的厉害,等你毕了业租房子,不够了再问爸爸要。咱可不能再占着那柏翼的便宜了。以前我承认自己自私,觉着对你们亏欠太多,便想着靠柏翼来补偿,想着反正早晚是一家人,也就不计较那么多。现在这前后还欠了他那么多,还是划清界限比较好,赶紧把他的钱还上,也不好落人口实。”   来熙给爸爸剥着刚买的葡萄,应得乖巧,“好的,爸爸。”   来喜见女儿听话懂事,心里万分舍不得。虽然来熙已经解释过,但他仍然对柏翼的事忿忿不平。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就没有人另眼青睐呢?他吃着新鲜的葡萄,对女儿是越看越欣喜,恨不得为她找到天下最好的男子来匹配。这时他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小熙啊,你说这葛队跟咱非亲非故的,怎么对咱们这么好呢?他是不是在追求你?”   来熙正剥好了一颗葡萄往嘴里塞,一听这话倒吸了口气,差点把葡萄生吞了下去。   “咳咳咳……爸……爸爸,你……咳咳咳……”   来喜慌乱地拍着她的后背,埋怨道,“慢点慢点,你这孩子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能被呛着?”   她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瞪着父亲娇嗔,“还不是您!您怎么胡乱说话呢!我这不是被吓着了吗?”   来喜傻乐着挠了挠快秃了的后脑勺,“我这不是随便说说的嘛。”   “爸,葛队在我心里,那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这种神一般的人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他见来熙一脸正经的模样,还摇头晃脑地随意套用诗词,会心地笑了。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第二天,队里没有任务,葛俊请了假,送来喜上火车。柏翼也到场,只是离别伤感,谁也没说话。   进入深秋,师大迎来了期中考试周。来熙作为师大的老人儿了,也免不得要为期中考好好准备。阮歆艾这些天一直跟她唠叨着新钓上的男朋友,在寝室她是看不进书了,只好每天吃过饭便捧着课本到阅览室跟学弟学妹抢位子。这时候的阅览室每晚爆满,去得晚一些都没有座位。   阅览室的管理员老李头是师大退休教师返聘回校的,平时就爱跟他们这些学生讨论学术,大家都习惯地称呼他李老师。今天阅览室订的一批办公用品到了,送货的小伙子赶着去下家便把货放在了门口。老李头推了推老花镜,一边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不踏实,一边慢悠悠地往外走。   因为这次订了些打印纸,掂了掂分量还有些重。他叉着腰等在原地,想着能不能揪到一个男生帮忙搬进阅览室。这时一道身影遮住了他头顶昏黄的光线,他抬起头眯着眼看,却笑了起来,连脸上的皱纹都夹杂着笑意。   “哟,这不是小俊吗?!哎哎哎,你慢点儿,这东西可重了。”   似乎为了强调自己老当益壮,他还特地加重了语气。葛俊乐呵,回头说道,“没事儿,没两步就到了。”   他将办公用品放入阅览室东北角的小隔间里,拍拍手走出来对着老李头说道,“李老师,以后这种粗重活就让年轻人去做吧,您是该享福的年纪了。”   老李头笑着点头,“我也是在家清闲得发闷,来这里打发打发时间。你这小子,我有多久没见你了?一年?两年?好像你工作后就很少到阅览室来了。我倒是经常看到你妈妈,你今天是来找顾教授的吗?”   “嗯,顺便找个人。”葛俊想起刚才出来车门没锁,便按了按电子钥匙,阅览室门口停着的车子闪了两下车灯便又恢复平静。   别看这老李头上了年纪,却还是耳聪目明的,他贼笑道,“原来这车是你的。这阵子都看着这车停在这里,但晚上黑黢黢的我也看不清里头的人。你天天来这儿,恐怕不是顺便的事儿吧。顾教授总跟我发牢骚,说你的时间很宝贵,连说句话都得挑时间。你这莫不是看上了学校的哪个女学生?或者,是女老师?”   葛俊以前经常在阅览室借军事类的书籍看,跟他混得好,此时倒是被他逗乐了。正打算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没成想来熙跟着几个女生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他。   “咦,葛队?你怎么在这儿?”   陪同的女生是之前一起在K市支教的,葛俊这般风云人物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她们的骚动,一个个脆生生地跟着喊,“葛队好。”   葛俊点头致意,眼神锁定来熙,答道,“我来找顾教授。”   “哦。那你忙吧,不打扰了。”   来熙扯着身边的一众花痴,正欲离开却被他叫住。其他几个女生碍于他的气场,在他淡淡的眼神示意下恋恋不舍地离开,留着来熙在原地等候差遣。   “怎么了葛队?有事?”   “嗯,”他摸摸鼻头,迎着李大爷那锐利的视线,有些不自然道,“嫂子前两天给我寄了点东西,是小安画的画。他说很想念我们,希望我们可以有空一起回去看他们。”   来熙眯着眼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像极了天上的弦月。“当然好啊。”可随即她又耷拉起眼角,“可是我最近都忙着考试,大四了马上要考专八,还得考翻译,毕业后又得找工作,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急,明年再说吧。”葛俊不忍她烦恼,出口安慰道。“那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她却拉住了他的臂膀,“葛队,就这个事吗?”   手臂上温热柔嫩的触感还在,令他有些分神。他是特警大队作战的一把手,是各种条件反射都如同猎豹般敏锐的优秀队员,此时却在她的拦阻下没有任何的下意识躲避,这一点连他都诧异。   好一会儿他才点头,“嗯。”   这下可慌了来熙,她在书包里捣腾了半天,说道,“那你打个电话跟我说不就行了?怎么还特地跑来一趟?不会是我的手机又坏了打不进来了吧?”   他见她手里捧着一摞书,找起东西来尤其不方便,便按住她,“没有,我没给你打过电话。我想着来找顾教授,就顺便来看看能不能遇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给炸个雷呗~~求撒花~~ ☆、意料之外   “就是她吧?!”李大爷神秘一笑,眼里精光毕现。   葛俊无奈一笑,“还是李老师您慧眼。”   李大爷拍手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得跟顾教授汇报汇报去。你是万年铁树开了花,你可不知你妈妈为了你的事愁成什么样儿了。这下她也可以安心了。”   他正乐滋滋地想着如何添油加醋地描绘今天的景象,却被葛俊一下子浇灭了热情。   “李老师,这件事情还是请您保密。小熙年纪小,我也不想进展太快。我的工作忙,没时间玩恋爱游戏,谈恋爱就直接奔着结婚去的。现在我们还在互相了解中,可别让我妈妈把她给吓跑了。”   李大爷贼兮兮地指着他,说道,“看来你小子是认真了,小姑娘可真有福气啊,想当初我给你妈妈推荐了多少个好姑娘啊,都被你给推了。我跟你说,你可得上着点心,我看这姑娘长得很是俊俏啊,可别被别人追了去。”   老李头在兴头上,语音语调都高了不少,引来很多学生侧目。他匆匆交代了几句话便快步离开了,留着老李头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自娱自乐。   葛俊的任务多,为了其他有家室的同事考虑,他也总是申请值夜班巡逻,所以他也不是每晚都到师大报到。不过自从那天后,老李头一看到他的车停在外面,便会倒杯热茶让他暖暖身子。   从业多年他已养成严格的生活作风,不到深冬他几乎不开空调,一路吹着冷风过来。秋风瑟瑟,每次到师大都是一脸寒气,老李头心疼,便习惯给他留着一杯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葛俊话不多,老李头也习惯了,总会跟他说一些来熙的事,就好像自己是他的眼线一样。   快到年末,来熙愈发忙碌起来。谁让她是应届毕业生呢,隔年开春便要交开题报告,手头上有着无数的资料要查。没想到熬过了期中考,她还是得顶着压力跟学弟妹抢座位查资料。   周五下午,阅览室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在自习。来熙捧着笔记本电脑在签到处刷卡,老李头隔着老花镜看向她,“小姑娘,今天倒是挺早啊,怎么,下午没课?”   来熙客气回道,“我是准毕业生啦,现在忙着论文的事。指导的教授今天有事请假了,我想着正好可以来占个位,晚上也可以好好休息下。”   老李头一向话多,来熙并未多想,便捧着东西就近捡了个位置坐下。他怕葛俊晚上扑空,从城东警局赶来少说也得一个小时路程,便连忙拨通了电话,可对方却没有应答。无奈他只好笨拙地发了条短信息通风报信。   这消息刚发出去,后脚就进来个男生东张西望的。来熙正对着他,开心地摆着手示意他坐过去。男生腼腆一笑,刷了卡便直接走向她在她身边落座,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自习。   老李头离得近,这一颦一笑落在他眼里,看得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他心想着这一个多月观察下来,来熙总是独进独出,就算搭着伙儿来自习,身边也都跟着一水儿的姑娘,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啊,这不是害了葛俊那孩子吗?他这情报员当的,可真不是回事儿!   可葛俊电话没人接,他又不可能去找他,那边厢笑得越快活,他这心里边便越忧愁。好不容易熬到两人谈笑结束,老李头趁着来熙刷卡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规劝她道,“小姑娘啊,你说你这,不厚道啊。小俊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对象呢,你说你咋不好好珍惜呢?”   那男生已经刷了卡,急着回寝室打游戏,见来熙被堵在了出口,似乎话题还挺严肃。他反正插不上话,便借口先溜了,留下来熙一脸莫名其妙地听着老李头训斥。   听了会儿,仍是云里雾里,她实在忍不住问道,“等等等等,李老师,您说什么呢,我不是很明白。”   “你这孩子,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   来熙气绝,无力地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那麻烦李老师您再说一遍,会不会是您认错人?”   老李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拍桌子瞪眼睛,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叫来熙?”   “是啊。”   “那就对啦。我跟你说,你看刚才那小伙子,个子也不高,相貌一般,这怎么看都是小俊的手下败将啊,你这孩子怎么就跟他处起对象了呢?”   来熙这下算是听懂了,她笑得很开怀,“李老师您误会了,刚才的男生是我们系的同学,跟我是一个指导老师。我们正讨论论文的事呢,他为人开朗,很会说笑话,不过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您这么说是会破坏社会和谐安定的。”   老李头一听,立刻喜上眉梢,“真的?那你还没处对象咯?”   她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却仍有一事不明了,“李老师,您说的小俊是?”   “葛俊啊,你不是认识的吗?你这傻孩子。”   听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在商场里苏卫撞见他时也唤了他一声“小俊哥”,不过当时场面混乱,她也没放在心上。葛俊这一米九几的身高,一身壮实的肌肉,一脸堪比小老头的严肃,她实在一时间没办法把他和“小”这个字有所联系啊。可这事又跟葛俊有什么关系?   老李头看她一脸迷惑,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啊,便把之前的总总都和盘托出。一席话下来,来熙心里的震撼翻天覆地,一下午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论文思路早就被扔在不知道哪个犄角嘎达里了。   本想找葛俊求证的,可一个女生堂而皇之地打电话过去问对方对她是不是有意思,这种厚脸皮的事情她是做不出来的,所以她就巴巴地望着他能打电话过来。以前没往这处想的时候,葛俊倒是时不时会来个电话或者信息什么的聊聊黄芳花和小安的境况,可现在呢,一个礼拜过去了,他不但一个电话都没打过,连人也不再出现了。   来熙心里的期盼也被时间的流逝渐渐磨光,生活再次无波无澜地向前推进。周末她惯例是要去看看妈妈的,虽然最近比较忙,但也会半个月左右就去一趟,给妈妈梳梳头,擦擦身子聊聊天,尽一尽女儿的孝道。   一进门她就闻到了一股清香,窗户开着外头有人在割草,她不疑有他,以为是青草的味道。   “妈妈,我给您买了您最喜欢吃的哈密瓜,已经让老板切好了,您尝尝看甜不甜?”   来熙妈妈坐在床上,听医生说这两天她的精神状态有些反复,好像又不太认得人了,只会干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连饭都不想吃。   她轻轻地靠过去坐在床沿,支着床的左手触到了枕头,陌生的触感让她留意地多看了几眼,便发现了异常。原来妈妈床上的寝具都被换掉了,不再是清一色的蓝白色条纹。   正巧护士进来送药,她便问道,“护士你好,请问这被单床单和枕头都是医院重新配的吗?”   护士瞧了一眼,了然回道,“哦不是的,这是您丈夫送过来的。医生说这按摩枕头不碍事,如果病人用着舒服倒也没关系。被子也是加厚了的。话说您的丈夫还真是体贴,这些日子您来得少,他却总是会过来送点这送点那,您闻闻这味道,淡淡的还挺好闻。”   来熙甚是不解,“我丈夫?我怎么会有丈夫我自己都不知道?况且你们不是知道我还是学生吗?”   护士解释道,“这是您的私事我们也不太清楚的。当时他跟着你们一起来,在紧急情况联系人中加了自己的名字,关系写着就是‘女婿’啊。这事我们也不好跟您求证您说是吗?而且他对病人挺好的,有时候送了东西过来还会留下来陪病人吃饭聊天,我们也才都相信了他和病人的关系的。”   跟他们一起来的?来熙开启了自动检索功能,不断运转的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一个名字,她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却还不得不问清楚。   “你说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个子很高,讲话很严肃的模样?”   “是的。”   “他在职业那栏是不是写着‘警察’或者‘特警’之类的?”   护士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像是吧,不太有印象了。”   “你能把那簿子给我看看吗?”   护士分好了药放在桌上说道,“好的,您等一下,我待会儿拿过来。”   看着联系簿和拜访签到簿上龙飞凤舞的刚劲字体,来熙久久不能回神。怎么会这样?在那天和爸爸一起来过疗养院之后,葛俊经常来看望妈妈,可他却只字未提。最让她在意的还是关系栏里的“女婿”二字,看得她心如鹿撞,脸上的温度热到了耳根。   护士已经拿着本子走了,她的心却乱到了极点。焦躁的她在病房里来回踱步,心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握着手机的手抬起又放下,折腾了一下午也没什么进展,她最终颓然地坐在访客区的沙发上出神。   刚吃了药的来熙妈妈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和来源小时候的相册,喃喃自语道,“小俊今天怎么没来?他说好要和我一起看照片的。”   来熙听到“小俊”便如触电般回过神,从和妈妈毫无逻辑的对话里,她渐渐地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星星点点却渐有燎原之势。   在回学校的路上,她惊觉到一个事实,也许在几个月前磅礴大雨中他们一起经历了人生的苦痛相互扶持时,她对他早就在心底情根初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棵幼小的萌芽被层层覆盖,被她遗忘在某个角落。此刻,这颗种子终于突破头顶的土壤,毫无顾忌地成长,蓬勃向上。    ☆、最直接的告白   部队医院里,墨绿色的床单墨绿色的被罩,葛俊躺在特护病房里,回想起几天前的任务,一脸平静。   一周前,J省三名犯罪分子杀人潜逃,逃亡的路上还劫了几个人质在手上。两天后,H市市局接到举报电话,疑似罪犯出现在某村废弃的村屋附近。由于对方手上有武器,市局下达命令至特警大队,要求制定开展一系列抓捕行动,葛俊是总指挥。   犯罪分子手上握有近十条人命,杀红了眼,早已豁出性命去逃亡。葛俊等人根据村民提供的位置,进行勘察和追踪,最后锁定罪犯的位置。   以他的资历和经验,处理过的围剿行动不下百起,早就对各种围捕计划成竹在胸。   罪犯心思缜密行事小心,甚少单独出门行动。数十名市里优秀的狙击手在村屋附近埋伏了两天两夜,终于等到了罪犯打算出门购买生活用品的机会。   村屋易守难攻,双方交战激烈,但因对方手上有人质,警方始终没有把握强行攻入。最后由葛俊带领小分队从屋后攀爬入内,大部队在外头接应。   村屋破旧,犯罪分子将人质牢牢看守在其中的一个房间内。屋内昏暗情况不明,特警分队在行动时暴露了自己。穷途末路的罪犯将人质作为盾牌朝警方开火。葛俊斟酌了形势,地理环境的优劣势在他脑中渐渐分明,他从隔壁房间的窗户钻出,徒手爬到屋顶,找到适合的着力点再一跃进入房间后的坍塌后只能容一人单脚悬挂的阳台内。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轻盈不失准确,和罪犯仅有一墙之隔。   这村屋是土质结构,一点点动静都会引起土质流动而惊动屋内的罪犯。他们躲在角落里,身前挡着人质,与警方僵持不下,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根据他的指示,在不伤害人质的前提下,屋外的特警分队用火力吸引罪犯的注意力,将他们逼至他所在的窗口位置,为他赢取机会。   许是犯罪分子探察过地形,认为窗外坍塌的阳台并不足以立足,却低估了人民警察的作战能力,所以身后的窗口成了防守的死角。在密集火力的攻击下,他们渐渐调整位置,就在这时葛俊迅速从窗口翻入,单手抓住正死死抵在人质脑后的□□,毫不留情地上下翻转,将对方过肩摔出并在腰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是在瞬间完成,另外两名罪犯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手中的枪便被他精准地踢掉,时机成熟,屋外的小分队鱼贯而入,与陷入绝境的罪犯近身搏斗。   本来过程进行得很顺利,但人质经过长达数日的精神和肉体胁迫,有个人质在最后关头产生了妄想的情绪,出于保护自己的角度,他捡起了地上的枪,竟然朝特警队员开了枪。而葛俊没来得及阻止,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战友挨了两枪,而之前为了行动方便他脱掉了身上的防护服,两发子弹几乎击穿了他的肩膀。   “老大,你好点没?都躺了两天了,怎么还在特护病房里待着?”   别看谢斌现在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当时葛俊被枪弹的冲击力震晕了的时候,谢斌顿时就红了眼,勇猛地擒下了其中一名匪徒。送来就医的路上他一脸鼻涕眼泪的哭诉,全然没了任何男子汉的气概。   葛俊肩膀的伤口抽着痛,他也懒得理,默默地别过脸休息。谢斌也无所谓,自顾自地拿起了同事们送的水果吃得那叫一个嘎嘣脆。   正大快朵颐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说道,“对了老大,你的手机没电了,我上午充满了电打开一看,吓死我了,你居然有三十多个未接电话。这是我从警以来第一次看到的奇观,你那万年挺尸的手机居然能震这么多次,难怪震没电了。”   葛俊接过手机一看,老李头打了十多个,还有两个是顾教授打的,剩下的就是来熙的电话了。老李头找得这么急,想必是为了来熙的事,他先给老李头回了电话,只响了一下对方就接了起来。   “哟小俊哦,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我电话,你看把我给急的,差点就去你家门口堵你了。”   他粲然一笑,“怎么了李老师,这么急找我?”   老李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说道,“那天来熙姑娘带了个同学到阅览室来,我以为是她的对象,便多嘴说了几句,把你的事都跟她说了。结果她跟我说,他们只是在讨论论文的事,这下可怎么办才好?你完美地隐蔽了这么久,被我给暴露了。求组织批评!”   葛俊想象着老李头眉头紧锁的愁容,按了按眉心,苦笑着说,“算了,反正早晚也会有这一天,李老师您别太自责。这件事我会处理的,您就放宽心吧。对了,还是那句话,您别跟我妈说这事。”   “好嘞好嘞,请组织放心,我会争取以功抵过,不会再犯错误了。”   挂了电话,他盯着来熙的电话号码出神。想必这小丫头打了这么多电话也是为了这事,可这里头的东西哪是电话就能够说得清的。思及此他也不能如此淡定地躺在床上听谢斌废话了,于是按铃叫来了护士,拔了身上的针头,随意披了件薄外套便出了门。   谢斌一脸茫然,对着早已空空荡荡的走廊喊道,“老大,你不是发烧了吗?”   来熙这几天打了十多个电话,刚开始是没人接听,随后便是再也打不通了。她不了解葛俊的工作,自然不知道他刚在生死边缘上走了一遭。后来她想起老李头说的,葛俊会等在阅览室外,她便天天厚着脸皮赖在阅览室里,也不看书,就是盯着手机,时不时看向窗外,就这样过了几天,可他的车却一直没有出现。   一如往常的夜晚,她在阅览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眼睛发酸。前几天被葛俊这事折磨得睡也睡不好,课也听不进,这眼前飘过密密麻麻的字,她倒是有些犯困了。   老李头喝着茶,一边透过老花镜观察来熙,一边看向门口。在他的设想里,葛俊如此看重这小姑娘,今晚必然有所行动。在他第N次徘徊于阅览室门口时,一辆铁灰色的车子徐徐驶进,停在了临时车位上。老李头笑得开怀,忙不迭地凑了上去。   “你可总算来了,她这几天一直在阅览室里,一看就知道是在等你。”   阅览室是落地窗户,里面灯火通明,他轻易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来熙趴在桌子上,杂志盖着头,迎着周遭学弟妹的白眼,似乎进入了梦乡。   “要不我去叫她出来?”   他摆摆手,挥了挥手机示意他会打电话,老李头识趣地坐回自己的太师椅。   来熙正睡得香甜,手里紧紧撰着的手机却欢快地震了起来。她下意识按了通话键,“喂?”   电话里奶音奶气的声音听在葛俊耳里就如止痛药般让他身心舒缓,他不知不觉放低了声音回道,“你知道有多少学生抢不到阅览室的位子吗,你居然睡着了。”   熟悉的声音如低沉的琴声般在耳边回响,她猛地起身,透过几净的窗户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面孔。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地,来熙匆匆跑出了阅览室,站在驾驶室外。   “葛队,你来啦?”   “嗯……”   对话戛然而止,来熙本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他,可真看到他人,倒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葛俊半靠着椅背盯着她羞红的脸看着,眼神炽烈。“怎么了?你打了那么多电话给我,是有急事找我?”   太坏了太坏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在心里忿忿不平,嘴上却乖巧地回应着,“嗯,有几句话想问你,不知你是否可以为我答疑解惑?”   “愿闻其详,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踢着脚下的石子,青涩的脸庞微微低着,声音迟疑,“李老师说你最近经常到阅览室来等人,是吗?”   “嗯。”   “那你等的人我认识吗?”   葛俊抚额,轻笑出声,“认识。”   “是不是我很熟悉的人?”   “好了小熙,咱们不兜圈子了,你为何不直接问我,是不是在等你?”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和他平视,可不多久顶不住他眼里真挚的热情,她又漏了怯,低头慢悠悠问道,“那是不是在等我?”   “是。”   虽然早已知道答案,她也知道葛俊不会有所隐瞒,但是她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乱了…… ☆、选择的机会   葛俊用手背探了探自己前额的温度,看着在原地沉默不语的羞涩的小丫头,无奈道,“小熙,抬起头,看着我。”   来熙发现她对于葛俊的话没有任何抵抗之力,于是顺从地抬头看着他。   葛俊因为发了高烧眼前有些恍惚,他似乎看见来熙娇俏的小脸蛋离他越来越近。惊诧于她的主动,却没想到听见她开口问道,“葛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他无力地笑了,“就我这肤色你能看出我脸红也算是本事。”   她伸手在包里掏了半天,递了一面小镜子上来放在他面前说,“苍天可见,你自己照照镜子,难道看不出红吗?”   说完她冰凉的手背覆在他的额上,下一秒便听见她惊呼道,“天哪,葛队你这额头可以摊鸡蛋了吧,我得先送你去医院。”   葛俊见她作势就要打开驾驶室的门把他赶下来,便将手搭在她的手上关切道,“你会开车?”   她点头,“会一点。以前柏哥哥参加餐会要喝酒,我得送他回家。”   忽略掉内心的不舒服,他还是乖乖地挪到了副驾驶座,但是坚持不送医院。   “我受了点小伤,伤口可能发炎了,引起了发烧。我刚从医院过来,不用去那儿了,还是回家吧。你确定你要送我回去?那你晚上怎么回来?”   来熙探过身去帮他系安全带,闻到了他身上的药水味。她对医院的味道异常敏感,心里的柔软酸涩的疼,“你自己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而且你家里什么人也没有,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没人知道。我明天上午没有课,晚上我可以先住旅馆,明天再回来。”   她身上淡淡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就像夏日清晨荷叶上晶莹的露珠和着荷花的清香般沁人心脾。可能正生着病,意志力也弱了些,他便有些心猿意马,一下子抓住了她粉嫩的小手。   “怎……怎么了?”   刚刚帮他把安全带扣上,却突然被他抓住手,而且身边的气场陡然增强,她无措地红了脸,像极了受伤的小兽般令人怜爱。   他闭上双眼,极力克制内心的冲动,又放开了她,“没什么,我可以自己来。”   “噢。”   车内除了沉重的呼吸声,便没有别的声响。来熙发动车子,稳稳地朝印象中他家的方向开去。   到了家,来熙将葛俊扶进了卧房。葛俊坐在床头,脸色有些难看,嘴唇发白满头虚汗。来熙急了,忙问道,“你到底伤在哪儿了?”   他把肩上的夹克轻轻剥落,里头白色的毛衣早已晕染上点点红色。来熙为他脱了外套和毛衣,打底的T恤衫上血迹如盛放的牡丹般张扬。血已经有些凝固了,她不敢硬生生脱下来,便拿来了剪刀将伤口处的衣服剪开,露出了里面染满血的绷带。   她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抽泣着,颤抖的双手捏着棉球轻轻擦拭,泪流不止。   葛俊见她哭了,心更是抽痛。他粗糙的手指在她脸上滑过,轻声安慰道,“小熙,这只是小伤不碍事的。你帮我把手机拿来。”   电话没多久就接通了,来熙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但葛俊这头的话语倒是言简意赅。   “我受伤了,现在发烧,你带好工具下来一趟。”   过了会儿,玄关传来了敲门声,来熙在葛俊的授意下小跑着去开了门。申屠献东打小便认识葛俊,两人一路从小学同班到高中,虽然后来人各有志选了不同的路,可选房子时阴差阳错成了上下楼的邻居。他偶尔会收到葛俊的急电,无非就是处理点小伤,他也不甚在意。想着家里没别人,他穿着睡衣便下来了。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位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他一时间看着她竟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来熙感受到他□□裸的眼神,甚是别扭,但对方手里拎着药箱想必是葛俊请来相助的朋友。他多受一分罪,她就多难过一分。也顾不上矫情,她侧身请到,“你好,里面请。”   “诶诶诶,好嘞好嘞。”   申屠献东刚走进房间,来熙便在屋外喊道,“葛队,我给客人泡杯茶。”   葛俊哭笑不得,“小熙,家里没茶叶。”   “……我有。”   无言的沉默,来熙就当做他默认了,便头也不回就跑进厨房烧开水。   滚烫的开水灌满透亮的杯身,清淡的绿色在晶莹里点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来熙在心里喟叹,“还好带了柏哥哥给的茶叶……”   而这边厢申屠已经将脏了的绷带换下,给他上了点伤药并包扎好。来熙把茶端了进来放在床头柜上,忙问道,“医生,葛队怎样了?”   他收拾着自己的医药箱,正儿八经地回道,“没什么大问题,本来退烧就得有个反复的过程,他的身体素质好,这点小伤要不了他的命。”   来熙一听,胸口上压着的一口气总算是能喘过来了。申屠话锋一转,指着葛俊的伤口嘱咐道,“这几天注意伤口不能碰水,医院给你开的药要按时吃。那可是部队医院,一般人还没这待遇呢,你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是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要知道,你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我看你有时候是真不要命了。”   葛俊知道他又要唠叨,打算轰他走。申屠见劝说不成,便把话头直指来熙。   “小姑娘,你要多盯着点他,这人一点都不老实安分。天天不是这里伤就是那里痛,偏偏又特别倔,咬紧了牙不开口。”   来熙害羞了,摆摆手,“你误会了,误会了,我哪敢指挥葛队。”   申屠挑了挑眉,看着她的眼神也越发挑逗,“误会?那敢情好。我知道刚有部很好看的电影上了,不知你有没有空赏个脸?哦对了对了,未请教姑娘芳名?”   虽然对方轻挑,但看得出他并没有恶意,出于礼貌,她倒也不介意报上自己的大名。没想到葛俊冲他砸来一个枕头,脸上阴沉沉的,锐利的眼神摄人心魄,“你赶紧走,这儿没你的事。”   申屠像是习惯了葛俊的脾气,甚至于还有些因为挑起了他的情绪而洋洋自得。无论怎样人家毕竟是医生,来熙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了门。   “葛队,你躺下休息吧。我等你睡熟了再走。”   窗外更深露重,他沉默了会儿,别过脸去说,“外面天色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总是不安全。客房整套的床单被褥,你将就着用,今晚就住这儿吧。”   来熙知他不好意思,但她的脸皮更是薄,虽是情理之中的邀请,但发生在他告白后孤男寡女的夜晚,总带着点□□的挑唆,她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小熙,我没有别的意思。之前我的回答也是我想问的问题,但是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相信我们俩对待感情的事都是很慎重的,你自然要考虑一下。我本来让同事帮我订了后天的电影票,想着明天出院后把票送给你的。既然今天见面了,那提前跟你说也无妨。你看这样好不好,后天我在电影院等你,如果你来了,那咱们这事就是水到渠成。你若是不来,希望大家再见亦是朋友。”   空气似乎凝滞了,静谧到了极点。葛俊自认上过无数战场,再紧张的局势都没让他犹豫半分。可这感情里的弯弯绕绕就像抓不到线的风筝,他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做的是对是错。战场上无往不利的战神再次在她面前败下阵来,神情比刚才生病时的脸色更加颓然。   良久,她终于开了口,“好。”   他欣喜,终于可以安心地躺下休息,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比他出任务还让他费神,他已经乏了。可刚挪动了身子准备找个好点的姿势,来熙倾身上前帮他垫枕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问出了口,“葛队,我知道现在问你这个事情有点多余。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是你在家庭成员联系册上写了你的名字吗?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帮我照顾妈妈了吗?”   他停了动作,露出了大男孩才有的羞涩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想帮你分担分担。你们不能总靠着柏翼帮忙吧,我那样写也是希望院方如果有事联系不上你能第一时间联系我。你还是学生,在处理事情方面还是我来比较便当些。”   来熙不发一言,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想要把他看穿。他赧然地摆手说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想占你的便宜,如果你介意,等我好了我去把它改掉。”   在她的印象中,葛俊可以是高冷的警队队长,可以是运筹帷幄的成熟男人,也可以是温柔体贴的邻家大叔,但她第一次见他急得话都说不利索,模样着实可爱,便会心一笑,唇边的梨涡灵动又俏皮。   “那倒不用,谢谢你了葛队。” ☆、姐妹俩   今年H市的冬天特别冷,圣诞节便迎来了初雪。作为一个南方城市,下雪的规模总是不成气候的,漫天飞舞的雪飘了一整天,一落到地上便化了。潮湿的地面上脚步凌乱,环卫工人正拿着笤帚把路上的垃圾扫成堆,□□在空气中的手和脸都被冻得通红。   阮歆艾坐在会所外头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这冰冷的世界发呆。她本是来这里喝酒解闷的,可不知是因为里头的空调打得太足还是她的心情不好,受不了包房里浑浊的气息,便拎着酒瓶子跌跌撞撞地来到外头。凛冽的寒气让她打了个哆嗦,已然迷失的神智也渐渐回归。雪水从屋檐上滴落,在她脚尖开出水花,寒风萧瑟中她显得那么寂寥。   她累了。从她初尝情滋味起,每次交往的保鲜期不会超过两个月。那些男人每每上赶着追求她,可最终提出分手的,也是他们。理由千奇百怪,有要出国的,有要和别人结婚的,甚至还有人说自己其实喜欢男人的。她眼睁睁看着每一段她以为会刻骨铭心海枯石烂的恋情无疾而终,心里装满了疲惫。更让她心酸的是,她的圈子里因此盛传她阅男无数,品德有缺。就算她如何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无缘无故地背黑锅,也够倒霉的了。   阮歆艾把玩着原本打算当圣诞礼物的袖扣,自嘲地笑了笑,逐渐清明的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今天下午来熙跟她说的事。   她是昨天深夜被分手的,本打算着今天找来熙吐苦水,没想到这小妮子一大早起床便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一件件摊在床上试,折腾了大半天,把熬夜读书的小晴子和为爱失眠的她都吵醒了。   “这位大姐,您周末一大早就东翻西找的,还让不让人睡个懒觉了?”   阮歆艾打着呵欠从上铺慢悠悠地下来,挠着鸡窝头,对来熙的举动十分不解。   来熙毫无征兆地红了脸,拉着她问,“大小姐,你帮我看看,哪套衣服好看一点?”   “哟,我们从来都是N套运动服打天下的来大侠居然会在意起外表了?真是可喜可贺,是哪位大神让你改邪归正了?”   来熙忍着要暴打她的冲动,将葛俊和她说的事一一道来。阮歆艾一听到战□□字,睁圆了眼睛,“你是说那天来教学楼找你的那个高个子警察蜀黍?”   “嗯。”   想起那360度无死角的俊颜,阮歆艾那叫一个心痛啊!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拿小熙当自家人,是掏心掏肺的那种知己,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恭喜你终于出了柏翼的坑,那葛队看着挺靠谱的人,你要好好把握啊。姐还是那句话,不管是谁让你过不下去,本小姐就让他过不下去。”   酒入愁肠,她越发觉得自己悲哀。倒不是嫉妒来熙,毕竟苦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盼来了良人,阮歆艾打从心里开心。只是阮家就她这么个宝贝,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偏偏情路坎坷,她感叹着月老在替她牵红线的时候是不是打了个盹,否则怎么尽碰着些烂桃花?   “小姐,瓶子还要吗?”   环卫大哥拾起她脚边的空酒瓶,客气礼貌地站在一边等她答复。他看着有些年纪了,毫无修饰的脸上写满了生活的艰辛,可他的眼神却还是清亮的,带着善良的笑意。   “不要了,谢谢大哥。大哥,这天这么冷,你要多注意保暖。”   可能是头一回接收到路人的关心,大哥一愣,傻笑道,“谢谢你小姑娘,这外头下着雪,你还是早些回家的好。天色暗了,街上不安全。”   她听罢站起身,拍拍微湿的外套,乖巧地听从他的建议,打算回会所拿上包走人。转身那一霎那,她回眸一笑,“大哥,好人一生平安。”   回到会所,她在口袋里摸索着包房的房卡,结果因为喝了酒手有些不稳,卡片掉在了地上。她心里暗暗骂着,只好半跪在地上捡。这时她身旁的盥洗室里荡出了一个男人,脚步踉跄一个趔趄摔在她身边的地上,浓重的酒味便扑鼻而来。   阮歆艾皱了皱眉,下意识拉开了距离,打算起身走人。没成想那男人像发了疯一样拉住她往另一边的包厢去,嘴里吐着污言秽语,猥琐的眼神像是在对她进行凌迟。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来人啊,有没有人啊!还有没有人管了?!我是城西阮家的,你们还想不想混下去了?!”   平常走廊里总会有执勤的保安或工作人员在巡逻,无奈今天是遭了什么霉运,竟然一个也没见着。那男人力气奇大,她能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剧痛。   男人见她大吼大叫,便索性捂着她的嘴把她搂在怀里,嘴里的酒气洒在她耳边,“出来卖的还装什么装?城西阮家?我还城东张家呢,唬谁呢?老子有的是钱,摸你一把怎么了?待会儿让你瞧瞧哥儿几个的厉害!”   身后一团肥肉紧贴着她曼妙的身躯,她忍着作呕的冲动,试图逃脱男人的禁锢。挣扎中光影变化,她被推进了一个包厢,摔在厚重的地毯上。   “哥儿几个,瞧瞧我带了什么回来?看这身材,看这小脸儿,想想就带劲!”   几个打牌的男人围了上来,挑起阮歆艾的下巴打量着,却被她一巴掌拍开。她逃到门边,可这锁是电子锁,只有房卡和电子钥匙可以开,她情急之下也忘了这茬,使劲地上下扳动门把手,急得哭了出来。   “不要碰我!你们的脏手,给我拿开!如果你们今天办了我,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喝醉了的男人解着衬衫的扣子,□□着靠近,“哟,口气不小,现在的小妞都这么横吗?”阮歆艾见他非但没有惧怕反而更像是挑起了他征服的欲望,眼泪流的更凶了。   “你们听清楚我的名字,我是城西阮家的阮歆艾,你们可别后悔!”   “哈哈哈……”男人根本就不在乎她垂死的抵抗,一手用力捏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将她双手反抓在身后,正欲倾身上前,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按住他的手。   “张总这恐怕不妥。”   淡淡的香水味萦绕鼻尖,手上的禁锢也松开了。她躲在这伟岸的身躯背后,没看见他的脸,只听见他温文尔雅的声音。   “她确实是城西阮家的大小姐。张总算是给我个面子,以后生意场上难免要打交道,交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不是吗?她爸爸和哥哥都是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咱们怕是不好得罪的。”   阮歆艾心里喟叹,总算有个识货的了……   事情是怎么结束的她已然不太清楚,过度的惊吓和着酒劲令她当场就昏了过去。她只记得,在自己毫无尊严地瘫倒之前,一只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托住,她的红唇印在他白衬衫的胸口处,绛红色的唇印留在她最后一丝的记忆里,如鲜血般恣意晕染,明媚又狂野。   晚上八点,流光溢彩,摇曳着城市迷人的身姿。来熙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却拿这拥堵的交通没有办法。   “师傅,我赶时间,您能想想办法吗?”   司机有些不耐烦,头也没回道,“哦哟小姑娘,你也看看这堵成什么样儿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不想拉这趟活儿呢,给卡这里了,我比你还急呢。”   司机师傅絮絮叨叨地抱怨,来熙心急如焚也听不进去了,便急急付了钱,下车穿行在车流间。   空中飘着雪,地上湿滑,她踩着小坡跟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寒冷的冬季她愣是跑出一身汗来,也顾不上擦了,一路疾驰。可到达电影院时电影早已开场了半个多小时,而此时葛俊和她相约的等候区里,空无一人。   她颓然地跌坐在塑料椅上,泪水就这么泛满了眼眶。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终究还是错过。回想这一天的经历,竟活得像个笑话。她在寝室里忙活了一天,赶到校门口时错过了公交车。好不容易冲出重围拦到一辆计程车,却被堵在市中心。想打电话通知葛俊,发现中午才刚刚充过电的手机关机了,怎么也打不开。最悲催的是,她根本不记得葛俊的电话号码,就算司机大哥看她着急想借手机给她,却也无可奈何。   “小熙,你来了?”   一双做工考究的黑色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声音犹如天籁,她欣喜地抬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笑着,“你没走啊?”   葛俊从裤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一脸戏谑的表情,“我要是走了,不就看不到你这么傻的模样了?”   来熙咬着下唇,轻轻拍掉他的手,眼里却是瞒不住的笑意,“真过分,我才不要你的纸巾。”   他半蹲在她跟前,保持与她齐高的视线,为她擦拭眼角的泪,宠溺地看着她说,“我等了你四个小时,终于把你等来了。”   相视而笑,空气变得美好,时间也变得温柔,一切的一切,来得刚刚好。 ☆、当女流氓遇上流氓   大屏幕上的男人追着车子跑,嘴里喊着对女人的爱意。来熙默默地啃着爆米花,泪湿了眼眶。葛俊不太看电影,尤其对爱情电影无感。但看电影是恋爱时的必修课,他不想她错过,所以按捺着不耐的心情,细细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就好像两人初次见面时,来熙透过后视镜偷瞄他那样。   电影快结束时,来熙终于顶不住那炽热的目光,鼓起勇气对上他的,喃喃道,“你不看电影看着我干嘛?”   “电影哪有你好看?”   老天作证,这是他的真心话。但□□裸的表白突如其来,她更加羞赧。   “葛队,你为老不尊。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说情话撩妹。”   他摊手,“我说的是实话。”   来熙脸上的温度又上了个台阶,刷新了新高度,索性不再搭理他,要看就看好了,谁怕谁。   “小熙,待会儿我想去买点东西,你能陪我逛逛吗?”   她不疑有他,会心一笑,“好啊。”   放映厅在地下一层,楼上便是购物大厅。正值圣诞节,商场里人流涌动,小孩子们穿得喜庆嬉笑奔跑,来熙光顾着看那些精美的装饰,差点就被一个孩子撞倒。   葛俊的反应能力一向是优秀的,他顺手将她往怀里一带便躲过了。“你走路就不能好好看路?”   看着他正儿八经的说教,来熙笑了,带着点俏皮。“这不是有你吗?不这样怎么能显示出你反应灵敏身手好呢?”   她的巧笑嫣然直击他强韧的内心,一道道心墙被逐步瓦解,他的眼神也愈发幽深。来熙眼睁睁看着那抹红爬上铮铮铁汉的双颊,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这样炽烈的情感是陌生的,即便她曾经谈过恋爱。和苏卫的一段过往,纯真美丽,却没有飞蛾扑火的奋不顾身,也没有清溪流波的婉转多情。此刻她会不经意地想要更多,那种心灵的契合和渴求就仿佛是他们早已熟识已久的默契。   葛俊将眼神移开,温柔干燥的大手包裹着她的,两人一路同行,来熙品评着店里的装潢,他微微侧耳听着,不发一言,却极尽温柔耐心。在他看来,她的每一刻都美得让他呼吸凝滞。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来熙实在不习惯穿坡跟鞋,再加上来这之前小跑了一阵,两腿酸得厉害。绕着商场走了几圈,她走不动了,赖在长椅上唉声叹气。   他一米九的高大身躯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弓着挺拔的脊背,将她脚上的高跟鞋脱了下来。路人驻足观看,时不时传来女生的惊叹声,来熙不自觉地躲开了他的触碰。   “你干嘛呀,这么多人,太丢人了……”   他单手托出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握住脚尖轻轻扭动,为她缓解足部的疲劳。   “别动,一会儿就好。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心疼你的权利总该有的吧。”   “可是,可是男孩子单膝跪地,太……太那个了点吧……”   他抬头与她平视,双眼写满真诚,“不跪下来怎么帮你按摩?”   那认真的表情让来熙忍俊不禁,最终破功笑了出来,“好吧,你赢了。”   在众人的眼神洗礼中,短暂的几分钟就像是几个世纪,葛俊慢条斯理地为她穿上鞋子,还没起身站稳就被她匆匆拉走。   “先生小姐,圣诞快乐!我们店里正在做活动,要不要进来看看?”   他们走到电子产品区,一个穿着卡通服的女生将传单递给她说道。来熙摇摇头,微笑着打算离开。没想到被人拉住,只听见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好的,那我们就去看看吧。”她被拉进了手机店。   “你的手机坏了?”   “给你买的。”   “我不要。”她停住脚步,嘟着嘴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葛俊将她搂在怀里,轻点她的额头劝道,“你的手机到现在都没开机呢,你忘了今天的事了?万一以后有要事找你,联系不上你可怎么办?”   她将头埋在他胸前,扭来扭去地撒着娇,“我知道啊,可是我想自己买,我现在还没攒够钱。”   他佯装生气,“难道我还没资格买个礼物送你?”   果不其然她有些慌张,“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   “不想?不想欠我的?”   她拼命的摇头,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似乎越抹越黑。葛俊耐着性子看着她,看得她发怵。最终她只能垂着头答应了,“那好吧,下次我给你准备礼物,你可不准不收。”   他跟在身后,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喃着,“期待你的大礼。”   来熙虽算是情窦初开,但也毕竟是快毕业的大学生了。作为正常的女生,对于男女之间那点事儿总是敏感又害羞的,他这一番正经的话因为那耳边挑逗的气息也变得暧昧起来,她低头不语,脸上烧得厉害。   这两日里,来熙就像活在梦幻的童话里。她坐在车里,眼前矗立着她四年里生活学习的地方,心里对身边的人充满了不舍。   “那我回寝室了,你路上小心。”沉默了几分钟后,她沉吟道。   葛俊将手机递给她,单手托腮,嘴边漾起了笑纹。“小熙,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你是不是该回个礼?”   她迥然,“我没准备……”   “不需要,”他突然变得严肃,“跟我说声生日快乐吧。”   她睁着无辜的大眼,委屈地扑闪着灵动的睫毛,“啊?今天是你生日?你为什么不早说?你看你,你生日你还送我东西,我却连蛋糕都没有准备。”   来熙懊恼地撅起了小嘴,嘟囔着怪他。可他却笑得更开怀了,“小熙,今天你能来陪我看电影,就是送给我最好的礼物。余生还望多多指教。”   她鼻头发酸,泪水在眼眶里发出盈盈的光芒,感动得一塌糊涂却词穷不知该说些什么。   “乖,祝我生日快乐。”   “好,祝你生日快乐!葛队,谢谢你,余生还望互相指教。”   夜色正浓,昏黄的灯光下是轻盈的雪影。来熙裹着冬天的厚睡衣倚在走廊边,在手机的联系人里输入了第一个姓名和电话,并将它铭刻于心永不忘怀。   城市的另一端,包房里的空调依旧打得很足,但阮歆艾还是有些瑟缩。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她惊恐地睁开双眼,眼角已经泪湿。她快速地蜷缩在一起,惊惶未定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阮小姐醒了?”   声音来自她身后的黑暗地带,准确来说,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昏暗的灯光下。话语魅惑人心,还带着戏谑,她抓紧了身上的衣服,紧绷着神经。   “你是谁?你认识我?是你救了我吗?”   木质的高脚凳在玻璃地板上划出了尖锐的声音,男人似乎起了身朝她走过来,渐渐地,一个熟悉的身影曝光在灯光下。   “是你?怎么会是你?真是晦气!”   韩嘉荣叼着烟,几丝发梢耷拉在眼前,倒是把他衬得放荡不羁。他并没有因为阮歆艾的忘恩负义而恼怒,他一向是温文尔雅的。只是那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睨着她的眼神邪佞狷狂,“阮小姐既这么说,又何必把我的衣服抓得这么紧?”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手里攥着一件西装外套,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心头,是她昏迷之前包裹着她的味道。   虽然今天的事多亏了他出手相救,但想起两人之前的总总,她还是做作地嫌弃着将他衣服丢在一边,“我说呢,怎么质感这么差?!”   韩嘉荣慢慢地靠近她,哪怕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衬衫已略有皱痕,但那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不得不承认他的优秀,咄咄逼人让人无法挪开眼睛。   身边的沙发下陷,他已倾身上前,阮歆艾心里打鼓,脸上却还绷着,装作不在意。   “阮小姐这样可就不可爱了,我可是将你从火坑里救出来还送你回包房陪你到现在的救命恩人呢。这在古代的话,回报救命恩人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呸,不要脸。”   韩嘉荣低头笑了,“阮小姐还是睡着的时候更招人喜欢。我倒是很怀念刚才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你说是吗阮小姐?”   她强迫自己压下内心的不安,转头直面他的危险气息,“一口一个小姐,你叫谁呢?!看不出你平日里一介谦谦君子的模样,却是这么流氓的人。”   “NoNoNo……”他愉悦地摆动着食指,“我的流氓还没表现出来呢。”   “无耻……”话还没说完,她的蜜唇就被他武力强势侵占。他似乎喝了酒,嘴里残存着酒精的味道。那味道通过味蕾直冲大脑,阮歆艾的脑袋变得更重了些,连反抗都忘记了。   蛮横的一吻结束,他细长的手指抹去嘴角的甜蜜,眼里的幽暗深不见底,“这就当做你的回报了。”   半晌,愤怒的女声盈满整个包房,“滚!” ☆、重回云溪山庄   H市的雪从圣诞节开始,就断断续续地下着,往往地板还没干透,下一波雨雪纷至沓来。这样的天气阴沉沉的,那本该属于雪天晶莹剔透的美感都荡然无存。   “快过年了,你看你,这胡茬是不是该修一修了?”   葛俊艰难地缩着身子,躺在来熙的腿上,闭目养神。他今天值夜班,待会儿还得赶回警局。来熙柔嫩的手指在他布满青黑色胡茬的下巴上来回摩挲,静静地勾勒他坚硬的轮廓。   他的皮肤似乎更差了些,肤色黯淡无光,眼底浮着淡淡的乌黑,她没来由地心疼。   “小熙,年底是布防最频繁的时候,每个人都想回家过个好年,好几年了,我都习惯了。只不过苦了你,我们才刚刚谈恋爱,你就三天两头见不着我,对不起小熙。”   她忍住泪湿的冲动,缓和了情绪淡淡回道,“说什么呢,这些我早就知道的,我只是心疼你。你看这交接班才多长时间你就特地跑过来一趟,待会儿还得回去值班。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都比得上国宝了,你下次还是别来了,我会担心的。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葛俊猛地睁开眼睛,那幽深的眸光如深潭里的漩涡,看得人眩晕。他似乎在思考很严肃的事情,直勾勾地盯着来熙,她有些心虚。   “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没办法做到天天守在你身边,但最起码,只要我有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那一定是属于咱俩的。你是我认定的人,我不能让你受太多委屈。虽然现在我已经很懊恼了,可是先有国后有家,我们身上的担子重,也只能委屈你了。”   他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枚轻柔的吻。来熙的世界轰的一声巨响,虽然交往的一个月来并不乏牵手拥抱的亲昵时刻,但这种级别的肌肤之亲倒是头一回,她的理智被瓦解得支离破碎。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葛俊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试图抓住她游离的灵魂。她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刚想事情呢。过两天学校放假了,前不久韩妍姐姐特地到学校跟我谈回云溪山庄过寒假的事情。”   他没有答话,心里早已猜到大概。来熙并没有停止陈述的意思,两人能够坦诚相待是爱情里最宝贵的事情之一,他没有打断,静静地听着。   “柏哥哥还是因为我和来源的离开感到内疚,他一直认为以前受过爸爸太多的恩惠,现在却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昨天我给爸爸打了个电话,他还是答应了让我回去住。韩妍姐姐跟家人决裂了,跟柏哥哥结婚是迟早的事。她不顾忌讳亲自来找我,便是想顺了柏哥哥的意思,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葛队,你觉得呢?”   他沉吟了会儿,缓缓地坐起身将她搂入怀中,“你是成年人了,有支配自己行为的自由,你觉得好便好,我没有意见。”   来熙粲然一笑,“葛队,你让我想起了我们的政治老师。你和我聊天,就像在上政治课一样。”   他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调皮捣蛋的丫头,牙尖嘴利的。不过小熙,不要叫我葛队了罢,那是别人叫的。”   她抬头,“那叫什么?”   “唔,不知道,你喜欢叫我什么?”   她眼神飘远,似乎在认真思考。过了会儿自顾自嬉笑起来,“叫小葛嘛,我实在叫不出口,你总是跟老头一样的,就叫老葛吧。”   葛俊眯起了好看的眉眼,半晌没有答话。   “怎么了?不好吗?”   “……你确定要这么叫我?”   来熙恶作剧般地看着他略有些吃瘪的表情,更加坚持自己的选择,“当然了。”   “好吧,你喜欢就好。”   这丫头,那么多好听的称谓不选,非得挑这个,他似乎可以提前预想到父母亲听到这称呼时的表情了。   “对了,葛队……唔,不对,是老葛,”她特地瞄了眼,他仍是波澜不惊,淡淡地回了声“嗯”,便真诚地看着她听她说下去,“如果我回到云溪山庄,那晚上你就不用来看我了。”   “怎么,我见不得人?”   语气中戾气陡增,她连忙解释,“云溪山庄离警局更远,你这一来一回的太折腾了。我倒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有兴趣一听吗?”   葛俊默而不语,等着她的下文。来熙撇撇嘴,真是没有成就感,还不得不乖乖地说下去。   “放了假我就在家里复习准备考试了,柏哥哥也不会同意我做家务的。反正都是看书,在哪看都是一样的。你把你的值班表告诉我,如果当天你有休息时间,我可以去找你。这样你就可以不用过来,而且也能见着我了。”   “那这样岂不是换成折腾你了?”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天天在家里憋着要闷坏了的,出来走走不见得是坏事。”   他不置可否,就这样看着她。两人谈恋爱以来,她没有要过什么礼物,也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要求。反倒是她一直在迁就他的时间,这样的懂事让他动容,他是不信命的人,可此刻他的心里却升腾起这样一个想法,到底是前辈子修了多少福气撞破了多少南墙才换来了今生与她共守的缘分?   “行,先试一试吧。”   两天后,本是年底最忙的时刻,柏翼推掉了大大小小的餐会,携着韩妍到师大接来熙,又到画室把来源捎上。H市好不容易放晴了,他的心情也如同这明媚的天气般回暖,一路上嘘寒问暖的,想把之前失去的时光补上。   “小熙,今年过年要不接来老师过来住几天吧,前两天我已经让张阿姨打扫了房间,床单被套也换了新的。”   来熙正欲点头,却感受到了弟弟的低气压,便怯生生地问道,“来源,你怎么看?”   来源看着窗外,单手支着下巴,这情景倒让她想起了葛俊也喜欢开车的时候用手支着脑袋。   “你们看着办吧。”   这话听着挺倔强,但已经表明了弟弟妥协的态度,她开心地递给柏翼一个眼神,心里开始盘算着过年的计划。   一连几天葛俊都只在睡前发几条信息,寥寥数语报告了身体状况和工作的繁忙状态。来熙也习惯了,咬着笔头跟练习死磕,等到了他的信息才安心地放下课本睡觉去。没想到漫长又无聊的等待将她准备的练习都消耗完了,她只能再去书店买几本做做,否则时光漫漫,她如何度过……   “你好,我要这几本书,一共多少钱?”   “您好,一共120元,请问需要袋子装起来吗?”   来熙有些肉痛地递出两张红红的票子,将练习收到自己的帆布包里,“不用了,我有书包。”   “找零80元。请收好,慢走。”   她将钱包塞进书包,大门就在收银台边上,她也没注意,只顾着收东西,便迎头撞上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   来熙没看清来人,忙不迭低头道歉。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没关系,你没事吧。”   她觉着这声音熟悉,抬头一看,原来冤家路窄,好久不见的俊脸又出现在眼前。   “好久不见,韩先生。”   韩嘉荣抚着袖口处的袖扣,有礼回道,“你好来小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   两人本无深交,她也不愿多言,便侧身准备离开。没想到被抓住了手臂,“不知来小姐是否肯赏光一起喝杯东西?”   也许是他眉间的愁容过于明显,又或许是他口气中淡淡的恳求,来熙竟鬼使神差地跟着他来到商场二楼的咖啡厅。   “据我所知,来小姐你已回到云溪山庄。”   她白眼,“你倒是消息灵通。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我的时间很宝贵。”   韩嘉荣深思,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可以看出他内心挣扎得厉害。   “舍妹,嗯,妍妍,她,她还好吗?”   来熙正喝着果汁,差点因轻笑出声被呛着,“韩先生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韩妍姐姐是您的妹妹,您不问她来问我,是不是有些舍近求远了呢?”   他直直地望进了她的眼睛里,有些自嘲,“妍妍总说她很好,可是我怕,我怕她又受伤。她和孔浩东的事在我们圈子里传得很难听,我怕柏翼,哦,柏总,会,会刁难妍妍。”   眼前的人没了平日里富N代的做派,倒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童,来熙是羡慕的。如果她也有个能够全心全意照顾她的哥哥,也许现在的生活也不会是这样的吧。   韩嘉荣的关切和谦卑让她动容,她也不忍再调侃,便收起嘴角的笑意正经道,“放心吧,柏哥哥不是那种人。如果你真的关心自己的妹妹,应该让她知道你是支持她的,最起码她不会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或许会更加愿意跟你分享生活的点滴。” ☆、小别胜新婚   还有十天便是除夕,警局的排班表对外是保密的,就连来熙也不知道具体的安排,只能每天抱着手机等待葛大队长“翻牌子”。   葛俊和往年一样,最苦最累的班都是他顶着上,虽然他不苟言笑但局里的人都了解他是面冷心热的人。很多时候他都是连着上班,有时候连睡觉都是奢侈的。经过三天连轴转的工作,他终于得到了宝贵的休息时间。   来熙百无聊赖地翻了翻又快要见底的练习,一边感慨着自己的业务水平又蹭蹭蹭地往上涨,一边偷偷瞄着自己的手机,望眼欲穿。随着清脆的铃声响起,她几乎是立刻接通了电话,“喂?”   葛俊刚巡逻回来,坐在椅子上活动筋骨,眼前浮现出她光速接电话的急切模样,心头发酸。他总想着给他的公主幸福安乐,可来熙却跟着他受尽委屈,他的心情便快活不起来。   “下午可以准时下班,明天上午报到。”   这头来熙已经在收拾背包,手脚忙碌,嘴里含混不清道,“那我直接坐车到你们小区门口的公交站下车吧。”   H市是外来人口大市,越临近过年,路上的人越少。不过来熙出门的时候正值晚高峰,公车上挤满了补课回家的学生和下班的白领。前几天H市刚下过雪,路面湿滑,司机开得慢,来熙攥着包被挤在后门前的角落里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祈祷快点到目的地。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她终于听到公交车报站,下车的人还挺多,她被身后的人推着前进,脚步踉跄,下车的那一瞬间几乎栽倒在地上,却正好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你这么瘦小,小心一阵风就把你吹跑了。”   葛俊将她扶正,裹进自己的大衣里,只露出她的小脑袋。   来熙眯起了眼睛,开心地上扬着嘴角,“任何人在你跟前都是这么瘦小的吧,这明明是你的问题,你过于魁梧了。”   车子已经驶离公交站,下车的人也都匆匆往家的方向走,原本热闹的公交站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傻傻地望着对方,一言不发。   他的眸光贪婪地勾勒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和肌肤,就像是一台刻录机一样想把她此刻的样子牢牢印在心里。以前总听同事说,久别胜新婚,他一个光棍哪能懂这些。现在终于体会到有家室的幸福感了,这滋味竟然还不错?!   “老葛,我的脚麻了,脖子也酸了,我们要站到什么时候?”   来熙撇撇嘴,忍着笑意提醒道。   葛俊将她放开,执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有些不自然,“好几天没见你了,想多看看你。走吧,天气凉,我们先回家。”   夜色苍凉,狂作的风在耳边呜咽,可来熙心里像燃起了冬天里的篝火般温暖敞亮。她想起了以前晚自修回家时爸妈为她留的灯,还有妈妈在厨房里为她热饭菜的单薄背影。家,之于她,已是久违的存在。像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到他们的“家”,她莫名感动。   有些人就算朝夕相处了一辈子,仍然是熟悉的陌生人。而有些人,哪怕只有那么一眼的工夫,便也能引起情感上的共鸣。这样的信任来得无缘无故,却又合乎情理。   刚进家门,来熙的手脚便渐渐温热起来。她感到奇怪,“老葛,我听李老师说起过,你几乎是不打空调的,今天你这空调倒是打得挺足啊。”   葛俊倒了杯热牛奶递给她,“我一糙老爷们当然无所谓,雪地里滚过,火堆里爬过,有什么受不了的。可你是女孩子,身子金贵,尤其是冬天,要注意保暖。”   她接过牛奶,看着他一脸正经,笑得欢实,“老葛你真是二十四孝男朋友,看来你经验挺丰富啊。”   他斜睨一眼,又转身进厨房忙碌,“我之前没有交过女朋友,你是第一个。”   来熙心下一喜,但脸上总不好表现出来,只好绷着笑意四处参观。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和爸爸在一起,和葛俊也不是很熟络,自然不好窥探别人的隐私。上一次来正值他受伤,为了照顾他已是疲惫不堪,哪还有心思看这看那。这次倒是个绝佳的机会,从一个男人居住地的装潢风格及家居就可以探究出他的品格如何,来熙自然是感兴趣的。   逛了一圈下来,她是挫败的。整个家几乎跟他的车一样素净,清一色的淡蓝色窗帘,客厅里除了沙发茶几电视柜,就再也没什么大件的家具。墙上白净得不像话,这个房子当新房卖都不会有人有意见吧。   “老葛,我说你这房子你住过几回?不要告诉我,我和爸爸来的那一次,是这里头一次住人。”   葛俊关了煤气灶的火,原地沉思了会儿,转向她正儿八经地回道,“那倒也不至于,我也就住过两三次吧,我一般都睡宿舍,方便一点。”   面香四溢,来熙这些天来都蹲云溪山庄,几乎足不出户,有时候睡得晚了早中饭就一并解决了。今天早上也就喝了杯奶茶,韩妍硬塞给她一个三明治,现在想起来倒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没想到老葛你手艺还不错,这汤的味道挺鲜。”   他乖巧地在一旁为她盛汤,想也没想就开口道,“这汤头是对面街口的牛肉店里的,我早上路过交待了一声,你到之前我刚拿回来。”   “噗噗……咳咳咳……老葛……你,你也太实诚了。”   来熙差点把汤吸鼻子里头去,横眉瞪着始作俑者,葛俊拍着她的后背,表情无奈。她心里哀叹,要跟老葛同志在思想上取得高度一致,这过程实在有些艰辛啊。   这顿饭虽吃得状况百出,但也不乏温馨。两人轻轻地依偎在一起,聊聊天看看书,就这么打发时间,倒也惬意。而这温暖是身在H市市中心高档会所门口的阮歆艾所体会不到的。   阮大小姐实在拗不过眼前的人,双手交叉在胸前,蹬着十公分高的鞋摆出了居高临下的姿态,“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都说不通的呢,我和你也不熟,大家也就一起吃了几顿饭,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呢,你干嘛非得扯着我不放呢?”   “我叫艾江。”   她真是烦躁到极点,跺着脚几欲抓狂,“艾先生,我求求你了还不行吗?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死缠烂打?你也不看看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何苦互相为难呢?这不是平白让别人笑话吗?”   艾江仍旧不依不饶,“小艾,你看咱俩那么有缘分,我姓艾,你的名字里也有艾字,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着的缘分。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你了,你到底觉得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的。”   阮歆艾冷笑了声,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以往以她“恋爱不超两个月”的体质,现在正是感情温度回落的时候,怎么他倒还爱在兴头上了?不过无论如何,她已经乏了,要不是母上大人非要让她陪着艾江吃饭聊天,她宁可躲在自家的酒窖里品酒。前阵子刚从法国运来一批上好的货色,她还没来得及端起酒杯呢就被这货天天围追堵截,弄得自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的连家里都不敢多待。   她“有礼貌”地躲开艾江亲昵的搂抱动作,耐下心来解释,“艾先生,咱们俩不合适。你看看我,天天就知道在外面玩。你再看看你自己,出身书本网,海归高管年薪轻松过百万,怎么看都是应该美女环抱的,跟我在一起拉低了您的档次了您说是不?”   “小艾,我是真的爱你啊,我知道你爱玩,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小孩子心性,单纯可爱。你不用怕啊,我可以养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   啊啊啊啊啊~~~阮歆艾的心头无数匹马飞奔而过,她的愤怒值已经爆表,正欲发作之际,耳边响起了动听的天籁,“这不是阮小姐吗?”   她回头一看,虽然她已然在心里翻白眼,但现在无论是谁可以帮她逃出困境的,她都认为对方帅出天际。恰巧韩嘉荣单身经过,白衬衫的扣子散开,领口微敞,此时正好整以暇地在边上看好戏。   阮歆艾媚笑着勾住他的臂膀,他见惯了风花雪月的场面,自然知道要配合她演出好戏。只不过刚才那含笑的媚眼掠过心头,他的心头微颤,这场表演似乎也没有那么违背他的心意。   “艾先生,其实吧,我是迫于家母的压力才出来跟您过过场面的。我是有男朋友的,只不过我们俩比较低调,对家里人一直都瞒着。我今天本来就约了他的,你看这不是被你耽误在这儿了吗,他急了便出来寻我。既然人你也见到了,我想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再见亦是朋友啊。”   艾江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搂着别人的臂膀,而那人还不是旁人,正是在圈子里赫赫有名的韩家大少爷。硬要比家世的话他们艾家倒也不输韩家多少,但无奈佳人心有所属,他也只能含泪割舍。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韩嘉荣帮她把安全带扣上,嘴角弯出魅惑的弧度,似笑非笑道,“请问我应该送阮小姐到哪儿去,你家还是?”   阮歆艾看着后视镜里可怜落寞的身影,心里全然没有恶作剧的快感,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拒绝别人,想起之前自己经历过的种种被分手,脸上竟怅然所失,连跟韩嘉荣抬杠的心情都没有。   “随便吧,我想吹吹风。”   他有些意外,但美人开口了岂有拒绝的道理,他一踩油门朝郊外开去。 ☆、见家长   车子停在山顶。   阮歆艾心情不佳,解了安全带坐在草地上,俯瞰整个H市的繁华,一阵感伤。   手臂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韩嘉荣递上一罐啤酒,“只有这个了,喝不喝?”   她愣了会儿,“喝!”   “不过我可奉陪不了,我得开车。后备箱还有几罐存货,阮小姐自便。”   两罐啤酒下肚,微风拂过,她的心情也开朗许多,对身边一言不发地陪伴着的韩嘉荣也没那么介怀了。   “这儿风景不错,你常来?”   “有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笑了,轻风拂动她的秀发,夜色里的她越发媚态,那婉转多情的双眼映着山下的点点华光,   “没想到韩家大公子也有烦心的时候。”   韩嘉荣刻意收回在她脸上流连的眸光,拢了拢毛呢外套的衣领,“当然有,人生在世谁没有点不顺心的时候?阮小姐已经算是生在象牙塔顶端了,现在不也对着这一夜清凉唉声叹气吗?我看那艾先生不也挺好的,家世清白,相貌清隽,在圈子里的名声可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就这样你还挑?”   她点点头附和,“倒也是。就是因为太好了,我想以我的运气而言,怕是无福消受的。不过今晚的事,还是要谢谢你。现在看起来,你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哈秋!”   她捏了捏发红的鼻头,一阵瑟缩。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还是回车里去吧。你们女孩子家就爱跟季节对着干,这么大冷天的你连个外套都没有,冻坏了身子等年纪大了有你哭的时候。”   说完他站起身拍掉身上沾着的草屑,转身回到车里。   阮歆艾哭笑不得,“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样,难道年纪大的人说话都是这个路数?”   她刚扣好安全带,身上便被温暖包裹。韩嘉荣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先披着,待会儿车子热起来了再拿掉。”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阮歆艾身子一僵,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嘴唇便被攫取。他的唇很薄很软,嘴里有着清茶的气息,看来他还算是个克制的人。这次的吻绵长缱绻,不似之前那样充满欲望的挑逗,她惊觉自己竟然还挺享受,只好心底喟叹一声,认命地闭上双眼,渐渐迎合他的情绪。   H市市郊的某处山顶气氛旖旎,可城市的另一头却弥漫着淡淡忧伤。来熙收拾书包准备搭末班车回云溪山庄,柏翼不知她谈恋爱的事,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催,担心她在外面玩太晚。   葛俊将帽子套到她头上,瞅到她撅起的小嘴和一脸无奈,试探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路上还可以说说话。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不行,”来熙把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将小脸藏在层层包裹下,坚决拒绝,“你明天还要上班呢。我不就是为了怕你累着才赶过来的吗,你送我回去的话不就白费了这心思?再说了,现在才八点半,还早呢。是柏哥哥太夸张,他越来越像我爸爸了,就爱瞎操心。”   他笑着搂住她,既心疼又感激。“那你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   “哦对了,说到爸爸,我有件事儿跟你说。”来熙拎上书包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转身折返,差点撞上紧紧跟随的葛俊,“今年柏哥哥说要把爸爸接到H市来过年,爸爸担心嫂子和小安在老家不安全,也一并带了过来。票都买好了,年二八就到了。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吧。”   他听完,眼神有些复杂,最终归于平静淡然,“好,我知道了。我这算是正式见家长了吧,那来小姐你什么时候可以和未来公婆见个面呢?”   来熙一怔,抬着头茫然无措地对上他淡笑的眼眸,“老葛……我,我还没准备好,我……我有点怕。”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书包的背带,骨节分明,显示出了她的紧张。葛俊握住她的手,“有什么可怕的?我的父母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可是,可是……”她已然说不下去了,只好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一言不发。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   来熙欣喜抬头,看着他启动双唇,“好,不急,等你准备好再说。”   她卸下了重担,兴奋地抱着他精壮的腰身,“谢谢你,老葛。”   公交车已经走远,葛俊仍站在原地望着,背影萧索。其实在几天前,他已收到黄芳花的来电。来喜之于他,已是不同身份的长辈。他将来熙当成一辈子的伴侣,自然为见父母这样的事感到欣喜。他等着来熙主动告诉他,就像是对婚姻承诺的邀请一般。可她到今天才后知后觉地把事情告知,还拒绝了他的邀请,这是不是表明了来熙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不愿意跟他共度余生?   他一向是果决的,可在爱情里,他迷茫了。毫无依据地猜测另一个人的想法,可比他揣摩案件制定作战计划难得多,更何况这还是他心尖上的人,免不得要患得患失。   年二十八,柏翼特地抽空到车站将来喜一行人接到了饭店。来源闹着别扭不愿意出席便躲在画室里。来熙拿他没办法,只好和韩妍先到饭店点菜张罗。   来喜见着女儿,前前后后打量了一圈,还比了比高度,“似乎长高了些。”   来熙乐了,“爸,我已经不长个儿了。”   黄芳花把小安安顿在座位上,转身搭话道,“这父亲看女儿,怎么看都是好的。你就顺着你爸爸呗,他可想你想得紧。”   她闻言,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抱着来喜的手臂晃啊晃着,“爸,我也很想你。”   阿婉第一次来到大城市有些局促,她牵着康康的手静静地站在来喜身后,只是恬淡地笑着,充满善意。来喜为女儿正式介绍,“小熙,来,叫阿婉阿姨。”   来熙弯起眉眼,将她引到桌前,“阿婉阿姨,您坐。我不知道您爱吃什么,只好随便点了些,如果不合您的胃口,我给您拿菜单过来。”   知晓阿婉无法说话,她从昨晚就在心里打好了草稿,尽量避免“说”“告诉”这样的词汇。来喜见女儿已不介怀,表现得落落大方,笑嘻嘻地在旁边的位子落座。   “这日子连停个车子都困难,外面排满了,我停到对面去了。”柏翼火急火燎地赶到,“大家都别站着了,服务员上菜。”   来熙和黄芳花同时开口,“等等……”两人对视,噗嗤笑了。来熙道,“还有个人,他应该快到了。”   柏翼为韩妍铺上餐布,眼神不解,“还有谁吗?”   她还没开口包间的门便被推开,带起了一阵微风,葛俊拎着两壶酒仰首阔步地走进来,径直朝来喜的方向去。他将酒坛子放下,微微欠身,“你好来叔,好久不见。”来喜忙起身和他握手寒暄。   小安从座位上跳下,一下子冲进了葛俊的怀抱,“葛叔叔,我好想你。”   柏翼只跟他打过几个照面,来熙保密工作做得好,他只当对方是尽责尽职的人民警察,忙欢迎道,“原来是葛队,快请坐快请坐。老师和小熙受了你很多照顾,于情于理我都早应该好好地答谢你,怪我疏忽了。今天借着黄老师的面子把你给请来了,还望不计前嫌,要吃得尽兴啊。”   不愧是在社交圈子里打磨出来的圆润,柏翼这番话无可挑剔,葛俊也在礼仪上做足,和对方点头寒暄了几句,一抬眼便锁定了对面沉默不语始终甜甜笑着的来熙。他绕了一大圈走到她边上,看似在不经意的说话间随意找了个位子,众人也没有起疑。   很快便上了菜,都是些精致可口的菜肴,韩妍是这里的常客,点起菜来也是得心应手。来喜夸赞她体贴能干,黄芳花也在旁附和着,她倒有些难为情了。   葛俊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自己能参与的话题偶尔插嘴几句,来熙乐得清闲,乖巧地坐在餐桌边吃饭。   来喜提到了五年前和部队一起到西部支教的事,葛俊便多讲了几句,聊起了自己早前在S县的警队生涯。来熙很少听他说自己的事,倒是挺新鲜,一时精神恍惚便夹了个辣椒要往嘴里放。此时醇厚低沉的男低音戛然而止,空气似乎凝滞了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葛俊拉住了她的手,皱着眉头道,“小熙,你不能吃辣椒。”   所有人的视线都定格在他们身上,来熙有些懊恼,低声道,“偶尔吃一个没关系的,我能吃点辣的。”   无奈葛俊就是不妥协,他伏到她耳边沉吟,“特殊时期,忌辛辣忌生冷。”   这下她就不淡定了,没想到前两天来亲戚的时候肚子痛随口提了一下,他便记在心里。虽说心里是感动的,但这么多双疑惑的眼神盯着她看,除了老实交待似乎也没别的办法。   “嗯哼,”瞥了眼来喜,他眼神里的疑问呼之欲出,她便立刻低眉顺眼,“那个,爸爸,我和葛队目前在交往中。因为我们才刚开始,我还没来得及挑个好时候跟您说呢。”   来喜心头高兴,面上却风平浪静,“先吃饭,这个事哪是你这么一句话就交代过去的?待会儿吃完饭咱们好好谈。”   柏翼的眼神晦涩不明,对葛俊多了些探寻的味道。来喜都发话了,他自然不会不识趣,便也没深究这个事情,找了另外的话题再次开启了聊天模式。韩妍倚在靠背上,眼里只有那意气风发的背影,若有所思。   反正事情说开了,来熙索性不再遮遮掩掩的,兀自夹了好多平常葛俊爱吃的菜,在他的碟子里堆了高高的一摞。她挑衅地挑着眉,眼里波涛汹涌,似乎在说,“谁让你暴露了我方军情?活该,罚你全部吃完!”   葛俊少有地像孩子般撇撇嘴,双手做投降状摆了摆,听话地吃起东西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不太有时间更,希望大家有点耐心啊,下面还有好多章节呢。谢谢支持~~~ ☆、归期   年二八,饭后,云溪山庄。   来熙手法纯熟地泡了几杯清茶,顿时客厅里弥漫着茶叶的香气。刚刚下肚了那么些油腻腻的食物,来杯清茶清清肠胃最合适不过。   来喜毕竟曾经是语文老师,对国学方面的品鉴还是有点造诣的。无奈在S县为生活所累,他已然很久没有如现在这般惬意地窝在沙发里细细地品着茶了。那原本干瘪的茶叶由于高温而变得丰盈,浓郁的香味将他的思绪拉得很远。一口热茶顺着喉咙落到胃里,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为之战栗,无以复加的满足。   “明前龙井,不错,不错。”   柏翼笑道,“就知道您爱喝。过两天回去的时候带点儿,当做一点点心意。”   韩妍点头附和,做足了一个女主人该有的姿态。她为大家忙前忙后张罗点心水果,额前的鬓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娇丽的侧颜。   来喜接过她递来的酥饼,称赞道,“韩小姐落落大方温柔懂事,柏翼你这小子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得好好珍惜。你看这忙活了半天也没好好休息,我们也就是坐着聊聊天,没什么要紧事,你赶紧带着人家姑娘去休息会儿。”   来熙正帮忙分点心,闻言也规劝她,“是啊韩妍姐姐,这里有我就够了。”   柏翼不动声色,思虑了会儿了然道,“行,那我们先上去再打点打点房间,你们好好谈谈心。”   来喜递给他感激的眼神,转而对着韩妍道,“别太劳累,我们几个人随便怎么住都好。那韩小姐,有劳你了。”   韩妍跟在柏翼身边多年,又行走在复杂的生意场上,这个眼神怎么会逃得过她的眼睛,一下便心领神会,客套了几句便和柏翼自行上楼去了。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来喜按住了女儿忙碌的双手,“小熙,来,坐下。”   来熙看了看爸爸,又环顾了四周,有些心虚地坐了下来。“爸爸,怎么了?”莫不是又有什么“重磅炸弹”要投放?   “你是不是要好好交代一下你们之间的事情?”   她放下心来,嬉笑着,“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么严肃,还搞得跟三师会审似的。”   来喜横着脸,“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说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到现在才说起来?还有你小葛,小熙不懂事也就算了,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没给她提个醒呢?”   葛俊挑眉,眼看战火烧到他这儿了,想逃避也不可能,只能应下了对方的话,“是,是我考虑不周,来叔你消消气。”   这回来熙的脾气也来了,她正色道,“不关老葛的事,是我的主意。我是想着过阵子等我们准备好了再告诉您的,又不是特意骗您,您别这样说他。”   黄芳花放下茶杯,开起了玩笑话,“人都说女大不中留,你看看,这还没过门就帮着说话了。”   葛俊转向黄芳花,虽未言一词,眼里却充满探寻。她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这件事我站在来老师这一头,你这么做确实不厚道。”   来熙将两人的交往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刻意规避了母亲的部分,言简意赅,似乎这发生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那么云淡风轻。葛俊心里犯嘀咕,两个人约莫一个月相处的光景就这么寥寥几语交待完毕,倒有那么点不甘心了呢。   来喜见葛俊从头到尾不予置评,眼神却不是很明朗,就算不似初初相恋的人那样眼里常含温情,也该有所动容,可他却一直很平静,甚至乎,有些阴郁。   他打发来熙上楼帮忙后,矛头直指葛俊,“小葛,你是怎么个意思?”   他顺着来熙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来叔,我认定了小熙的。”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他没有回答来喜的话,反而对着黄芳花交待着,“嫂子,明日见着我父母时,请不要提起小熙。”   来喜本就因他态度不明而有些置气,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直接挑起了他的火气,“你什么意思?怎么,小熙给你丢脸了,见不得人了?”   黄芳花赶紧按住怒发冲冠的来喜,一边低声劝慰,一边顺着他的意质问起来。   葛俊抿了口茶,坦然道,“不瞒您说,这是小熙的意思。她还没准备好。我觉得在爱情里,就算我比她年长几岁,却也得尊重她的决定。她是个有主见的独立的成年人,只要不越过底线,我会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可能,我还做得不够好吧,所以她还没办法完全把自己交给我。”   黄芳花听罢,倒也心疼葛俊,“来老师,我们老郭家跟小葛的渊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人品绝对是没得说的。认识他这么久,我头一回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足以见得他对小熙是认真地上了心的。小葛做事谨慎,对小熙的感情定也不是一时冲动,否则他也不会被我们戏称小老头了。你就别操心了,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咱们做家长的,图的就是他们安乐幸福。你说对吧?”   来喜缓和了面部表情,却依旧有些不安,他郑重其事道,“小葛,我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小熙是我的宝贝,我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来日若是她被人欺负了,我哪怕舍弃一切都会为她出头的。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千万不要负了她。”   一向三思而后语的葛俊几乎脱口而出,“不会。”   来喜差点老泪众横,“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柏翼三人下楼时来喜正和葛俊讨论明天接黄芳花和小安到家里做客的安排。来熙抱起在一旁玩玩具的康康,“对了爸爸,以往过年我和来源都会回爷爷奶奶那儿的,过两天大年初一,您要不要回去看看他们?”   来喜点头,“我正打算说这事儿。这么久没回家了,想得紧,是得回去看看了。”   柏翼致意韩妍添点热茶,插嘴道,“那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来喜双手捧着茶杯,韩妍微笑着为他添茶水,眼神有些怯生生的。他心里思绪万千,想起来熙之前跟他提过韩家的事,着实也心疼这小姑娘,柔弱的身子骨承载着世间的罪恶,和他的小熙一样,都是让人怜惜的孩子。而且来熙现在这处境,他作为父亲,也得表个态。   面对正侃侃而谈出行计划的柏翼,他打断话头,“大年初一你还是去韩家走一趟吧。人家小姑娘跟着你总不能一直不明不白的,有些话该说的,有些事该做的,不能拖泥带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趁着过年的气氛,把这事落实落实。”   韩妍怔在原地,内心不是不委屈的。来喜是长辈,事情看得透,把她深埋在心底的顾忌和伤感都引了出来,她哭得像个孩子。   “韩小姐,我是看着柏翼长大的,他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尽管跟我说,礼仪上定是不会怠慢了你的。”   “来老师……”柏翼将痛哭的泪人儿轻搂入怀中,“谢谢您。”   场面伤感,除了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玩耍,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良久,葛俊打破静寂,“大年初一我休假,我送你们回去吧。”   吃过了晚饭葛俊要回警局值班,来熙送他出院子。柏翼在院子里的一隅栽了几株梅花,冬天飞雪漫天的时候花开得正盛,虽然在这孤寂的夜里开得寂寥,却也不乏一番风味。   柏翼喜欢来熙看透世事的清丽淡雅,好比古人所说这梅花,独立风前惟素笑,能超世外自归真;他也欣赏她经历过命运赋予的种种磨难后仍没有放弃初心的坚韧,如同那诗句道,梅花香自苦寒来。   葛俊是如此剔透的人,怎会看不出这几株梅背后的深意?他转身,“就送到这儿罢,天太冷,快回去吧,别冻着。”   来熙走上前,整个人包裹在他的大衣里,“老葛,谢谢你。我不敢想象爷爷奶奶看到爸爸带着阿婉阿姨和康康回家的场景,你能陪在我身边,真好。爸爸离开后的每一年冬天都那么冷,躲在你怀里,我就觉得春天快到了。”   月色美好,清冷的月光落在她的肩头,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心头掠过一幕幕剪影,每一帧画面都承载了他的不安和顾虑,最终他克制住倾身上前的冲动,只在额间落下淡淡一吻。   狂作的风刮起他们的衣角,带起了她轻扬的裙摆。落下的花瓣随风擦过脸颊,他们驻足于重重花影之中,那一刻,仿佛要地老天荒。 ☆、探亲记   正朔始颂,三阳启泰。又一年春节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如期而至。一早,葛俊便开车等在云溪山庄外。今天难得的好天气,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洒在他身上,将他的气势柔和了许多。   柏翼韩妍相携着将来喜一家送出院子,对着身边闹别扭的来源嘱咐,“大过年的,总绷着张脸干嘛?装雕像啊?回到老家后多帮着点你姐姐,听到没?”   来源哼哼,“好了好了,知道了。柏哥哥,你都念了八百多遍了,再念下去你就变唐僧了。”   葛俊帮忙把带回去的见面礼搬到后备箱,闻言朝他们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来源好奇的目光,一下子就把他引了过来。   “诶姐夫,哎哎哎,真是太难以置信了,就我姐这样的居然还能找到这么帅的特警当男朋友,太有面儿了,不行,我得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葛俊眉头微蹙,却也不好直接拒绝,来源喜滋滋地找到手机准备开麦拉的时候,手里一空,手机被来熙抽走,还被赏了一顿爆栗子,“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弟弟啊,有你这么说姐姐的吗?什么叫就我这样的,我哪样?你说说,我哪样?”   看着姐姐叉着腰一副母夜叉的模样,来源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奉承着,“哟,这不是我那风华绝代艳压群芳的姐姐吗?姐,你不能太肤浅了。你要知道,你不止有美貌,还有智慧!”   那狗腿的表情惹得在场的人一阵轻笑,来熙轻轻踢了一脚,“瞧你这德性!手机没收了,老葛的美貌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你少给我惹是生非。”   “诶诶诶别介啊老姐,你这么霸道以后嫁不出去的……”   又是一阵哀嚎,葛俊微笑,耳边回荡着来熙刚才的话,心里一阵窃喜。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小时终于看到老家的路碑。来喜紧紧攥着阿婉的手,黝黑苍老的脸上表情严肃,一路上不发一言。来熙忍不住问道,“爸,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熙,”他摇摇头,“近乡情更怯,我有点紧张。”   她靠在爸爸怀里,“放心吧爸爸,爷爷他们很想你。”   来源还没放下心中的介怀,死活巴着副驾驶的位置,美其名曰“好好欣赏姐夫的盛世美颜”。在他的指挥下,车子停在村子里的一处屋前。来熙昨晚就和爷爷说了会有神秘嘉宾到场,加上大过年的孩子们都在屋外放炮仗,这么看起来倒是像在迎接他们。   车子停稳后,一行人鱼贯而出。来熙爷爷拄着拐在二叔来福的搀扶下走向他们,却在看到来喜后停了脚步。他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激动得没了言语,眼眶忽的就红了。来熙挽着父亲的臂膀来到爷爷跟前,“爷爷,我带着爸爸回来了。”   “啪嗒”一声拐杖掉到了地上,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抚着儿子的面庞,上下打量,“阿喜?你真的是阿喜?老天爷,居然不是做梦,你真的回来了?”   来福也哽咽,一个大老爷们搭着大哥的肩膀一抽一抽地说道,“哥,你终于回来了。”   身后传来声响,是来熙奶奶端着一盆米准备到河边淘米,看到一家人团聚的场面,激动地将东西打翻在地,有些艰难地小跑着上来,“阿喜?啊?!阿喜!我的儿子,你回来了?”   来喜哭着跪倒在两老面前,淌着泪回着,“是是,我是阿喜,我回来了。爸妈,我不孝!我不孝啊!”   来福赶紧将大哥扶起来,一家人相互搀着来到客厅里。才刚落座,来喜意识到刚才太激动忽略了阿婉和康康,现在他们母子俩相携着躲在来熙身后,胆怯地打量着四周。他不是没有想过结果,可这一步无论如何也得迈出去,于是他咬咬牙对着阿婉招招手,“阿婉,康康,你们过来。”   来熙有些趔趄,她往后退了两步,撞上了身后葛俊的胸膛。她抬头,有些不安。葛俊将见面礼放在地上,腾出手握住她的手。   阿婉在众人的眼光中迟疑地缓步走到来喜身边,“爸,妈,这是阿婉,这是康康。”   老爷子原本堆满笑容的脸上突然僵了下来,许久,“什么意思?”   来喜轻拍着阿婉的手背,勇敢看向父亲,“她是我的妻子。”   来熙捕捉到爷爷从她身上掠过的目光,那是抱歉的窘然的眼神,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果然,下一刻老爷子站起身直直走向儿子,将拐杖挥起重重地打在他背上和手臂上。来喜一声不吭地承担着,不躲也不怒,就这么生生挨了几下。阿婉舍不得,抱着来喜的肩膀打算替他受下这一切。   爷爷下手快,来熙还未有所反应爸爸便被打了几棍。她见爷爷还要下更重的手,心下一急便拉着爷爷的手恳求,“爷爷爷爷,您别激动,您的血压又高了!”   爷爷一把推开来熙,她就这么被甩了出去差点撞到桌角,还好葛俊眼疾手快将她护在怀里。爷爷心疼,心里又气不过,抬起手来又是一棍。来熙忍着泪要上去拦,却被葛俊按在原地。接收到他安慰的眼神后,只见他跨了一步上前,一个抬手就把爷爷的拐棍抢了过去。   老爷子诧异于眼前高大男人的突然出现,气愤道,“你是谁?毛头小子凭什么抢走我的东西?”   葛俊将拐杖双手奉上,态度谦和恭敬,“您好爷爷,我是小熙的男朋友,H市特警大队葛俊。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刚才冒犯了您,请您不要介意。”   来熙爷爷懵在原地,这个自称小熙男朋友的小伙子高大威猛,身上散发着慑人的气势,哪怕面对着长辈谦卑和气,骨子里的倔强和刚硬仍不容忽视。   从来熙的眼里读到确认的眼神后,老爷子哼了一声,甩手走回内厅,留着其他人在客厅里面面相觑。来熙奶奶噙满泪水的眼里充满了不忍和失望,最终还是随着老爷子回到内厅。   还是来福开口缓和气氛,“那个哎,小熙,你们都坐着。爷爷那边我会想办法哄着,你看小葛第一次来,别怠慢了人家。”   来喜把阿婉从地上扶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棒棒糖哄着因为惊吓而大哭的康康。来熙苦笑,踢了门边内心复杂的来源一脚。来源扭过头,走出了客厅。   就这么无言地过了半个小时,来福从内厅出来,看着来熙有些迟疑,“小熙,那个,你爷爷让你进去一趟,还有小葛也一起。”   “那我呢?爸怎么说?”来喜急忙问道。   来福摇摇头,“爸没说,只是叹气。大哥,你就消停会儿,别把他老人家的火头又勾起来。爸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说这番话时那眼神不经意从阿婉身上飘过,带着不屑。   来熙跨入内厅,葛俊跟在身后。老爷子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颓然的表情像是老了很多,目光也浑浊了不少。   她心下不忍,心头被揪得发疼,“爷爷,您别这样。爸爸他,他也是不得已的。”说完她特地给奶奶递了个眼神。奶奶张张嘴,欲言又止,只能叹息。   老爷子拉回了思绪,意识到这里还有个“尊贵”的客人,忙做出了“请”的姿势,“小葛啊,你坐。真是对不住了,今天这大过年的,让你看了场笑话。我们小熙是苦孩子,但是她是个好姑娘,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乖要善良,你不要介意今天的事儿啊。”   葛俊和煦地笑了,“爷爷放心,我和小熙认识很久了。”   老爷子悄悄地抹着眼角的泪,“小熙好姑娘,好眼光,找了个好小伙子。你可千万不能像你爸爸妈妈那样,真是造孽哟……”   来熙动容,“爷爷,爸爸也是有苦衷的……”她絮絮叨叨地讲述了父亲跟她说过的前尘往事,有些事记得不太真切了,便含混了过去,语无伦次的,爷爷奶奶竟也听了个大概。   听罢,爷爷仍十分悲伤,他道,“小熙,你不知道。当初咱们老来家出了你爸爸这样的知识分子,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咱家是什么光景你也清楚,你妈妈顶着压力一分钱彩礼都没拿就捧着大红喜被上门要嫁给你爸爸。那是真真爱着你爸爸的。过了门之后,咱们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让人家过上过。”   没想到妈妈还是如此刚烈的女子,来熙微微惊讶,听着爷爷慢慢说道,“你爸爸支教前确实和你妈妈吵得厉害,我们也都知道。当时她一心想着要带着你爸爸做生意挣大钱,你爸爸不依,她便天天糟践他,还威胁他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离婚找别个有钱人嫁了。我们又不能护短,只能帮着你妈妈劝他,可能也就那时,让他觉着老来家没情意,便也灰了心罢。当时你爸爸没了消息,你妈妈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即便心里有气,也不忍心落井下石。可现在看来,确实是我们老来家负了你妈妈啊。”   “没的事,没的事,爷爷,”来熙跪在老爷子跟前,摆手解释,“爸爸心里有气,他年轻时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人,经历了生死必然容易钻牛角尖。都是命运的捉弄,您别想太多了。”   老爷子将孙女搂在怀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情难自已   一直到晌午,老爷子两口子仍旧没有迈出内厅一步,连中饭都是来福嘱咐妻子送进去。来熙二婶端了空盘子出来,来熙忙凑上去,“婶子,爷爷奶奶怎么说?”   二婶瞅了眼来喜和阿婉,没好气回道,“还能说什么!你看你爸爸干的好事,老两口就扒拉了几口饭,这大过年的不是作孽吗?!真是晦气!!”   阿婉性子聪慧,虽不能言语但耳聪目明,自是晓得这火是冲着他们来的。她局促地抓着丈夫的衣角,来喜失望之余,倒也开导她不要往心里去。   来福招呼着大家到隔壁自家里去吃中饭,哪怕再不待见阿婉和康康,毕竟来者是客,再加上还有葛俊黄芳花在场,怎么也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饭桌上全然没有初初团聚的欢乐气氛,二婶置着气也不愿意上桌,一人躲在厨房吃饭。阿婉内敛本分,战战兢兢地拉着儿子在桌边坐下,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来喜见状心疼了,招呼着为她布菜。来熙虽知他们的难堪,但无奈这妇唱夫随的场面也让她如鲠在喉,想起现在在疗养院里对着四面白墙独自发呆的母亲,她低下头,忍住那夺目而出的泪水。   吃过了中饭来福让妻子整了两个小房间出来供客人休息,二婶嘟着嘴,可家里二叔说了算,便也只能顺从。来源带着堂弟堂妹去放炮仗了,来熙坐在院子里看着屋前干涸的土地发呆。   一片温热贴上脸颊,她抬头见葛俊递了袋温奶过来。她苦笑着接过,放在掌心里捂着。   葛俊蹙眉,蹲坐在她身边,“你刚才没吃多少东西,喝点热的,对身体好。”   “我喝不下,没胃口。”她的视线飘得很远,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饭桌上父亲给阿婉夹菜的情景。也许阿婉是可怜的,但有父亲挡在她身前为她受着一切,难道不也是一种幸运吗?   来熙迟疑了,“老葛,你觉得爸爸和妈妈,谁做错了?”   他想起了以前办案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女孩子,约莫也是来熙现在这个岁数,像花一样的年龄,整天叽叽喳喳地和每一个认识的人聊偶像谈理想,似乎世上所有的烦恼都与她无关。也许这才是一个未涉足社会的女孩子该有的精神风貌。可他的来熙,这么小就为人生所累,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容?   “小熙,虽然我也是第一次恋爱,但在我看来,感情里的事没有谁对谁错。一段感情和婚姻能够到如此地步,双方都有责任。但是,肯定不是你的错。傻姑娘,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太担心,时间问题罢了。”   来熙茫然回头,“真的吗?”   她眼里的希冀迫使他只能点头,她却像个孩童般笑开了,“老葛,你真好。谢谢你,没有你陪着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熙,我是你的老葛,永远都是。”   又是突如其来的情话,来熙红了脸,想着要换个话题,便提议道,“对了,今天光顾着伤春悲秋了,忘记带你四处逛逛。我们村虽然不富裕,但风景还是很不错的。怎样,要不来个一日游?我当你的导游。”   他咧开嘴,“荣幸之至。”   来熙带着他走田埂,说起了以前的糗事。   “我以前可皮了,爸爸在改作业,我带着来源玩。当时来源才刚会走路,我就把他抱到田里看爷爷种菜。田里坑坑洼洼的,我把他放着就溜得没影儿,不是跑去烤地瓜就是抓龙虾去,他好几次都摔在田里,爷爷累得不行还得抱着哄他,往往一天的活都干不完。”   她把他带到一处田埂边,翻开杂草可以看到里面发黑的小洞口,“你看,这就是我经常烤地瓜的地方,那东西可香了,下次我烤给你吃啊。正宗来家风味,独一无二绝顶美味。”   葛俊失笑,却不忍心打断她的兴头,十分配合地点头应允。   “还有啊,你看这里,”他们走到一处土屋前,里头昏暗无光,窗上贴满了陈旧发黄的报纸,“我上小学的时候数学不好,村子里有个教书先生跟我爸爸是朋友,每次回来过暑假我都会被抓来补习。以前这里是爷爷放工具的地方,为了给我学习,腾了两天才把里头捯饬干净。”   来熙说到这些的时候,似乎还一副我差我有理的模样,他刮了刮她的鼻头,“小丫头还挺能耐啊,可惜我没早点遇见你。我小的时候,数学是班里第一。”   她立刻装着十分遗憾的表情,又跺脚又捶手的,倒是惹得葛俊笑得开怀。   “老葛,我很少见你这样笑诶,其实你笑起来也没那么严肃了,像个邻家小哥哥一样,还有酒窝呢。”   他笑着摇头,“你真是个活宝。”   农村里地多,大部分都用来种东西了,来熙带着他绕着村子走,几乎就是沿着田埂走。有的地方窄,有的地方宽,加上她很久没有走过田埂路,手舞足蹈地解说的时候,华丽丽地悲剧了。   “哇哇哇哇哇,痛痛痛痛,你轻点儿轻点儿。”   葛俊斜着眼瞪着她,“你说你,走路不好好看路,还倒着走。这下好了吧,脚踝都肿了,得赶紧回去上点药。”   来熙翘着嘴,“脚痛走不了了。”   葛俊无奈,只好转过身去尽量伏低身子。她喜上眉梢,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得意地伏在他宽阔温暖的脊背上。她就像是被环绕起来一样充分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安全感。   “老葛,个子高还真是个好处。你看,海拔高一点的地方空气也好。嗯,心情真不错。”   她的气息就在耳边,轻轻的柔柔的,时不时挑逗着他的感官。就算自信自己的把持能力,但他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被心仪的女孩子如此撩拨,早就失了阵地。为了分散注意力,他说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声音缓慢悠长,在来熙听来,是那么的不真切,远远的从天籁传来,如轻缓的旋律般悠扬动听。   身后的人儿不再随意动弹,呼吸变得绵长,葛俊微微笑了,慢慢地往来熙爷爷家走。   来喜站在门外,眼底湿润。黄芳花走近他,“小熙从几年前就过起了自立的生活,其实内心里十分渴望长辈的关爱。小葛年长稳重,很大程度上填补了你不在所带来的空白。可她经过生活的磨练已经有了独立的人格,而小葛又是个进退有度尊重彼此空间的人,他和小熙在一起,你应该是可以放心了。”   “但愿如此吧。”   第二天葛俊要值班,而且来家老父仍拒儿子于门外,借住在弟弟家也不是长久适宜之计,于是当天傍晚吃过饭一行人便乘车回到了H市。又在云溪山庄待了两日,便到了回S县的日子。来熙为父亲整理行李,心酸得不是滋味。但是她又能做些什么?   送别当日葛俊当差,只有来熙柏翼和韩妍送他们上车。来喜扛着行李,双手牵着阿婉和康康,步履蹒跚,但每一步都很坚定。那远去的背影时时挂在来熙心头,以至于她回到云溪山庄心里头仍难过得无以复加。   随意拿了些东西装进书包里,她乘坐公交车到了葛俊的家。敲了敲门,他还没下班。于是她发了条短信过去,自己便坐在门口等。在她等得快睡着的时候,楼道里响起了仓促的脚步声。没多久头顶便响起了葛俊的声音,“小熙你怎么突然来了?”   来熙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和早已麻掉了的手脚,灿然一笑,“我给你带了点好吃的过来,都是我们那儿的特产。上次走得急,都忘了给你。今天想起了便给你送过来了。”   葛俊一进门便将空调打开,还倒了杯热水递给来熙。她将水杯放在一边,从书包里一样样地往外掏,“你看,这个笋特别好吃,就是有点辣,你少吃点,所以我就带了一包。还有这个,这个豆子超好吃的,包你吃过后会念念不忘……”   她就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介绍着带来的东西,眼睛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着。葛俊一把拥住她,“想哭就哭吧,憋着对身体不好。”   来熙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那强有力的跳动。“老葛,我很没用对不对?”   “你是世上最勇敢的女孩子。”   她哭了,哭得放肆,哭得撕心裂肺,她的眼泪一次次冲刷自己的回忆,将那苍老的背影化成心中无限的思念。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扭了扭身子不好意思道,“我的腿酸了。”   身子腾空,她被打横抱了起来,放在柔软的沙发里。葛俊单膝跪在她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哭了这么久补充点能量。”   来熙拆开糖果纸左右打量,不可置信,“天哪真的是颗糖。老葛你这样的气质带着糖在身上真的太违和了。”   他哭笑不得,“还不是因为你。身体不好又不好好吃饭,我怕你饿坏了身子。”   她眯起了双眼,露出了纯真的笑容,“谢谢你老葛,这糖真甜。”   葛俊眸光一沉,“真的吗?我尝尝。”说罢他倾身上前,将来熙困在胸膛和沙发靠背之间,触碰上她温热柔软的唇瓣。来熙瞪大了双眼,愣着没了动作。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害羞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牵制住双手,加深了这个吻,辗转厮磨,直到嘴里的甜蜜都化开了去。   心如雷鼓,短短几分钟过得异常漫长,一吻结束,他舔着嘴唇,“真的挺甜。”   来熙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她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那舔唇的举动和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如深水炸弹将她的脑子都炸成了漩涡。许久她才将头蒙在他怀里,“老葛,你顶着一张严肃的人民公仆的脸在耍流氓,真是比妖孽还妖孽……” ☆、找工作   来熙颓丧地靠在门边,按响了门铃。手里一摞摞的证明资料和履历就像笑话的存在。葛俊开了门,有些诧异,“小熙?不是约好了我十点钟去接你吗?现在才九点四十分不是?”   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又对了对自己的手表,一脸疑惑。   她脱了鞋窝进沙发里,将手里的文件袋扔到一边,“今天面试迟到了,我九点二十才到的。前台说公司严格规定迟到是犯了大忌,所以我就被赶出来了。”   看着她一脸阴郁的模样,葛俊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加热,“怎么会迟到了?你早上起晚了?”   “没有,”来熙想想就郁闷,“学校到这里的班车最早就是七点钟,你知道那路上堵成什么样儿了吗?我不小心在车上睡着了,睡之前在卖早餐的摊位前,睡醒后还在那里,几乎就没动过……”   情绪激动的她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抱怨模式,甚至连今天略显阴霾的天气都成了她发泄的对象。葛俊心疼地搂着她的肩听她在耳边细细诉说。   “叮”的一声,蒸锅停止工作。他将热奶倒入玻璃杯,“来,喝杯牛奶,甜的东西能让人心情愉悦。”   手指刚触碰到杯子,来熙的手机就响了。挂了电话显然她的心情好了许多,“老葛,又有单位让我明天去面试了。”   “嗯,在哪里的单位?”   “就在我今天面试大楼的斜对面。”她哭笑不得地指向屋外一个方向,抬头打量着他的房子,“住在城里就是好,你这可是黄金地段,我刚才从那里走过来才花了一会儿工夫。”   葛俊沉思片刻,提议,“你今晚住我这儿吧。”   来熙瞪大双眼,羞红了双颊,迟疑着不知怎么开口。他点了点她的脑门,“瞎想什么,我今天晚上值夜班,要明天上午八点才下班,下了班送你过去面试。”   “这样岂不是很不好意思?鸠占鹊巢诶。”   她委婉地欲擒故纵,但弯起的眉眼已经出卖了她的好心情。葛俊是何等人,如果放在古代,他就是调兵遣将的大将军,自然就识破她的伎俩,催促着她将牛奶喝完,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为了犒劳“房东大人”,来熙亲自去逛了菜场买了点食材,给葛俊做了顿丰盛的晚餐,还恭敬地送他出门,点头又哈腰的,一脸奸臣卖相。   当整个空间又恢复安静,她洗了澡套上了他准备的睡衣。她穿在身上就像幼时偷穿大人衣服那样,单单上衣的长度都超过膝盖,索性当睡裙穿,连裤子都省了。穿着他的睡衣,躺在他的被窝里,她对这个仍旧陌生的地方产生了熟悉感。那专属于某人的气味将她包裹起来,就好似躺在他怀里一般温暖。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两人在一起的日子有多久,这短短两个多月的感情生活虽平淡如水却情真意切,让她刻骨铭心。她无耻地想起了之前和苏卫交往的时光,他们在一起两个月的时候是怎样的状态,她已然没有太多印象了,即便回忆了很久仍是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忆,索性作罢。   第二天一早来熙定的闹钟响起,她便起身做早餐。葛俊说了会回来接她,所以她多做了一份。简单的清粥小菜,抑或是牛奶吐司,虽然葛俊对吃的东西不太挑剔,来熙还是悉心准备了一番。   整夜的工作让他露出了疲态,来熙心疼他,便提出不希望他接送的想法。葛俊一向很有主见,决定了的事改变的几率并不大。两人展开了拉锯战,最终以他一个波涛汹涌的眼神结束,来熙败。   这座办公大楼是这附近最高端的写字楼,能租在这里办公的单位必然有一定经济实力。来熙咽了咽口水,一直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葛俊见她紧张,便在楼下等着。趁着她面试的时候,他在车里打算睡个囫囵觉。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来熙出现在停车场入口,身后跟着阮歆艾。这大小姐自从前些天跟来家一起吃了个饭之后便再也不见踪影,却没想到面试的时候能够碰上。无奈场合严肃她们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交头接耳,只好商定了面试完后一起喝茶聊天。   两人打打闹闹地来到车前,阮歆艾见葛俊似乎睡得香甜,便萌生了恶作剧的想法。她知道来熙护葛俊护得紧,定然是不能两人协同“作案”的,所以她迈着淑女的步伐,一声不吭地靠近驾驶座。来熙只作她为了维护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便也没太放心里去。见行动得逞,她一鼓作气伸出手准备猛敲车窗吓人的时候,驾驶座的窗子自动落下,倒是把她吓得一愣,手停在半空。   葛俊睁眼,敛着笑意正经道,“你好,阮小姐,很久不见。”   阮歆艾尴尬地收回手,赔着笑脸回答,“你好你好,葛队,长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来熙总算识破她的伎俩,哭笑不得地瞪着她,“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阮歆艾嗤之以鼻,做了个鬼脸便打开后座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还摆着一脸“我是大小姐我愿意我高兴”的表情,叫人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进了咖啡厅,三人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葛俊一路上话都没几句,来熙担心他精神不好,便让他先回家休息。他唤来服务生,回头道,“没关系,陪你一会儿。”   来熙脸皮薄,一向都听不得情话,瞬间就不好意思起来。阮歆艾翻白眼,受不了地抚着双臂,接过菜单点了最大份的下午茶套餐,“我得多吃点,否则无法抚平你们对我的一万点伤害。葛队简直是二十四孝男朋友,一大早陪你去面试。可怜我形单影只……”   来熙欲调侃她迄今为止用的都是正确的成语之时,葛俊云淡风轻地扔下一句重磅□□,“小熙住我那儿,我顺便接送。”   “什么?!你们同居了?!”果然阮大小姐炸毛了。   来熙连忙四周观望,还好店里人不多,只有几个服务生朝他们看来。她一把捂住大小姐的嘴,心想着这孩子怎么总乐此不疲地在使她出名这条道路上奋斗不息呢?   阮歆艾掰开她的手,“我才出国了几天,你怎么就英勇献身了呢?”   还好刚才心里的话没夸出口,否则来熙会抽自己几个巴掌。她压低声音解释道,“我昨天上午面试迟到了,就在今天这栋大楼的斜对面。葛队怕我赶不上今天的面试,让我住他家,他值夜班,早上才刚回来的。”   阮歆艾如释重负,继续没心没肺着,“我说呢,就你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也就葛队定力足。”   来熙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如没事人一样的葛俊,对方真诚地倾听她们的谈话,表现得十分有涵养。于是她干笑着,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扯下去。否则以阮歆艾的个性,她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什么话都能胡诌出口,到时候难堪的可就是她自己了。   “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今天怎么也会过来面试?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吗?这么急着找工作了?”   阮歆艾搅着杯里的可可,动作略有迟钝,没多久便又淡然,“这不前几天碰到韩嘉荣了吗?他知道我是外语系的,便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公司的翻译部。据我所知,他主营对外贸易及承包大型交易会的项目,我看着机会不错便来了。”   来熙吞了口蛋糕差点噎着,葛俊帮她拍背顺气,他发现她特别容易被呛到,看来以后得避免在吃东西的时候跟她说任何事情。   “你说这公司的幕后老板是韩嘉荣?”   阮歆艾笑了,“小熙,你面试之前都不做功课的吗?”而后转念一想,“不过也是,他一直想独立干事业,自然在简介里和自家撇得一干二净了。”   “糟糕,那他会不会不让我通过啊?”   “他敢?!”自觉说漏嘴,阮歆艾轻咳了声,“小心城西阮家削他。再说了,你柏哥哥也不会放过他的。不过小熙,你说你也是,放着柏氏总经办秘书的职位不做,这不是缺心眼儿吗?以你和柏翼之间的关系,这还不是天天上班打卡领工资的美差?”   来熙在嘴里咬碎了牙,这到底是谁缺心眼儿啊?她冲始作俑者使了个眼色,阮歆艾呆愣了会儿才意识到身边还坐了个黑面神,只好呵呵地装傻,“这蛋糕味道不错,葛队尝尝?”   葛俊眸光平和,淡笑道,“我不爱吃甜食,阮小姐喜欢便多吃点。”   “哎,好嘞!”心却想着,有你这么看着我吃东西,就算不噎着也会消化不良。   来熙见危机解除,心头掠过一丝警觉,“阮大小姐,来来来,刚听你的话,我怎么嗅到了一点点□□的味道?好好解释一下。”   刚开始阮歆艾还咬紧了牙关喝着东西装疯卖傻,她越是如此来熙越是起疑。最终在软磨硬泡之下,她做贼了一样左顾右盼,“好吧,就是你想的那样,可以了吧。”   “啊……”这震惊还未喊出口,阮歆艾便手脚麻利地捂住了她的嘴。她怨念着,这世道这么不公平,阮大小姐三番四次让她声名大噪,自己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赶紧说说,我太好奇了,你们俩之前还那么不对付呢,怎么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来熙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却被赏了一顿毛栗子,“说谁王八呢?”   葛俊疼惜地帮来熙抚着头,见阮歆艾欲言又止,心下了然,借口去洗手间躲开两人的私人对话。阮大小姐对他充满感激,再次感恩来熙终于找到了良人。 ☆、“卖身协议”   阮歆艾说起了他们的二吻定情,情节和以前看过的言情小说差不多,倒是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要说让来熙惊讶之处,是阮歆艾对韩嘉荣的评价。   韩嘉荣作为韩氏太子爷,无论去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主儿,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要将女人送到他身边。可他和妹妹不同,从小看惯了生意场上的声色犬马及虚情假意,对身边的人处处抱有提防之心,只有对家人才能卸下心房,这也是为什么他特别保护妹妹的原因。其实他有很强的业务能力和公关能力,处事灵活反应机敏,是难得的商业奇才。   来熙有些犯嘀咕,“你才认识他多久啊?这么快就下定论会不会太早了些?你别怪我乌鸦嘴,之前你处的那几个男朋友不也都是刚开始说得很好听吗?结果还不是一样?!你还是多留点心眼儿好。能在生意场上混得好的人,必定不简单。”   阮歆艾臭了她一句,“就你柏哥哥好,行不?”   来熙条件反射地朝身后的卫生间方向看去,恨不得把阮歆艾的脑袋破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你是上瘾了是不?哪壶不开提哪壶,缺心眼儿啊你。”   阮歆艾不以为然,“我看葛队不像是心胸狭窄的人,再说了,你不是说他对你们的过去都了如指掌了吗?”   她只好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的都对,都有道理,反正我挺享受现在的生活的,读读书考考试。他那么忙,每一次约会就像偷来的时间,我们都会更加珍惜。”   “滴滴”两声,桌子上的手机震了会儿,来熙打开微信,顿觉好笑。葛俊发来一个笑脸,“你们谈好了吗?”   她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不多久身后便传来脚步声,虽然轻缓,却十分稳健有力,一步步地踏在她的心田上,走向她的心房。   回到家葛俊坐在沙发上看着来熙如自家一般的到厨房烧水准备泡茶,思虑再三,从房间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备用钥匙藏在手心里,斜倚着沙发的靠背,坐在扶手上等她。   来熙觉察到紧跟着她身影的目光,饱含深意炽烈深沉。她来到他跟前,被他一把搂进怀里,“小熙,我是这样想的。”   但凡这句话开头,就是葛老师要讲政治课的时候,她总是特别听话装作很虔诚的模样,“阮小姐不是说了会让你进公司实习吗?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每天上午八点半上班是否有可能做得到?”   她恍然大悟,有些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对哦,我给忘了这件事了。那怎么办呀,要不我跟她说说,我就不去公司实习了,省得给她添麻烦。”   说着她便要去捞自己的手机,手却被葛俊挡了下来。“你怎么听风就是雨的?我还没说完呢!”   来熙双手平摊,恭敬道,“您继续您继续。”   “城西阮家是什么社会地位,想必不用我说你都很清楚。阮氏小姐能看上的单位必然不会差,你作为应届毕业生,可以去实习是难得的机会,拱手相让太可惜了。”   她点头称是,可现实让她犯了难,他继续“洗脑”中,“那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你住到我这儿来,上班方便,周边的生活设施也齐全,离来源学校也近。”   来熙终于嗅到了一丝丝阴谋的味道,她呵呵笑着,“原来挖了个坑在等我呢。老实说,蓄谋已久了吧。”   葛俊一脸无害的点点头,诚实的表现瞬间浇灭了她欲借题发挥的苗头。她见他认真的模样,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吊儿郎当的毁了他的好意,可顾虑不是没有的,“老葛,你也知道,以我目前的情况,搬过来不是很合适,再说爸爸也不会同意的。”   他将银晃晃的钥匙放在她的掌心里,眼里的真挚让她感动,“我住宿舍,你放心吧。”   她忙把钥匙推回去,“这怎么行?这可是你的房子,要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是图你的房子呢。”   葛俊没有接过钥匙,来熙在某些方面的固执他是深有体会的,在谈话之前他也没想过能三言两语就说服他,否则她也不值得他如此费心了。   “小熙,我是个成年人,有我自己的判断。生活不是过家家,我本就没有抱着玩乐的心态在和你交往。你是什么为人,我想我已经很了解。至于别人的看法,我一点都不在乎。”   他为人深谋远虑,这番话想必也是在脑海里经历了千回百转的前后推敲才能说出口,话里行间处处为她设想,否则以他惜字如金的性子怎么会如此迂回婉转地劝她?这些思虑包含了他的情谊,来熙不是不感动的。   “老葛,住过来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难得见她口风有所松动,他答应得干脆。   “我要付房租,按这里的平均房价。”   “……”   葛俊无言,来熙知他犹豫,便乘胜追击,“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住过来了。”   “行吧,到时候你打我卡上。”   他心想,就当做她的嫁妆吧,到时候可以带她去她喜欢的地方旅行或者买点她喜欢的东西。   来熙喜不自胜,能让说一不二的葛队长让步简直是人间奇迹,她忙不迭点头,手脚利落地收回钥匙怕他反悔。   银色的小钥匙落入裤子的口袋里,她打趣道,“老葛,怎么看都是我吃亏诶。”   葛俊低头沉思,沉吟道,“我记得看过一部武侠片,里面有三件事之说。这样吧,我也欠你三个承诺。只要你提出,我尽力满足。”   来熙喜出望外,已经脑补着他被她提出的刁钻问题给难倒的窘迫模样,在心底仰天长笑。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总感觉我答应得太草率了,像旧社会卖身一样,我怎么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给卖了呢?”   他伸了伸懒腰,随口一句,“怎么,还想来个仪式?或是签个卖身协议什么的正式一点?”   来熙得意地四下环顾,确定自己设下的坑没有任何可反驳的地方,便开口刁难道,“连纸笔都没有,怎么签字画押?你有本事在不挪动位置的情况下变出契约和手印来啊。我二话不说立刻就签,怎样?”   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葛俊早已琢磨透她的小心思。他胸有成竹,“真的?如果我有办法让你盖章,你绝不食言?”   他还特地强调了“盖章”二字,语气凿凿让来熙有些心虚。她再次环视身边的环境,最终确定找不到任何可以书写的东西后,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葛俊挑眉,指着自己的双唇道,“这里是画押的地方,契约的期限是一辈子。”   来熙微愣,反应过来后笑得花痴乱颤,撅着嘴巴道,“你这是耍赖!”   他摆出不屑的表情,“你没有规定契约的材质和内容,我这么做完全是合乎情理的。你是盖还是不盖?”   说罢他将手臂收拢,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气流在空气中流转,来熙笑着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啄了下他的唇。葛俊哪能这么容易便放了她,单手托住她的头继续攻城略地。在她被吻得七荤八素无力地瘫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温柔地抚上她柔嫩的双唇,声音变得暗哑低沉,带着性感的味道,“礼成。”   来熙的呼吸仍旧不平稳,她摩挲着他嘴边因微笑形成的淡淡酒窝,喃喃着,“老葛,小艾说你不似之前那般严肃了,她很惊奇能看到你的笑容。我似乎也发现,你最近笑得多了,不像小老头了。”   她柔若无骨的手指掠过之处带有轻微的灼热感,为了平复自己的心跳,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避免她进一步看似无心的挑逗举动。   “小熙,我从小便是在这样严谨的环境中成长,我的第一个玩具是我的父亲用弹壳给我做的模型枪。在我刚懂事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将来是要成为一名警察的。读书时我的生活存在于学校和家庭两点之间,工作之后便换成了警局,同样是两点生活。在工作上,我不能在分析作战方案时嬉皮笑脸;在平时,我几乎没有感情生活,只能将私人时间花在作战能力提升上,案件分析作战搏斗等占据了我的所有生活,我不得不严肃。警局有活泼的警察,但也得要有严肃的警察啊。”   “可是我看电视上写着,严肃活泼,这两点不冲突呀。你过着这样的生活,没有觉得苦吗?”   “所以老天爷派你来填满我的空白,可以让我既严肃又活泼。”   来熙抱着他的双肩,“我以为你不信这些的。”   “因为有了你,我相信并感恩命运。”   她害羞地埋头傻笑,“老葛,你这小嘴真甜……”   葛俊无奈皱眉,这是在夸他吗? ☆、实习   柏翼倚在墙边,表情凝重。一个小时前,来喜给他来了电话,大概说了来熙想要再次搬出去住的意愿。经过春节前后一个月的和平相处,他以为她不会再想要离开。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而且,还是搬到葛俊的房子里去。在他如父亲般操心的心里,就算对方是特警的身份也丝毫不能减轻他的忧虑,他认为这跟往狼窝闯没多大区别。   “小熙,这儿住得好好的,干什么要搬?妍妍也说喜欢你住在这儿,有个伴儿。你和葛队才认识多久,你对他足够了解吗?现在也许他为了哄你搬过去说尽了好听话,搬过去后未必就按他现在说的来做。我是男人最懂男人在想什么,但凡男人就没几个好的。”   来熙一听,乐了。“柏哥哥,你把你自己也给说进去了。”   柏翼还想说些什么,来熙自然地搭上他的双肩,“好啦好啦,你真的快比爸爸都啰嗦了。老葛不是那样的人,我很清楚。柏哥哥你就放心吧,我等着喝你和韩妍姐姐的喜酒呢。”   她微微侧头正好瞥见韩妍站在楼道的尽头,似乎刚从房间出来,便看见他们聊天这一幕,但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表情。她牢记父亲的话语,即刻将手放下来,笑了笑转身继续收拾行李。柏翼自然没有察觉,他还沉浸在如何说服来熙留下的思绪中,直到韩妍缓步来到身边才有所反应。   “妍妍,你来得正好,帮我劝劝小熙,这丫头真是油盐不进。”   韩妍勾勾唇角,笑容有些苦涩,连劝说的话语都显得很干涩,甚至在来熙听来带着一些些嘲讽。   “是啊小熙,这里住着不挺好?你柏哥哥不想你在外面受苦,工作也给你定下了。”   来熙虽不觉着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是鼓不起勇气去正视韩妍的眼睛。她想大而化之地全身而退,原本心里想不通过不去的坎儿在此时此刻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便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啊!!!对了对了,我一直想不起要跟你们说什么,现在终于想到了。前些天我去韩总的公司面试实习翻译员,正好碰到了小艾,现在我们俩都被公司录取了,所以工作的事就定下来了,柏哥哥你就放宽心吧,韩氏大公子创办的公司你总信得过吧,福利待遇不会比你那里差的。”   柏翼还没能很好地消化她要离开的决定,另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接踵而至,不得不说,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来熙顿觉不忍,可不经意间捕捉到韩妍眼里的安心和喜悦,她也只能这么做。   “小熙,来老师不在这里,我就是你的哥哥。长兄如父,如果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周到,你完全可以跟我提。可这样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太任性了。从我把你和来源接到云溪山庄开始,我就答应过你会在公司为你留一个位置。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费尽心思地在外头找工作,是故意要跟我作对吗?”   一向儒雅的柏氏总经理愤怒值飙升,来熙也不敢再造次,只能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柏哥哥,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罢了。你对我们来家有大恩,我的嘴笨,不知该如何谢你。但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希望能自己做决定好吗?”   静默良久,柏翼留下了颓然的背影。他是无法对来熙发脾气的。他很清楚,来熙不似韩妍一般的存在,可她对于他而言仍是特别的,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付出了怎样的情感,爱情和亲情的界线是那么模糊。此刻他唯一笃定的是,她不爱他,或者说她曾经爱过,可现在都烟消云散了。他们的生活经过了交点,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上,将永不再相交了。   来熙提着装满了书籍的行李箱走向那敞开的大门,走出这扇门,也许便和这里再也没有瓜葛了吧。她不禁有所怅然,在那光亮的投影里驻足,回头环视了这个曾经寄托了她对爱情最美好幻想的地方。   楼梯传来脚步声,最终柏翼还是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太重了,我帮你拎过去。”   葛俊刚从警局下班过来,车子徐徐停在院子雕花的铁门边。柏翼将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嘱咐着跟出来的来熙,“还有东西忘了吗?实在是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也不是太远,需要的话我给你送过去。”   来熙一拍手掌,“我放阳台上养着的多肉忘了拿了。等我下啊,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便三步两步地往回跑。葛俊无奈一笑,跟柏翼简单打过招呼便打算坐回车里等。没想到柏翼却将手搭在窗沿上,阻止了他的去路。   葛俊敏锐,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便没有因此而恼怒,平静无波地等着他的下文。   “葛队,想必你也知道小熙敬我如兄长,我自然不会对她的事袖手旁观。我本不希望她搬出去,但她如此坚持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她是来家的宝贝,也是我柏家的,还望葛队好生照顾。”   葛俊并没有答话,他静静地用余光扫过云溪山庄,果不其然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伫立在二楼尽头房间的落地窗前。他仍然介怀他们每次见面时停留在来熙身上的那抹探寻的目光,说不上恶毒,但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这也是他坚持要求来熙搬出云溪山庄的缘由之一。   柏翼立在原地,见葛俊像是在开小差一样看着别处。正打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听到他说,“柏总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熙。柏总留小熙在这里本是好心,可小心别被有心人误解成想坐享齐人之福。为了你和小熙的名誉,我觉得她搬离云溪山庄,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你不相信小熙?”   他神色微变,目光锐利得渗人,“我从不怀疑她。但你不能阻止别人怎么想她,很多时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柏翼被他的眼神震慑,一时接不上话。来熙跑回来,手里捧着两小盆多肉植物,满足道,“好了,可以走了。柏哥哥,你快回去吧,韩妍姐姐还等着你吃饭呢。到了那儿我会给你发信息的,别担心。”   车子绝尘而去,二楼窗户前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柏翼琢磨着刚才葛俊的话,站在他的位置抬头看向云溪山庄,目光所及之处并无特殊,便也作罢。   来熙坐在车里,将两盆植物在脚边摆好,“老葛,你和柏哥哥刚才在聊什么?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看,你们是吵架了吗?”   葛俊拢了拢她半长的秀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男人之间的对话。”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他将方向盘一转开往另一个方向。   “我们不是回家吗?这是去哪里?”   “去商场。有些东西该换新的了。”   住到葛俊房子里的第二天,来熙就开始了她的实习生涯。由于她还未考出高级口译证书,只能在翻译部跟着顶头师父学习,美其名曰翻译助理。   跟她同时进来的阮歆艾,工作职位是经理秘书,职责是全力配合总经理开展一系列工作,而公司的总经理,便是韩嘉荣。这空降得也太明显了些,不多久全公司上下没有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见着她都礼让三分。来熙不想有流言传出,便低调地尽量避开三人同行的场景。   来熙渐渐熟悉了公司的运作和工作的内容,不久后展览部接到承办H市经贸交流交易会的项目。这次综合交易会的覆盖面广,涉足多个行业,需要三个大型场馆分区。而且交易会的参展商和购买商遍布世界各地多个国家,充满了挑战,韩嘉荣准备了很久,通过过硬的专业经验才抓住了这个机会。   从场馆选择到摊位租赁,阮歆艾忙得焦头烂额,有各式各样的文件需要批示,而来熙总是在下班后被抓壮丁加班,打印翻译文件之类的。有时候加班得晚了,韩嘉荣会亲自送她回去。葛俊见她每天瘫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就心疼得紧,可劝她的话刚到嘴边便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知道来熙不喜欢他这样干涉她的生活。既然是她不希望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做。   开展前一天,来熙终于可以按时下班了。她从超市买了些食材,炖了小鸡蘑菇,还炒了些素菜,葛俊一回家便闻到阵阵菜香。以前见同事到了下班的点儿就急着回家吃饭只觉得奇怪,而在之前,这里对他而言只是个房子,并不是家。现在一盏灯一碗饭一个背影,成为他心里一湾温暖的源泉。   两人吃过饭便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葛俊在生活的细节里几乎一边倒地支持纵容来熙,他不会刻意要求她迎合自己的喜好,所以大多数都是她看电视笑得前俯后仰,而他默然地陪伴着她享受着平淡的美好。   “对了小熙,明天你是在公司工作还是在会场里?”   来熙咬了口脆生生的油桃,含糊着,“小艾说会场人不够,怕是需要我过去当个临时翻译。师父也说是个好机会,权当做练练口语了。怎么了,突然对我的工作感兴趣了?”   葛俊瞥了她一眼,眼里难掩笑意,“那明天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顽皮的老干部   作为大型交易会的举办场地,H市将迎来全国各地的参展商及世界各地的投资商购买商,风景秀美的H市再次受到关注,领导班子自然十分看重这次的项目,纷纷出席开幕式以示重视。作为防恐的一线人员,葛俊带领的小分队是指挥此次安保任务的核心人物。   几周前收到任务,他已带着兄弟们勘察地形布控。开幕当天一大早所有的安防人员全部到位,守住交易会各个出口,各主干道和表演会场都有大批巡逻人员来回走动,所经之处总会有几个小女生偷偷地给他们拍照。   来熙的任务是守着服务台,为需要帮助的外国友人提供正确的指导。其实各大展区都布置了小语种专业的在校优秀学生做临时指引服务,她只是个后备力量。虽然是个闲职,却也是服务人员,得穿着统一的制服和高跟鞋站在服务台后保持微笑。   站了一上午,她的腿有些发僵,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阮歆艾正好巡视到她这里,便唤了另外一个翻译部的同事过来顶替她。   “小熙,你别光站着不动,走一走会好一些。你往休息室的方向去,再撑半个小时马上就可以换班了,到时候可以直接在休息室里歇会儿,中饭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来熙扭了扭早已失去知觉的脚踝,对阮歆艾报以感激的笑容,僵硬地游走在通往休息室的道路上。阮歆艾心疼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往总指挥室去。总指挥室安排在展厅外独立办公楼的顶楼,领导们都在那里休息,等着出席中午的一场餐会,届时受邀的各国商贸委员会的代表都会出席。   葛俊紧盯着屏幕上的动向,眼神快速流转在各个主会场之间。阮歆艾进来的时候,他正跟谢斌讨论着下午的安保方案,听到声响,习惯性迅速看向声音来源并作出一定的应激反应,见来人是她便又将视线收回,继续和身边人低声说话。   过了会儿,展会到了中午休场的时候,领导们出动至宴会厅,由一支小分队保护。葛俊循例带一队人回到会场查看各个布控点。此时大多数人都聚集在餐厅,会场里不似上午那样成群结队的人拥挤在一处,只有寥寥数人在和摊主谈生意。   他转了一圈,没发现来熙。阮歆艾带了份便当匆匆经过服务台,他便叫住了她,“阮小姐,小熙人呢?怎么没看见她?”   阮歆艾拱了拱手里的便当盒,“喏,我这不给她送饭去了吗?她今天穿的鞋不太合脚,脚后跟磨破了,刚才我让她先到休息室歇会儿。”   葛俊瞅了瞅手表,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饭盒,回头跟兄弟们交待了几句便迈开大步准备离开。她一急想要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不过他还是停了下来。   阮歆艾尴尬地收回手,干笑着指着休息室的方向,“休息室在那儿,我叫住你是怕你不认识路,还想问问要不要带你去。”   他礼貌客气地点头致意,“我知道在哪里,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好意。”   她摊手,“无须客气。”   这休息室在会场其中一条主干道的尽头,原本是一间大办公室,现在被临时用来当做员工休息室和化妆室。葛俊轻扣门板,里头传来微不可闻的声音。他推门入内,休息室里只有来熙坐在凳子上揉着自己的脚踝。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十分惊喜,“老葛,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饭。”   葛俊走到她面前,将饭盒随手放在桌上,蹲下来检视她备受摧残的双足,“怎么破成这样,都流血了。”   手指轻触到伤口,指头上的老茧从伤口上擦过,引得来熙一阵战栗的疼痛,她忍着流泪的冲动,叫喊声已经到了喉咙处,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葛俊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沾了水擦掉伤口表面结痂的血迹,从口袋里掏出创口贴贴在伤口上。   “痛就喊出来,没关系。”   来熙笑了笑,“我不痛。老葛,我觉得你有往叮当猫发展的潜质诶。上次能变出糖,这次能变出创口贴,就好像为我准备的百宝袋似的。”   他拆开便当推到她面前,“就是为你准备的。你受伤了我心疼,又不能替你痛,就只能帮你多筹谋些。”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根,每次葛俊发自肺腑地甜言蜜语时,她都觉得大脑缺氧头昏脑涨的。他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发心,吩咐着,“先吃点东西吧,再不吃要冷了。”   来熙却没有动筷子的打算,她撅着嘴卖乖,“老葛,我没有胃口,能不能过会儿再吃?”   “不行,”他端起饭盒,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凉,送到她嘴边,“吃冷饭对身体不好。乖,先吃点。”   “唔,”她胸腔里的氧气量再次告急,一口含住餐勺,将饭盒抢了过去,“我自己吃我自己吃。”   胡乱扒了两口饭,葛俊仍立在边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来熙抬眼求饶,“老葛,你看着我吃我吃不下……”   “所以呢?”   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吃的。你不是队长吗?这时应该很忙的吧,赶紧忙你的去吧,省得被领导找麻烦哦。”   说罢她急急扔下餐勺,将葛俊往房外推。到门边时,他将门锁一拧把门从里面反锁住,顺势转身抵在门上。来熙用力扑了个空,直直撞进他的怀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双唇已被一阵温热覆盖。   “唔……”虽说接吻对她而言已不算陌生的初体验,但在公共场合还是第一次。她挣扎着逃离,懊恼道,“老葛,这是休息室,场馆里都是监控,万一被你的同事看到,岂不丢人丢大了?”   葛俊一愣,低头笑得那叫一个荡漾,“你放心,场馆的布控图已经牢牢长在我的脑子里。这个房间早就在地图上标明是更衣室,所以我们并没有装监控。”   来熙扫视着头顶上的各个角落,确实没有看到监视器。她吁了口气,佯装生气,“那也不可以。这里是公共场合,人来人往的影响不好。”   “小熙,闭上眼睛。”他留下这句话,再次收紧了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带入怀里,辗转厮磨。经过几次实战经验,他已无师自通,带着他独特的刚强气息的舌尖灵巧地攻城略地,攫取她的每一滴甘甜。来熙眼前天旋地转,就像站在逆风而行的浪尖上,紧张得随时有窒息的危险,只能静静抓住他的作训服,攀在他身前。   身后的门把被压了下来,门外传来几个女生的声音。   “咦,门怎么打不开?不会是坏了吧,我的包还在里头呢。”   “我也是啊,我的手机也在里面呢。”   来熙惊恐地睁大双眼,猛地推开葛俊的禁锢,瞪了他一眼,轻声笑骂道,“你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你看,这下好了吧。”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阮歆艾蹬着高跟鞋走近,“别在外面大声聊天。”   其中一个女生道,“阮小姐,我们也想进去啊,这门打不开。”   话音刚落,葛俊巧妙地同时做出两个开锁动作,并故意做出一些声响。门开了后,迎着各位诧异的眼神,他一本正经地指着门锁解释着,“我刚收到消息说这里的门有点问题,刚进来就被困在里头,用力拽了两下才把门打开。我会把情况上报给维修部的同事让他们尽快来查看,不好意思给各位添麻烦了。”   来熙躲在门后偷笑,也就葛俊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能如此镇定地蒙混过去。在场的几个女孩子早就被眼前玉树临风的男人迷得七荤八素,自然他说什么,她们都点头称是。要说葛俊真是百里挑一的优质男,对比现下社会里柔美的男人,他阳刚的气质更能俘获人心。无可挑剔的五官搭配,完美的身材比例,他站在那儿双手背在身后,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统一了所有人的审美要求。谁又能想到,这样优异的警察能跟来熙有关系呢?   只有阮歆艾贼兮兮地靠近她在耳边低语,“他不是拿着我给你买的便当来找你的吗?我才不信有这么巧的事,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这门锁坏了?但你这娇羞的没出息样,该不会是……”   来熙往她嘴里塞了块鸡肉,“废话这么多,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哼哼哼……”她眯起那双魅惑人心的丹凤眼,带着仿佛洞悉了所有事的自信,得意地笑着。来熙敲开她挡在眼前的手指,把自己化成一只鸵鸟埋在饭里,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葛俊快速跟上正按照他指挥进行巡逻的小分队,指尖摩挲着双唇,回味刚才偷来的美好。   从小到大,他便没有同龄人的顽皮和任性,却和别的男孩子一样有血性。他的野性,体现在每一次任务中无懈可击的作战计划里,体现在面对犯罪分子时毫不犹豫的进攻动作中。在任何人的眼里,甚至包括在他自己心里,他是心思缜密一心扑在工作中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老干部”。   回想遇到来熙后的种种,他倒活得像是刚谈恋爱的大男孩一样,心中不禁觉着好笑,敢情还越活越回去了。明明知道她害羞,明明担心她还没能全心全意接受自己,所有的“明知道”都抵挡不住她无意的诱惑,就这么陷下去陷下去,无可自拔。 ☆、毕业了   初夏的阳光暖暖的,微风和煦,来熙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突发奇想躲在路边的野花丛中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葛俊,并附上一句古诗,“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   葛俊刚从作训场上下来,跑了几公里出了一身汗,还没走回办公室便收到了来熙的微信。他心领神会,指尖在屏幕上飞速移动,“恭喜你,辛辛苦苦备考这么久,终于有了回报。”   今天英语专业八级考试的成绩公布出来,来熙寝室的所有女生全部通过。为了庆祝这一历史性时刻,几个女生提议一起到KTV唱歌再转场夜宵摊,不醉不归。毕竟再过几天就毕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从此走上不同的道路,也许此生便不会再聚首了。所以纵然是阮歆艾这种不受很多人待见的,此刻也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不求别的,只愿曾经同窗多年的朋友能够记住和自己一起度过的那段美好的时光。这段记忆里,有泪水,有欢笑,更多的是每个人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学习到的人生财富,随意截取一段,都是不可复制的珍贵。   葛俊拿着手机回复着她的信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便撞上了火急火燎冲出门的同事刘飒。刘飒面色不郁,脑门上挂满了汗珠,忙赔了不是便匆匆地绕过他身边,却被他一把抓住,“怎么了急成这样?你今天值晚班不是?”   刘飒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急红了眼,“葛队,我家女儿发高烧,她妈妈帮她倒水的时候急得打翻了水壶,手脚都被烫伤了。我们两家老人都不在H市,家里没用得上的人,我得跟领导请示请示,看能不能帮我调个班。”   差点被撞掉的手机此刻安然地躺在他宽厚的手心里,他有些愣神地看着手机屏幕发出的白光,过了会儿用力地按了按刘飒厚实的肩膀,“行了,这点事我还能做得了主。你今天晚上的班我替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嫂子等急了。”   刘飒微楞片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用锤头“回敬”,“好兄弟,改天一定好好感谢你。”   葛俊是不善言辞的人,他侧身为刘飒让了条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六月的夜里仍有些凉,桌上昏黄的台灯在卷宗上洒下一片金黄。葛俊埋首于工作,墙上挂钟的指针滴滴答答绕了一圈又一圈,他一抬头惊觉此刻已接近午夜换班时间。不知来熙的狂欢结束了没有,他为桌上的茶杯添满了开水,倚在窗边给她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了起来,听筒里充满了嘈杂的噪声。“喂,老葛?”   “小熙,你喝醉了?”看似疑问句,其实他早已从电话那头微颤的声线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来熙嘿嘿笑了几声,耍着赖皮道,“就一点点而已,我清醒着,你是老葛对不对?!我哪有醉,你看我还认得出你的声音。”   葛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电话挂了,拨通了阮歆艾的电话。这是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记下的,想着是来熙的好朋友便也留着。   “你好阮小姐,我是葛俊。”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空旷,“我知道。包厢里太吵了,我跑卫生间来了。”   “谢谢你。你们在哪儿?现在太晚了,几个女孩子不方便,我去接你们。”   阮歆艾发了个定位过去,按照葛大队长的吩咐将来熙安顿好,还为她挡下好几杯酒。她酒量不错,思维仍旧清楚,只是喝了酒不方便开车,便给韩嘉荣去了电话让他过来接。所以当葛俊循着地址找来时,在楼下停车场和韩嘉荣不期而遇。   “你好,葛队,好久不见,上次的任务辛苦了,多谢特警队的配合合作。”   他点头致意,“韩总客气,职责所在。”   两人按下同一楼层,韩嘉荣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葛队是接来小姐?”   他主动往侧边跨了一小步,留出了安全距离,微微一笑表示回答。   韩嘉荣眉头微蹙,他在心里挣扎着要不要插手这件事,最终敌不过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在他们即将跨入包厢前挡在他面前,略有迟疑道,“不知葛队有否看清楚一些人一些事?警察讲究盘根问底,想必葛队深知其中道理。”   葛俊收回按在门把上的手,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入裤袋里,一副闲适的模样,“韩总多虑了。有句话我也送给韩总,先入为主会影响判断,这是警察的大忌。”   按下门把,他忽然回过头,表情玩味,“韩总好眼光,阮小姐是个不错的选择。”   摸不清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韩嘉荣默不作声,跟着他进了包厢。包厢里歌声不断,也有玩游戏的,酒瓶子堆满了桌子,红的白的颜色甚是好看。几个女孩子虽没有参加西部的支教,但俊朗英气的葛队长仍在她们一众迷妹间声名远播,不少人都看过他的照片,自然是参加支教的女生偷拍到的。这回见到了本尊,在场的女生几乎都停了动作,怔怔的目光随着他移动。   在包厢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他无视身上聚集的炽热目光,径直走到来熙跟前,只见醉得不省人事的她倒在沙发的角落里,身上盖着阮歆艾的薄外套。   “她喝了多少?”   “你没事吧?”   两个男人同时开口。阮歆艾对着韩嘉荣摇摇头,“我没事,一点酒而已。”随即转向葛俊,“这丫头也是实诚,我就唱了两首歌的工夫,她玩游戏输了被灌了两瓶啤酒。后来大家玩得high了,又喝了瓶红的。现在是彻底醉死过去了。”   在众人的惊呼下,他将来熙轻轻抱起,对着一众学生尽显绅士风度,“不好意思了各位,小熙醉成这样不得不回家了。今天还望大家玩得尽兴,我们就先走了。”   男神居然对她们说话了!声音还那么醇厚诱人,苏得让人浑身战栗!虽然他的眼神犀利表情严肃,仍阻止不了她们对他犯花痴。她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受宠若惊得失了反应能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出包间。阮歆艾笑骂着一群人没出息,低头惊觉来熙的书包落在了沙发上,便扯着包追了上去。韩嘉荣也礼貌地对众人欠身表示谢意,随后出了包间。   直到包厢的空气再度得以正常流通,她们才渐渐回过神来,喃喃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两个优质男同时出现,真是太让人烦恼了,该选谁当男神呢……”   “葛队,等等,小熙的包!”   才不多久的工夫,葛俊早已等在电梯前。阮歆艾蹬着高跟鞋勉勉强强赶在电梯停之前将把交给他。   “哦,谢谢。”   睡梦中的来熙窝在他的怀里,笑得像个小孩,不知做了什么好梦。阮歆艾倍感安慰,有感而发,“葛队,小熙一直活得很压抑。今天是我头一次见她喝这么多酒。以前我每每想拉她一起喝酒的时候,她总说不能喝。一方面是柏翼的保护,还有一方面是她认为自己不能醉,万一有什么事发生,醉了会误事。她今天能放肆一回,我想这里头肯定有你的功劳。是你给了她安全感,给了她放纵自己的勇气。虽然没有资格,但我真心想替小熙的家人谢谢你。”   一番话让身后的韩嘉荣动容,阮歆艾表面看着不可一世树大招风,但其实心眼儿特善良。刚开始他对两个姑娘间的友谊不甚理解,现在似乎也能懂得些。   作为一个商人,尤其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必定深谙商场上人吃人的生存法则,任何情感在利益面前都显得尤其脆弱。经历了企业在他手里从几个人的小公司到现在跻身至业内数一数二的翘楚,他的手上沾了很多无形的鲜血。他们这类人,在别人看来是那样铁石心肠狡猾奸诈,谈感情似乎是个笑话。   以前他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为了家族利益可以舍弃很多东西,可真正的朋友,不正是希望你能过得比她自己更好吗?阮歆艾身处政治权利的中心,却能这样单纯善良,仿佛是在他单调的商场杀戮生活中多了一抹艳丽的色彩,而这抹耀眼的光注定会给他带来救赎。   葛俊收紧了臂膀,无限宠溺地将来熙纯净无暇的睡颜收入眼底,语气里满是怜惜,“我知道,我会尽力对她好。”   第二天是周末,来熙昏昏沉沉地醒来。沐浴在初晨的阳光下,她有些发怔。她只记得昨晚喝了很多酒,似乎还接到了葛俊的电话,再后来就断片儿了。不过看样子她已经安全到家,很明显昨晚葛俊把她接走了,这场面肯定华丽丽的劲爆极了,可惜她睡死过去没能接受到同学们好奇的眼神洗礼。   将手机解锁,一个红色的数字跳入眼帘,天哪,一百多条微信,这帮人也够夸张的。她点开群阅读着每一条“讨伐”她的微信,一丝丝甜蜜填满她的心。一直以来她总是一个人,孤寂的,落寞的,卑微地按照命运的安排匍匐前进。葛俊的出现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曙光,她似乎也逐渐习惯了有人疼有人宠的感觉。   “你醒了?”他刚刚晨跑完回家,顺路带了早餐回来。“去洗漱一下,出来吃早饭。”   糟糕,似乎语气不太友善?来熙心里咯噔一下,顺从地拿着睡衣到浴室里将自己从头到脚冲得干干净净。   他正在客厅里看早间新闻,来熙一身雾霭小露香肩怯生生地躲在门边,像是个怕被惩罚的小孩一样露出委屈的表情。   “过来。”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待她坐定,“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喝太多酒不好,不安全。”   “嗯,知道了,以后不喝了。”   来熙软糯的声音中带着点起床后的沙哑,撩拨着他并不坚定的心弦。他也不想为难自己对她说重话,只好轻搂着她的肩膀,“我不是要干涉你的自由,如果你有应酬的计划,应该提前将地点告诉我,我可以就近保护你。”   来熙不知他的心思,以为他的怒气消了,得逞地笑着调侃他,“那我是找了个保镖咯?”   “保护市民是我作为警察的责任。”   “……”反倒被将了一军,来熙气得不想理他,拍掉他的手往餐桌去,那皮蛋瘦肉粥的香气早已把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得七荤八素了。这才刚站起身却又被一股坚实的力量拽倒在沙发上,他倾身上来,盯着她的双眼,就像要看到她心底最深处那般执着,“保护你,是我作为准老公的职责。”   “什么准老公……”反抗的话语还未全部控诉出口,他又是一记深吻化戾气为浆糊。直到她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他温热的手心抚过她的发心,不期然问道,“小熙,你毕业后我们出去走一趟吧,我有好多年假都没有用过。”   “好啊好啊,”她兴奋地抬头,眼里迸发出精光,“那要去哪儿?”   他拨了拨她散落在唇边的秀发,将那捋青丝束起,试探道,“回S县去看看好不好?郭哥走了快一年了,也该去看看他了。” ☆、昭告天下   来熙躺在卧铺上嚼着零食看着手机上下载好的电视剧打发时间,葛俊坐在下面的卧铺安静地为她剥山核桃,一颗颗圆润饱满的核桃肉被挑出放在一边的小碗里,整个画面祥和宁静。   此次出行选择乘坐普通列车,也是葛俊的主意。他希望可以和来熙一起经历一些以前没做过的事,慢慢享受旅程中沿途的风光。来熙探出头去,视线正好落在他头顶上方。他受过良好的体能训练,虽然才上车没多久,但他一直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就跟家常便饭一般的轻松。对面中铺的女孩子已经无数次偷瞄他了,那□□裸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扒了似的。   来熙无奈,脑子里想的是前天向韩嘉荣请假时的情景。阮歆艾一听到她要去旅游,立刻哀怨地在某人面前数落道,她已经多久多久没去逛街了,多久多久没买过漂亮的衣服和鞋子了,连暑假大好的时光都陪着某人待在公司里处理公务,一番话下来韩嘉荣听在耳里,如坐针毡,二话不说直接批了来熙的假条。末了,阮歆艾对她挤眉弄眼道,“哟,那你们俩这不是提前过蜜月了吗?恭喜恭喜,早生贵子啊。”   韩嘉荣装作没听到,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像是很忙碌的样子。来熙啐了她一口,笑她没羞没臊的。可现在这光景看来,还真有点那个意思,如果忽略掉对面下铺时不时投来的眼神的话。   “来源,我觉得你特别适合出演一首歌的MV。”   来源啃着苹果,停下手里的游戏,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姐姐,“什么歌?”   “爱笑的眼睛。”   他清了清喉咙,尽量收起嘴边和眼角的弧度,使得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而不是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一个劲儿的傻乐。   葛俊停了手里的动作,将剥好的核桃放在来熙手边,对她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我去倒杯水,你吃这么多零食,要多喝水。”   他前脚刚出车厢,对面中铺的女生便搭话道,“你们到哪里下?我K市下车。”   来熙塞了口核桃肉,“我们也K市下车。”   “你们看着不像我们本地人,是来旅游的吗?我可以当你们的导游哦,我们K市可美了,东西也好吃。”   女生的过于热情下一颗躁动的心昭然若揭,来熙打着哈哈,“我们是去找朋友的。”   “哦……那也没事,就当做交个朋友嘛。”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咧着嘴巴干笑着,然后一口一口地塞着核桃肉。女生看着好生羡慕,“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来熙有些难为情,笑得尴尬。来源知姐姐脸皮薄,也晓得这女生的小心思,起身跨到来熙这边,对着那女孩说道,“什么男朋友,那是我姐夫!我姐他们来探朋友,顺便度蜜月的!”   “来源!”   葛俊正好接了水回到车厢里,来源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的耳里。他愣在原地,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复杂。来熙这回是彻底没脸见人了,这葛俊不知会怎么想她,会不会以为她恨嫁之心十分迫切?她默默地将脸别过,专注在电视剧上。来源自觉说错了话,乖巧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打游戏。葛俊对女生报以礼貌的微笑,虽很公式化,却已足够让她失神,在心里哀叹道,为何优质的男人都是别人家的?   经过了三天两夜的旅途颠簸,来源捏着自己酸麻的手脚和脖子,背起画架呼吸着站外干燥的空气。来熙告诉他,只有他体验了S县的生活,才能真正明白父亲当时的境况。他是渴望父爱的,所以他愿意试着了解,学着原谅。   是阿依慕接的站,她一把接过来熙手里的行李箱,爽朗地笑着打招呼,“你终于还知道回来看看我们!走,一个特警队的人都在食堂里等着了,都饿了吧,火车上的东西不管饱的。”   来源看阿依慕的特警服,意识到除了准姐夫葛俊以外,他又认识了一名特警,还是个女特警,兴奋得手舞足蹈,“哎哎哎,这位漂亮姐姐,你也是特警?哇,好酷哦!你们特警队里的女孩子都像你这么漂亮吗?”   来熙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你给我正经点。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弟弟,从小调皮惯了,说话也是没轻没重的。”   阿依慕倒是挺乐的,“哪里会?你弟弟嘴巴可真甜,以后把妹子,一把一个准。”   “那姐姐你有男朋友吗?”   来熙想堵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来源灵巧地躲开,冲她做鬼脸。她真是恨不得用胶布把他的嘴封上,“来源,你还有完没完了?”   阿依慕淡笑地看向葛俊,“暂时还没有。”   来熙敏感地抓住了这个藏着小心思的眼神,心里没来由地一丝慌张和不悦。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不像之前对待韩妍时那般酸涩,却更令她心烦意乱。葛俊没有别的表示,自顾自将行李在后备箱摆好,自然牵起来熙的手上了车子的后座。阿依慕的笑容淡了下来,欲言又止,最终化成叹息。   到了警局,几个健硕的身影聚集在大门口,孩子气地相互打闹着。他们日日经历风吹日晒,训练作战出任务,去的地方都是条件异常恶劣的,随时有丢失性命的危险。所以他们一本正经的时候总是会看着比他们的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车子停稳,葛俊一马当先开了车门。打闹的几个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带着接见领导时的严肃表情等候他们下车完毕。葛俊一拳头捶在带头的特警肩上,对方反倒笑了,一把拥住他。接着就开启了连续拥抱模式,来熙站在身边,轻笑出声。   “诶诶诶,你,你不是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对,来老师。对吗,来老师?”   看上去年纪最小的特警认出了她。不过原谅她脸盲,所有人都穿着作训服,黑压压的一片,脸也是晒得古铜色的,几乎就是复制黏贴的模样,她实在是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你,你好,我是来熙。很高兴见到你。”   小特警挠着板寸头笑得腼腆,“你好你好,我就说嘛,我不会认错人的。”   他们被簇拥着进了食堂,里头乌压压的一片看得人眼晕。来源一脸惊诧,“天哪,这是来开会的吗?这么多人。”   来熙变得局促,这里多数的特警都在去年的紧急救援中或是在郭崇华的丧礼上见过她,可她实在记不清谁是谁,面对一个个笑着冲她打招呼的特警队员,她不禁有些瑟缩,渐渐躲到了葛俊的身后。   “诶这来老师怎么藏葛队身后去了?你俩不会是……?”   一个眼尖的特警哥哥语出惊人,原本闹腾的食堂突然就静了下来。那什么,不是有话说吗,就怕空气突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葛俊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捞”了出来,带着淡笑介绍道,“郑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来熙。”   “哇!!!”空气凝滞了几秒钟后,整个食堂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声,引得上菜的师傅频频侧目。来熙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在大家的起哄下,他们走到了最里头的餐桌边上。葛俊向前微倾,主动伸手道,“您好,好久不见了,陆局,一切都顺利吧。”   被称作陆局的人笑得像个弥勒佛,憨态可掬地站起身回握他的手,却是对着身边的来熙说话,“小姑娘,跟着小葛可是要遭罪咯。他是出了名的黑面神,还是工作狂,待在他身边肯定很无趣吧。”   又是一阵哄笑声,来熙逐渐习惯了这场面,倒也处变不惊,微微笑道,“您好陆局,谢谢您关心,我觉着葛队挺好。”   陆局双手拍着葛队的双臂,“好好好,你这小子命好,找了个漂亮又懂事的女朋友,亏得队里几个老大哥还想着帮你牵个线什么的,现在也不用操心了。”   领导发了话,所有人落座,那么多人一起用餐还是头一回看到,来源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旅途颠簸带来的不适感一扫而空。陆局一边用餐一边和葛俊说着最近的局势,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慷慨激昂,葛俊则是一直淡然地坐在他身边,听着他的分析,默默在心里计较着。   来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他工作时的样子,认真的,谨慎的,饭到嘴边又放下了筷子,难怪被人叫工作狂了,想必她没在身边的时候,他更是肆无忌惮地为了工作而废寝忘食。直到所有特警来跟他们打了招呼离去,偌大的食堂又恢复冷清,陆局才结束了他们的对话。他瞅着葛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倒是有些赧然了,“哎哟你看看我,我光顾着跟你说话耽误你吃饭,这饭菜都凉了,我让师傅换一份。”   葛俊笑着拒绝,“不用了,一顿饭而已,不打紧。”说完他大口地扒拉了几口,匆匆解决了吃饭的问题,那速度之快动作之熟练都表明了他经常这样做。来熙没来由心疼,她对葛俊还是了解得太少,他出任务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上顿没下顿吗?他有好好睡觉吗?他们从确定关系到现在,葛俊一直对她关怀备至,大到课业工作,小到生活琐事,她无时无刻不在享受他的细心体贴。可她自己呢,又为他做过什么?思及此,她就懊恼不已。 ☆、永远的伤   作训场上,葛俊单手执枪,站在靶前霸气地连开了几枪。靶子拉近,枪枪射中靶心。一些新来的小特警队员们欢呼雀跃,要求和他切磋。他们早已耳闻他的大名,今天能看到真人并得到他指点一二,他们心情好到快要飞起来。   来源看得羡慕,说着如果自己也能碰碰枪就好了。身边带着他们参观的小战士听了进去,小跑着向领导请示,最终答应来源由准姐夫亲自带着上靶场。来熙远远地站在场边的阴影下,嘴边的笑容漾开了去。   阿依慕的脚步很轻,她走到来熙边上站定,保持着典型的军人站姿,眼神清傲,“你好来小姐,去年我们在机场见过。”   来熙侧身微微抬头,对上她美丽的眸子。阿依慕是典型的维吾尔族美女,幽深的眼窝里嵌着媚人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下小巧的嘴巴微抿着,未施粉黛的脸上光滑细嫩。她不但有着立体丰盈的五官,还有着宽大的作训服也掩盖不住的曼妙身材。她和韩妍一样有着张扬的美,即使安静地站在一边,也是别人无法挪开眼神的存在。   “嗯,我记得你,你好。”   阿依慕看着来熙,居高临下的傲慢,连眼神,都充满了挑衅,“你真的是葛队的女朋友?”   她察觉到萦绕在身边的危险气息,没有一点慌张,反而表现得可圈可点,“是的。”   阿依慕眯着眼一直盯着她,过了会儿,又将眼神投向不远处那熟悉又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我以为他不会找女朋友的,毕竟在他的心里,没有人能比得上莹莹。”   莹莹?哪个莹莹?难道葛俊的感情世界里除了阿依慕,还有个神秘人物?可他明明说自己没有感情经历的,这会儿一下子冒出了两个情敌,来熙有些不悦。阿依慕见她没有反应,冷笑一声,“原来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反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阿依慕正要开口,瞥见葛俊朝着她们的方向来,咧开了嘴笑得很明媚,伏在她耳边说,“你还是自己问葛队吧。”   来熙还没从思绪中抽出来,便听到葛俊说,“来源找你,想让你看看他的战绩。”   “哦好的,那我现在过去。”   来熙的背影越来越远,阿依慕便收回目光,“你没有跟她说过莹莹?”   他嘴边噙着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的眸光越发黝黑,咄咄逼人的模样使得整个人散发着肃杀的气场,“你跟她说了什么?”   天不怕地不怕的阿依慕在他面前败下阵来,明知葛莹莹是他的禁忌,却因为被来熙脸上刺眼的笑容激怒而做出不惜伤害他的事,此刻早已后悔不已,“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可是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就是看不惯她一脸无知地站在你身边笑脸盈盈的模样。我和你一起出过任务,一起受过伤,一起得过嘉奖,我爱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你没有一点点回应?你才认识她多久就被她收服了?”   阿依慕敢爱敢恨,对于心仪的人,哪怕误会当时他已有爱人,却仍爱得义无返顾。早在几年前最后一次一起出任务顺利归来之后她便表白了,只不过得到的是他礼貌却又疏离的拒绝。看着心心念念的人执着别人的手向大家昭告他们的爱情,她的情绪在这一刻失了控,眼里也泛起了点点泪光。   葛俊无言地看着她,他瞳孔里倒映着她愤然倔强的面庞,在那一刻,他的眼神却柔和起来。这是第一次,他这样看她。   “阿依慕,对不起。感情这东西,不是你来得早便可以先到先得。爱的份量,也不是通过时间的长短来衡量。请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值得你这么好的女孩。”   “我不听,你不值得那谁值得?你说我好,那她呢?她好不好?”   来熙望向他们的方向,那架势似乎在吵架。她迈出步子,却在下一秒收了回来。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她相信葛俊一定会给她她想要的答案。现在夹在两人中间,他们之间的纠葛非但不能解开,还会因为她横插一脚而变得更糟糕。于是她强迫自己收回纷乱的心绪,继续和来源一起听小战士对使用枪械的讲解。   熟悉葛俊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在私事方面多费口舌,尤其是解释事情方面,他通常都保持缄默,一副“你想怎么想都随你”的模样。可几年过去了,他最珍惜的战友因为他受尽情感的创伤和挫败感,情感因他而起,也必须由他结束,所以他难得耐心地安抚阿依慕的情绪,“我自始至终当你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一定会有人能看到你的好,能悉心呵护你一生。阿依慕,来熙是个单纯的孩子,守护她是我一生的职责。你是个爱憎分明的好女孩,那些拉扯纠缠不清的事定是不屑去做的。你不要因为我,坏了你为人做事的原则。”   他知道来熙敏感,说完这番话便转身离开,留给她决绝的背影。   K市的夜晚微凉,来熙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件薄开衫。她的行李是葛俊打包的,再次感动于他的心细,她将衣服披上,根据手机上短信里的指示来到了食堂的最顶层。   葛俊坐在地上,闲适而慵懒地向后仰躺着,双手撑在身后,目光很遥远,像是要望穿星空的那一头。来熙想起了最初和他一起在K市逛街买东西的那天,她在巷子的这头,看到他站在那头,水墨画般的景象让她至今记忆犹新。从那天开始,她走在巷子的石板路上,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爱情,成为画里的另一抹清新的颜色。   “老葛,挺悠哉啊,大半夜的叫我过来做什么?”   葛俊指了指身旁的快餐盒,“我让食堂师傅做的,这是他的拿手菜,特别地道。明天我们就离开这儿去S县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所以我特地带给你尝尝。”   来熙打开餐盒,一股酱香扑鼻而来,唔,是酱羊肉。她搓搓手,捏起一块肉塞到嘴里,丰富饱满的味道立刻盈满她的口腔,大大满足了她的味蕾。   “唔唔唔,这个好吃。”   “有些凉了,热的更好吃。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他习惯一个人思考,坐在这儿浑然忘了时间。这么一想便瞅了瞅时间,竟已过深夜。   来熙嚼着肉片,美食带来的幸福感也掩饰不过她脸上的无奈不安,“明天就要见到爸爸了,来源这傻孩子,紧张得睡不着。我陪着他聊天,聊起我们小时候的事,也聊了爸爸跟我说过的话,他听着听着才刚睡下。”   “那你呢,你紧张吗?”   来熙躺在他的腿上,又捏起一块肉往嘴里送,“紧张,怕来源无法原谅爸爸。”   他顺着她的发丝,“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看着你,我有时候都觉得你不像是我的小熙。我会想着,命运真不公平,就因为你是姐姐,所以你比来源更懂事,就得承担更多本就不属于你们的感受。”   来熙吸着鼻子,“那你的小熙,是什么样子的?”   他用手指在清风拨动的空气中勾勒着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的轮廓,“她的眼睛很漂亮,总是笑着。她也很淘气,肆无忌惮地对我指手画脚。她还是个小迷糊,总是犯错,一做错事就厚着脸皮撒娇求原谅。但我仍庆幸,她在我面前,不需要伪装坚强,更不需要小心翼翼地应对生活里的种种困难。我去年生日时对着天空许愿,希望她永远是个孩子。”   泪水从眼角滑落,来熙哭着笑了,“老葛,你每次都这样,一本正经地说情话,让人特别跳戏。”   “小熙,我是认真的。所以现在,你不需要隐瞒你的心事,你想要知道的,我全部都会告诉你。”   她擦拭滴落的泪珠,想了会儿,“老葛,莹莹是谁?”   “小熙,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告诉你。可这件事毕竟是我,甚至我的家人都不愿意去触碰的回忆,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今天阿依慕提起了,那我便说。莹莹在小的时候,由我的父母收养,成为我的妹妹。她是缉毒大队一名优秀的警察,也是我引以为傲的妹妹。可是,她爱上了我。我只当她是妹妹,所以我刻意疏远了她。这其中涉及到一些警方的机密,我不方便和盘托出,只能给你挑重点说。”   葛俊的声音变得辽远,而且她发现他特别有讲故事的天分,她的思绪被他带回到那段青葱岁月,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青春洋溢的脸,那矫健轻盈的身姿穿梭在各个任务的最前线,哪怕受了伤,眼里仍溢着自信的光。而这双美丽的眼睛里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可他一心扑在事业上,留给她的永远是疏离的背影,那背后黯然受伤的眸子令人心碎。   “最后一次任务,她倒在我的怀里,满身的伤,却笑得像个天真无暇的孩子。她说,她终于可以解脱了。从她踏进我家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注定是个悲剧。”   葛俊顿了顿,双眼紧闭,事情过了这么久,他仍无法安然地讲述这件事。来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虽然外表英气阳光,却总在独自一人的时候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忧愁。每个人内心里都有一个伤疤,他不善言辞,只能让伤口慢慢愈合。   “小熙,你知道吗,我几乎亲手,将她推到生命的尽头。她走后的那段时间,我几乎不眠不休,所以阿依慕误解了我对莹莹的情感。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负了她。我不会忘了她,希望你不要介意。”   来熙对他的悲伤感同身受,起身紧紧抱住他,“我不会介意。老葛,等咱们回H市,你能带我去看看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出现的葛莹莹是我另外一部小说的主人公,其实葛俊是那部小说里面打酱油的角色。因为他的角色有闪光点,我特地为这个角色写了这部小说。有葛莹莹的那部小说是一部探险悬疑的小说,还没写完,也不是刊登在晋江上,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问我要。 ☆、草原行   第二天一早,葛俊托朋友借来了一辆军用吉普,将所有行李抬到车里等着。来源刚被姐姐从床上撵起来,顶着还没捋顺的鸡窝头,睡眼惺忪地爬上车子宽敞的后座继续补眠。来熙从盥洗室出来,拎起洗手池上的书包,深呼吸,还是有些紧张。   她微微侧身,却发现身后悄无声息站了个人。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心里怨念,每个特警队员都是属猫的吗?脚步这么轻,如果对方是敌人,估计她现在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阿依慕见她面色发白,脸上满是惊吓的神色,有些抱歉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吓到了你吧,我们习惯了走路放轻脚步声的。”   那哪是放轻啊?几乎是飘过来的吧~~~   “没关系。你有事找我?”来熙调整呼吸,背上书包如信步闲庭般走到她面前,使得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害怕。   一向快人快语的女战士此刻有些犹豫,虽然她的姿态是窘迫的,但仍带有一份不容忽视的气势。   “对于昨天我跟你提起的莹莹的事,抱歉,我昏了头了才会乱说话,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来熙抬头望着她灵动的大眼睛,温柔而坚定的自信震慑人心,“我相信老葛,所以不会介意。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那么优秀,值得人敬佩。”   阿依慕一脸错愕,在此之前,她设想过很多场景,例如被来熙羞辱一番,或者被探寻过去的往事,可来熙这么风轻云淡,优雅从容中承载着对生活的淡然,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一种“世事本是如此”的态度。   她摇摇头苦笑了出声,嘴角的弧度也愈发苦涩,“我想,我弄懂了一些事情。”   来熙有些疑惑,可从她的眼里读出了真诚,又想起了在外面等着的葛俊,顿时就明白了几分她的话语,“没有人天生是这样。我们还得赶往S县,就先走了。有机会到H市来,希望可以给你带来一段难忘的旅游经历。”   来熙上了车,葛俊为她系上安全带,眼角的余光瞥到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得进去找你了。”   “遇到朋友,谈了两句。”   她说完还冲他挑了挑眉,似乎在说,还不是你惹的麻烦,谁让你桃花那么旺?!   葛俊愣了会儿神,被怼得无可奈何,捏了捏她翘挺的鼻梁,“牙尖嘴利的。”   “谁让你这么高冷呢?讲道理也说不过你。”   车子一路平稳,来熙出了名的“一上车就入睡”的体质,没多久就和来源一起昏睡过去。葛俊从后视镜看到她隐在微长发梢下眼底的乌青,知道她心底压了很多事,她一直强迫自己接受命运的所有。在她这个年纪能做得如此,定是见过了太多人性的丑陋,经历了太多挑战底线的磨难。他的女孩儿啊,真的太令人心疼了。   去年泥石流灾难毁了来喜位于山脚的小屋,后来又担心黄芳花精神不稳定,为了方便照顾,他将她家的院子重新修葺一番,搭了个小的砖瓦房做卧房,其余的活动就餐都和黄芳花一家一起。车子一直开到砖石搭成的院门外,康康和小安早就在门边等候,当透过车子在村道上扬起的尘土中看到那抹矫健的身影,他们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葛俊健硕的臂膀扛起了两个孩子,此刻他不再是严谨威严的特警队长,而是孩子们心底最信任的亲人。   来喜用围裙擦干他半湿的双手,急忙出来迎道,“路上累着了吧,赶紧进屋坐。我刚从地里回来,正从井里打水呢,还没来得及给你们泡杯茶。”   来熙叫了声爸爸,拽着身后扭扭捏捏的来源,将他往前推了一把,“叫啊你这孩子。平常不让你说话的时候叽叽喳喳的烦人,现在该说话的时候倒是惜字如金了。”   来源别过头去,不情不愿地喊了声爸爸。来喜的老脸上笑开了花儿,哎哎的应着,硬是要接过来源手里的行李。他固执地将画板背在身后,“这东西不轻,我可以自己拿。”   来喜知儿子视画画如生命般重要,而他的躲闪就仿佛一道墙,将他们父子分隔开来。气氛僵持,黄芳花将桶里的水倒到烧水的壶里,笑眯眯地说道,“来源还不是怕你累着,你看你福气好,儿女凑成了“好”字了,恐怕不多久就可以享到儿孙福咯。”   来熙无辜躺枪,不时地看向在一旁和两个孩子玩耍的某邻家大叔,不知他听见没。但看他神色如常,似乎也不甚在意,也许没听到罢,她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在S县待了两天,来源仗着家里有葛俊和姐姐帮把手,自己乐得清闲,借口出门写生,一待就是一天。这下可好,拉着来源这么大的电灯泡一起到这里生活,本就是为了能化解他们父子间的间隙,他一天到晚不见人影,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来熙急在心里,却也没得办法。   这天一早,葛俊迎来在W市的朋友。他们都曾经和郭崇华共事过,此次也是相约着一起去看看他。来熙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特产吃食,随着他们一起到陵园。黄芳花虽不似之前那般激动,却仍未抚平内心的伤痛,她怕自己失态,便佯装忙碌没有一同前去。   来熙不比他们,她毕竟跟郭崇华没有过多的交集,脑海里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他爽朗憨厚的笑声中。而葛俊几个兄弟们一起上过战场,是一起流过汗流过血的过命交情,他们有很多共同的回忆,来熙不便打扰,深刻悼念过后便回到了车上。   出了陵园,几个铁血铮铮的汉子红了眼眶,气质较之前更为肃杀。像葛俊脱离光棍队伍这种爆炸性的新闻,他们也无力去起哄逗笑了。在黄芳花家里吃过了晚饭,便草草地在客房里睡下,空气中弥漫着悲伤压抑的气息。   葛俊坐在车子的引擎盖上,向后仰躺在挡风玻璃上,头枕着双臂看着墨黑的夜空出神。来熙没他那么好的本事能跳上引擎盖,便支着脑袋撑在上面盯着他看。她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无关其他,只是因为他装饰了她的生活,让她有了休憩的理由。   “小熙,我的朋友们明天就回W市了,他们邀请我们同行。W市附近有很美的草原和湖泊,我难得有假期,要不要过去玩玩?而且来源总是这样也不行,一旦我们不在这里,他就得承担起男人的责任,留在家里帮忙打下手。你看呢?”   来熙在心里一计较,还确实是两全其美的事。她还未有机会出门游玩,便面临父亲远走他乡的事实。她过上了紧巴巴的日子,哪有心思去想着花钱找乐子的事?现在若不把握机会亲近大自然,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葛俊放假出游了。于是她没有过多考虑便答应了下来。   离W市不远的地方有一处位于山间盆地的大草原,四周雪山环抱,面积广袤,水草丰盛,是最重要的畜牧基地之一。在大草原附近有一个美丽的沼泽湖泊,每年四月都有无数的飞鸟栖息在那里享受恬美幽静的生活,繁衍后代。来源心生羡慕,叫嚷着也要一同前往这写生圣地,却被来熙无情驳回,临走前还被踢了一脚,“一个男子汉,整天就知道逃避。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得像个男人,爸爸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粗重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来源气愤地嘟着嘴,也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绝尘而去,又踢了踢脚边的锄头,僵持了一阵之后认命地扛起它往地里走去。   下了飞机在W市随意吃了一餐,战友们联系了在草原驻扎的同事,帮他们安排了一处蒙古包住所。来熙从没去过草原,她的内心充满了期待。   位于天山南麓的大草原交通不很便利,幸好同行的导游(也是司机)车技了得,在颠簸崎岖的山路间缓慢却平稳地行驶着。许是山势过于陡峭难行,哪怕司机的车技再好,来熙仍不自觉紧张,每过一个弯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几次三番下来,艰难的旅途让她疲惫不堪。   跨过了皑皑雪山,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绿色,铺天盖地的让人为之振奋。带路的导游小哥将车子直接开到了草原上保护区东部的最佳观鸟场所,为他们简略讲解了一番。小哥普通话不太熟练,磕磕绊绊的,不过他们还是听了个大概。   “我们这的大草原保存了世界上多种的稀有物种,成为天鹅等野生动物理想的繁殖栖息地。草原上分布了千余眼泉水,古老的河流将草原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沼泽湖泊。天鹅湖自然保护区成立了之后,在这里的飞鸟就吸引了无数的旅客观赏。不过我们只能在观景台上逗留,四周都是沼泽,可不能随意走动。”   小哥儿又跟他们讲解了天鹅的生活习性,夕阳洒下一片暖暖的金黄,缱绻在沼泽中的天鹅姿态各异,在落日的余晖中留下了优美的剪影,那一刻,美得令人窒息。当你置身于大自然的原始生态之中,没有世间的烦扰,没有时间的痕迹,你的脚步也会不自觉放慢放轻,轻易不打扰这种恬淡的美好。   观完了天鹅,车子开回草原边的旅客集散处。几个牧民模样的大汉叽里咕噜地和小哥儿说了一通话,然后他们就被领到一处蒙古包。导游说,这一片都是供游客住宿的,现在正值观鸟旺季,还好昨天刚走了一批游客,空出了两个蒙古包,正好留给他们。   这时正在一旁和管理人员交涉的一对小情侣闻言,便扯着他们不依不饶地想要讨要一个蒙古包。来熙面露难色,可这大老远的来一趟着实不容易,她的心又软了,回头道,“要不今晚我们就用一个蒙古包吧。”   葛俊并没有答话,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最终确定。末了,他闭上双眼,“好。” ☆、锁桥   初次体验蒙古包生活的来熙对一切新奇极了,她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捣腾了一阵之后,对着安详坐在毛毯上喝着酥油茶的葛俊投去无辜的小眼神,“老葛,我困了。”   葛俊放下纯白的瓷碗,把床上的毯子铺齐整,动作娴熟像是为她做过了无数遍那样的自然,来熙站在床边看他摆弄着,心中升腾起洞房花烛夜般的情景,不禁心如鹿撞。   “你先睡着,我在旁边守着你。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怕你睡不熟。”   来熙坐在床沿前后摆动双脚,撑着双臂直直盯着他,嘴边带着笑意,直到看得他不自然地别过脸,“老葛,其实你挺容易害羞的。”   他背靠着床沿席地而坐,床边也是地毯,毛茸茸的触感给微凉的夜带来一丝暖意,“快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去骑马?”   她噙着笑容躺在他身后的床上,夜色变得静谧,只有帐外那皎洁的明月洒下的光辉给夜色下的梦镀上美丽的银边。葛俊想起了以往无数个在野外坚守的夜晚,现在身边因为有了美丽的她,再平常的夜晚,都弥足珍贵。   空气越是安静,来熙却更是睡意全无。鼻尖时不时碰触到那熟悉的味道,混合着空气中的青涩,如夜色般凛冽。虽然他背对着她不发一言,但她仍能知道他守护着她的心,那么坚定。心里想着他,便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所以,第二天她顶着两只熊猫眼喝着羊奶时,导游艾里西尔不解问道,“来小姐没有睡好吗?”   来熙含混点头,“嗯,有点认床。”说完还心虚地朝某人瞥了一眼,对方神态自若。她就纳闷了,这个人在床边坐了一夜,怎么精神还能这么好?   艾里西尔开车带着他们到了一处牧场,用着当地的话跟牧主交流了几句,双方似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很爽快地就牵了匹栗色的骏马出来。艾里西尔抚着马鬃介绍道,“焉耆马是土尔扈特人的翅膀,是我们草原人最亲密的朋友。你看这马头,直且干燥。大眼明眸,耳朵直直立着,马背高长而挺平,蹄小善奔驰。葛队受过全面的训练,还在草原上待过,骑马肯定不在话下了。”   葛俊不置可否,拍了拍直立的马头,喃喃着,“是匹好马。”   来熙在他的帮助下登上了马背,随后身后一片温热,葛俊一下跨坐上来,向前伸出双臂将她包裹在怀里,牵着马绳轻轻夹了夹马肚子,马匹便向前踱起优雅的步伐。轻风拂面,矫健的马儿在一望无垠的绿色地毯上漫步,朝着朝阳的方向,似是要走到草原的尽头。葛俊在她耳边说道,“本来马儿善奔跑,但是你没有骑过马,会有危险,还是就这么慢慢骑着,看看风景吧。”   她略微向后倾靠在他怀里,闭着双眼享受阳光和微风的馈赠,呼吸着清新的青草味道,心情愉悦地哼起了歌。葛俊在她脸颊上落下浅浅一吻,美好得连时光都赞叹。   “我会给你更好的蜜月旅行,这个就当做预演了。”   来熙一惊,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被他拦腰抱住。“怎么这么不小心?”   火车上来源说的话,果然还是听到了吧,她无奈,“我没坐稳。”   葛俊倾身上前完全贴近她光滑的脊背,单手搂在她的腰间,几乎将她全部圈在怀里,这才安心地吆喝着马儿继续他们草原上的旅程。   艾里西尔靠着牧场的栅栏,他十多岁便跟着专业导游,他带过的游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每年都会有情侣因为向往大自然的美景前来观赏,但很多女生见到马匹和草原后控制不住狂喜的心情要么在草原上奔腾,要么大叫着拍照。他还带过几个专业婚纱摄影的团队,那些看上去唯美可实际上很生硬的摆拍动作也见识了不少。可像葛俊他们这样,两人一马,西风天涯的平静唯美,确实是少见的恬淡。如果手边有相机,他恐怕也会忍不住拍下来。生活往往就是这样,不经意的错过,才能成就生命中无法忘怀的记忆。   吃过午饭,艾里西尔骑着一匹马领着他们到了当地闻名的阿尔先沟。这里烟雾缭绕,升腾起的水汽在午后日头的照耀下泛着彩色的光晕。坡谷中树木林立,还生长着多种医药草木,所以这里的温泉也因有着良好的医学疗效而闻名。来熙一夜未眠,今早又在马背上折腾了一上午,累极便在温泉里休息。那温热的泉水似有魔力一般,将她身上的酸痛一丝丝地抽离躯体,却渐渐加重了她的疲乏。没多久,她的双眼便禁不起睡眠的重量,缓缓地合上了。   在梦里,她的腿就像灌了铅,踩在软糯的云端,却浑身都提不起劲来。昏昏沉沉中,她感受到脸上干燥的温暖,耳边传来低沉的呼唤,她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小熙,小熙,你醒了吗?”   她浑身酥麻,躺在毛毯上,对着葛俊点了点头。他微凛的神色有所缓和,有些厉声责备道,“你怎么可以在温泉里睡过去,这样是很危险的。”   “老葛,我真的困了。”   他不自觉放低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他不会忘记刚才他听到她在温泉里晕过去时的手足无措,将她从水里抱出来放在地毯上,看着她雪白的肌肤变得通红,双眼紧闭睡得深沉,浑身的骨架像散了一样瘫在他身边,他的手就禁不住颤抖。第一次,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第一次,他懂得害怕失去的痛彻心扉。   来熙挣扎着坐起身,手指在他紧锁的眉间轻轻摩挲,带着孩子般的奶声奶气撒娇着,“老葛,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盖在身上的薄毯从胸前滑落,她这才惊觉到自己换了身衣服。来熙紧紧抓住薄毯,低头问着,“是你帮我换衣服的吗?”   葛俊站起身向房外走去,“是老板娘帮你换的。我在门外等你,你换身衣服再出来。”   闻言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羞红的脸蛋上浮起了一抹嫣然的微笑。这是她的老葛,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结束了草原之行,傍晚时他们就回到了W市。几个朋友在市中心设宴款待,吃过饭天色仍早。虽然空气中的燥热挥之不去,但想着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还会有机会能这么尽情地游玩,来熙便不舍得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酒店里。   在场的朋友打趣着,“年轻就是好,我是最讨厌旅行的了,累了一天晚上直接就躺床上,哪怕有什么好看好玩的,我都提不起兴趣了。如果你们真的精力充沛,那去爬爬红山吧,就在市里,晚上还可以俯瞰W市美景。那里可是情侣圣地,有一座锁桥,买把小锁挂在那里象征爱情长久。”   来熙一听来了精神,“好啊好啊,老葛,待会儿我们去爬山吧,当做消消食了。”   战友笑道,“果然就是小姑娘啊,一听到锁桥都是两眼放光。”   来熙撇撇嘴,“不是不是,我不是为了锁桥去的。大晚上的也没什么地方可以玩,爬到山顶站在高处往下看,城市里的点点星光尽收眼底,也算体验了一把一览众山小的气魄。”   对方对着葛俊赞叹道,“你这小女朋友有点意思哈,清新脱俗啊。”   他拥着身边的弱小身躯,只能苦笑着。   他们顺着山里的小径一步一步地接近天幕,累了就靠在路边休息会儿。走到山腰她实在走不动了便想耍赖让葛俊背她。他对她一向是宽容的,他就喜欢她这样简单的依赖,二话不说便半蹲在石阶上。来熙本是玩笑话,见他认真地当回事儿相信了,反倒有些心疼不舍。   “不了不了,我自己爬吧。”   “上来,我背你。”   她伏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老葛,我重吗?”   “很轻,”他摇摇头,“你应该多吃点。”   “吃多了会胖的,到时候就没人要我了。”   她把头埋在他的肩颈间,听到那胸腔里有力的搏动和空灵的声音,“我要。”   来熙忽地就感动了,她用力搂紧他的双肩,“老葛,我们去锁桥看看吧。”   他停住脚步,“你不是不信这个?”   “嗯,原来我是不信的。一直以来,我的经历告诉我,很多时候不是你想怎样命运就会按照你想要的轨道去行进的,我们能做的不是把希望寄托在物品或者意念上,而是在可控范围内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让自己顺应事物的发展规律。”   “大学里政治课上得不错。”   来熙笑着捶着他宽阔的脊背,“可是爱情是美好的,我应该拥有幻想的权利。”   “好,我带你去。”   “你知道路?你是不是去过啊?”   葛俊回头无奈地笑了,“他画了张地图,我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来熙撇撇嘴,心里却乐开了花。   到了锁桥桥头,她仔细端详着那些锁在桥上的锁头,虽然外表各异,却有着共同的形状,那就是爱情的模样。   葛俊见她在包里掏着东西,不解地问,“你在找什么呢?”   “本来没想着过来,一点准备都没有。不过我有个笔记本,上面挂着密码锁。”   她将锁从笔记本上取下扣在桥上,“我这个锁可以用密码锁,也可以用钥匙锁。这样吧,钥匙给你,密码我记着。”   她递出钥匙,葛俊疑惑地接过,“可这钥匙不都是要扔掉的?”   “都扔掉还有什么意思,我偏偏就是要留着,可以做个纪念。”   他将钥匙放入口袋,“密码是多少?”   来熙抿着双唇,传递出狡黠的目光,“不告诉你,这是秘密。”    ☆、婚事   来熙回到S县时,来源正抱着锄头在地里刨地,整得灰头土脸的。车子从田边经过,来熙竟也没认出他来。要不是那吉普车过于显眼,来源恐怕就错过了搭顺风车的机会。   “姐~~你可回来了~~”   他有气无力地赖在后座,短短三天的劳作已经让他开始怀疑人生。她嗤笑,“你看你个大小伙子都吃不消天天干活,爸爸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个人都是为了生活。”   他却嗤之以鼻,“这可是他自己选的。”   “那这几天的工作带给你的只有辛苦?就没有一点点别的东西?”   当然有!那大汗淋漓的酣畅,还有看着地里的土都被他翻了一遍的成就感,都能让他对这片土地有着不一样的情感。但是倔强如他,怎会轻易开口服输?于是他哼哼唧唧地捶着发酸的双臂双腿,对姐姐的话置若罔闻。   在S县又待了两天,葛俊的假期就到头了。来喜捣腾了一大袋吃的让葛俊他们带着路上吃。由于路途遥远且假后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总是要养精蓄锐的好,所以回程选的是坐飞机。来源将画架塞到后备箱里,上车之前朝山脚的方向望了一眼,伫立在车门前迟迟没有动作。身后跟着来熙,她催促弟弟赶紧上车,他难掩眼里的失落,一头扎进了后座,闭上眼睛假寐。   飞机平稳落在H市机场,一切又回归平常。时间并没有为生活驻足,美好的芳华也是弹指一瞬,你想再回忆点什么,却只能抓住时光的尾巴,欣赏那渐行渐远的绚烂。   九月,盛夏的暑气略微收敛了些,秋风习习,撩起了她耳边的碎发。葛俊手执一方干净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明眸皓齿,面容英气却不乏娇俏,笑容明朗眼梢却带着勉强。也许,正如葛莹莹自己说的那样,她的一生里,充满了矛盾。   “莹莹,我带小熙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极尽的克制,但悲凉的身影抑制不住微微颤抖。他合上幽深的眸子,“小熙,这也是我第一次来。”   即便他对葛莹莹没有男欢女爱的情感,但兄妹之情是实打实存在的,她的离去是他无法言喻的痛。当一朵盛放的合欢花收敛了自己的明艳,在眼前黯然消逝,那含泪的眼睑便会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即便时间流走,记忆仍在心头挂着伤痛。   在陵园待了一下午,两人相对而坐,就这么静静地陪伴着,听着秋风的呜咽树叶的低语,照片擦拭了很多次,像是要把之前缺失的都补回来一般。   离开时,一个年轻的男人在石阶上仰面与他们对视。他面露倦容,瘦削的下巴上布满青黑色的胡茬,眼神黯淡无光,只有在看到他们出现时眼底有着些许的波澜。他应该和葛俊差不多年纪,虽然看上去沧桑颓丧,但从大体轮廓上还是看得出他原本俊朗清逸的模样。   他弓着背,有气无力地又往上跨了一步,浓烈的烟酒味冲击着来熙的感官,她不禁皱了皱眉。“很久不见了葛队,我还以为不会在这里见到你。”他的嗓音带着尘封已久的干涩。   葛俊俊眉微凛,“我听说,你经常过来?”   对方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我倒听说,你从没来过。今天怎么想着要过来了?”   葛俊并没有回答问题的打算,而是看向来人的身后,陵园入口处有个娇小的人影左右徘徊,“她也跟着你很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下?”   他的声音仍在空中回荡,可对方却往上踏了几步与他们擦身而过,未留只字片语。   “我们走吧。”   他执起她的手缓缓走下石阶,来熙回头望向葛莹莹墓碑的方向,那个男人静坐在墓碑前,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瑟瑟秋风为那萧索的背影写尽了哀愁,令天地动容,来熙的内心为了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而惆怅不已。   自从那天起,H市连降了几日细雨,落叶洋洋洒洒。自古逢秋悲寂寥,一树枯黄,落叶深知秋意浓。连日来,来熙的心里总泛着淡淡的哀愁,直到她接到柏翼的电话。阮歆艾推开翻译部办公室的大门,便见着她喜笑颜开地傻笑着。   “怎么了这是?前两天还摆着一副林妹妹病弱的姿态,今天就满血复活了?说,是不是你家特警哥哥又给你了什么甜头?”   来熙毫不留情地用手里的笔敲上那光洁的额头,引得她哀叫连连。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肤浅的闺蜜?刚刚柏哥哥打电话给我,说他搞定了韩家大家长,和韩姐姐的婚事就定在下个月月底。可惜了,康康和小安要上学,爸爸走不开。”   阮歆艾白了她一眼,“就这个事?我早上就知道了,还想着中午吃饭和你说,没想到被人给截了胡。你看你这么点出息,刚才那嘴角咧的,跟你是新娘子似的。”   提起中饭,她看向电脑上的时间,惊觉已是午饭时间,她简单地收拾了桌面,便和阮歆艾一起到员工餐厅去了。   来熙夹了块排骨,“不过这婚期也太紧了吧,这么几天的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准备好那么多事情。”   阮歆艾将饭菜里的洋葱挑出来放在一边,笑话她道,“你太小瞧你家柏哥哥了。他虽然在上流阶层还排不上号,但订酒席订婚纱这些小事还是不在话下的。韩妍毕竟是二婚,顾及孔家的面子,这婚礼也只能从简。把排场什么的都省了,结婚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婚礼前一天,来熙收到了婚纱店送来的伴娘礼服,是露肩连身短裙。来熙喜淡色,且上次那碧色的晚礼服让人印象深刻,于是柏翼特地吩咐人在腰间搭配碧色的绸缎。胸前是百褶设计,缀着几朵造型简单的立体花朵,配以圆润饱满的珍珠,光华夺目。短裙是双层的,外层为白纱,内层的面料上用同色线细细地绣了几朵娟秀的花儿,覆在白纱之下若隐若现,堪称低调的奢华。   伴娘服在设计上本就不能喧宾夺主,加之柏翼喜奢的性子,想必新娘服更是华贵。想来倒也是,虽然面上不能太张扬,细节上总是要多计较些,韩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凡事都不能怠慢了。   葛俊值了夜班,回宿舍之前总会先到来熙这儿看一眼才放心。他在客厅里寻不到人,听到卧室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淡笑着为自己倒了杯水,倚在门边打量着她。   “老葛,这伴娘服好看吧,柏哥哥让婚纱店的人送来的。明天就是婚礼了。”   他炽烈的眼神无处安放,那么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收入眼底,“在我眼里,你穿什么都好看。”   “新娘才是婚礼的主角。”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成为我的女主角?”   来熙低眉垂眼,眼里是潋滟的眸光,“老葛,你是在求婚吗?”   他将纤细的腰身搂入怀中,“如果是的话,你愿意吗?”   “唔……”她在怀里扭捏着,红透了脸,“吾生所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三千青丝为君留,愿君绾发伴左右。”   葛俊心中窃喜,语调也禁不住飞扬,“这也是我毕生所愿。”   婚礼是在市郊的一家私人会所举行。会所是柏翼一个酒肉朋友名下的产业,招待的是市里有名望的公子少爷,口碑名声都很不错。双方请了一些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并谢绝了媒体的采访报道。   韩妍因年少出国,刚回国不久,国内朋友并没有多相识。在韩嘉荣的拜托下,阮歆艾也加入伴娘团。有了城西阮家的助力,孔浩东也不愿多生事端,心里就算再不痛快也不会在明面上找麻烦。   来熙因是伴娘,一早便在韩妍身边打点事务。葛俊只好孤身来到会所,一袭修身的黑色西服完全勾勒出他匀称的体格。他的身上并没有其他的装饰,却也一点不影响他在人群中造成的骚动。   阮歆艾好笑地看着出席宴席的其他女士在葛俊面前娇柔作态,唯恐天下不乱道,“要是让那些女人知道你才是正主儿,你恐怕会在所有人的白眼中含恨而终。”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今天这大喜日子,你这狗嘴里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说话间,葛俊已阔步走向她们。阮歆艾咧着嘴,笑得跟朵花似的,“葛队今天的风头很盛啊。”   来熙撇着嘴不搭话,葛俊了然,单手搂在她的腰间,“我的心里只有小熙。”   四周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阮歆艾幸灾乐祸笑着走向韩嘉荣,“你们慢聊。”   “怎么,吃醋了?”葛俊为她拢了拢肩上的披肩,双手抚上她娇俏的面容。   她嘟起了嘴,“没有。”   他明澈的眼眸变得幽深,双瞳多情,“小熙,你若是这般撒娇,我便也别无他法了。”说罢他收紧双臂,将她微微托起,在她额前落下淡淡却坚定的一吻,两人的关系便不言而喻了。   来熙娇嗔道,“你这是干嘛呀,这可是柏哥哥和韩妍姐姐的婚礼。”   “那你还生气吗?”   她摇摇头指向大厅靠近化妆间的角落,“好了好了,真的不生气了。我还有事情要忙,来源在那里正闲着无聊呢,你们可以聊聊天,宴席马上就开始了。”    ☆、生病了   韩妍端坐在休息室里,刚换了一套中式的修身礼服,这会儿正在补妆。来熙在备选的几双鞋子里挑了一双鞋跟较低的坡跟鞋,极致的绸缎面料闪着光泽,鞋底柔软,上脚肯定舒服。   “韩妍姐姐,就这双吧,上面还绣着鸳鸯,正好搭配你的礼服,寓意也好。”   化妆师勾勒好唇线,嘴唇精致性感,韩妍对着镜子仔细检查,然后点点头示意化妆师离开。   来熙为她套上鞋子,“看,大小正合适。”   韩妍没有接话,反而盯着来熙如水的眸子感慨道,“小熙,你真是好福气,葛队是个内外兼修的好男人。”   冷不丁提起葛俊,她有一丝的诧异,转而害羞道,“姐姐你也好福气啊,柏哥哥这么真心待你,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韩妍正视镜中的自己,思绪变得悠长,“我还记得那天的天空特别清澈,风里带着甜甜的味道。我到一个朋友的学校去接她参加聚会,柏翼正好是同一个学校的。我等在校门外,他捧着几本书朝我的方向走过来。我当时就想起这么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的中文不是太好,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嗯是的,柏哥哥的确温润儒雅,有文人的气质。”   “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清新凛冽,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陷进去了。后来我主动向朋友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还要到了他的课程表,然后我就假装在教室里和他偶遇,坐在他边上,看他眉头紧锁,看他笑逐颜开。”   来熙第一次听他们甜蜜的过往,她能想象那一幕在眼前,美得像一幅画。偌大的教室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将窗边的少男少女笼罩在童话般的梦幻里,这个年纪的少女都是飞扬跋扈的美,可她清傲的眼中只有身边看似全神贯注却因身边女孩的注视微微害羞的男孩。   “哇,好美!”   韩妍纤细白皙的手抚上自己的腹部,眉间爬上忧愁,“自从离婚后,我就一直住在云溪山庄。可是我的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我……我有点担心。”   来熙毕竟未经男女□□,这话题的转变也太过跳跃了,她完全接不上话,只能羞赧无言地愣在那里,手里还托着鞋子。   察觉到失言,韩妍第一次露出了姐妹之间宠溺的笑容,“我的小熙还小,我这姐姐开始说浑话了。”   她忙摆手,笑得可爱,“没没没关系,我确实不太懂。不过你也别太担心,离婚前不是让医生检查过了吗,虽然孔浩东下手重,但柏哥哥专门找了护理师来调养你的身体,医生也说只是外伤,多休息就好了。你们不是还年轻嘛,来日方长,一个美丽的妈妈,一个帅气的爸爸,哇,宝宝的颜值肯定高。”   她眉飞色舞地畅想着未来小外甥的模样,忽略了韩妍眼底深处无法磨灭的忧伤。回忆的画面又定格在她竭嘶底里的日子,每每想起,就像梦魇一般在一个个不眠之夜让她泪湿,心痛得无法呼吸。那个时候她不敢拉开窗帘,怕见到阳光。看到陌生人不敢开口,甚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直到晕倒在房里被佣人发现。可这些,又是眼前这纯真不谙世事的小女生能懂的吗?来熙天真无暇的笑颜变得刺眼,生活的一切也都变得索然无味,韩妍紧紧攥着裙摆,眼神渐渐冷漠。   低调又唯美的婚礼典礼结束后,当晚柏翼就带着韩妍上了飞机度蜜月去了。天气渐凉,韩嘉荣的羽翼也逐渐丰满,业务越做越广,来熙的翻译工作也越来越繁重。几个月的实习期下来,她已然可以不需要靠师父带就能独立完成翻译。工作繁忙的时候,深夜里整栋大楼里也就她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每次保安大叔巡逻到她这里,也会跟她搭两句话,嘱咐她早点回家。   她的面前摆了几本专业字典和常用笔记,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有力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尤其渗人。她全然投入在工作里,丝毫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她打出最后一个字,将辛苦了一整夜的劳动成果保存在电脑上,才注意到天边已经微微泛白,路边的小摊已经升起了热腾腾的雾气。   现在回家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在办公桌上小憩。但过于疲累的她一趴到桌上便沉沉睡了过去。办公室里空调开得足,来熙穿得单薄,直到同事来上班叫醒她时才发现她指尖微凉。   “来熙,来熙,醒一醒,你这么睡着小心着凉了。”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身子乏得不行,“几点了?”   “上班时间了。你先去洗漱洗漱,待会儿韩总看到了不好。”   她顶着惺忪的睡眼站在盥洗室的全身镜前,眼前的影像模糊不清,头重脑轻地差点就撞上了身后的阮歆艾。   她见来熙面泛红潮,双眼无神,便探了探她的额头,惊呼一声,“天哪小熙,你发烧了?”   来熙傻傻地将手背覆上额头,“有吗?唔……好像是有点烫。”   下一刻她便被阮歆艾拉到车上,“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吗?真是让人操心。”   来熙心里腹诽,还不是因为某人家的韩总,布置了那么多任务,她一介小职员除了没日没夜地工作还能怎样?挣点钱也不容易啊。她无力地瘫在座位上,也没精神跟她争辩,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眼前出现的是来源的脸。他拿着电子测温计正为姐姐量体温,看着有所下降的温度,凝重的表情才有所缓和。   “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用上课吗?”   来源将温度计收进抽屉里,“姐,你是烧傻了吗?今天周六,也就你们的无良老板还要求上班,我们学校这种政府机构都是放假的。刚刚小艾姐打电话给我,她还有个会要开,我才赶紧从学校赶过来。”   “我饿了,有吃的吗?”   来熙睁着清亮的大眼,无辜地眨了眨。来源无语,“姐,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去煮面。”   他走到门边,想到了什么便又折返回来,“对了姐,小艾姐也给姐夫打了电话,他应该马上就到了。”   她摸出手机看时间,这时候可是他应该在执勤的。他的工作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想起因为她不适时宜的生病而耽误了他的工作,她就自责不已。当阮歆艾责骂她的时候,她还认为自   己为了工作生病是气节高尚,所有的理所当然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玄关传来响声,来熙如惊弓之鸟将自己埋在被子里。脚步声在床边停住,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她紧紧闭着双眼,假装仍在熟睡。   额前一片温热,只听他关切的声音,“还好,应该退烧了。”   急切的呼吸拂过脸颊,“小熙,睁开眼睛看我,让我知道你没事。”   来熙惴惴不安地睁开了眼,却瞥见他嘴角安心的笑容。她越发愧疚,“对不起老葛,我没有照顾好自己,还耽误了你的工作。”   来源端了面条进来,跟葛俊打了声招呼便放下面回自己的房间。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来源和未来姐夫相处融洽,自觉地给他们让出独处的空间。葛俊长腿一跨,坐在她身后,将她抱在怀里,“没关系,我马上要出任务,现在本就是出发前的调整阶段。”   她知道警局的任务一向对外保密,便无意探究,没成想他会提及。   “这次任务艰巨,我也许要离开一段时间。出任务的时候,形势上都是分秒必争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有事你给我留言吧,我会尽快回复你的。”   葛俊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她谈论出任务的细节,严肃的表情紧绷的线条都在向她传递任务危险的信号。她心中隐隐担心,却又只能强颜欢笑。   “好,我会乖乖地等你回来。”   他捋了捋她耳边的秀发,恋恋不舍地吻上她的唇。待她睡下,他拉开抽屉,将口袋里的白信封和一个紫金绒的小盒子放了进去。在床边用心刻画着她恬静的睡颜,犹豫良久后又把信封和盒子收回衣袋里,快步走出房间。    ☆、任务结束   自从那天起,葛俊一走就是一周,一点音讯都没有。从他们相恋至今,一般任务周期是两至三天,而且睡前也会收到他的信息。想起他离开前那天的异样举动,来熙心里忐忑不安。阴沉沉的天际像是又要下雨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既然这么担心,你不会给他打个电话嘛。”   这两天公司的大业务都告一段落,只有一些收尾工作。阮歆艾和韩嘉荣闹别扭,反正没什么事做,她便赖在来熙办公室不走,一待就一下午。在第N次见来熙立足窗边对着遥远的天际叹气,她便忍不住。   来熙回神,幽幽地又叹了口气,“他的工作很重要,也许现在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我不能打扰他。再说了,据说他出任务的时候,手机几乎就是摆设,都交给谢斌处理的。”   阮歆艾撇撇嘴,“我就说嘛,军嫂不好当。虽然他不是军人,但性质也差不多了。这三天两头提心吊胆的,我也是佩服你,能够坚持得下来。”   最初谈恋爱的时候,来熙虽有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正发生在眼前时,她内心不是不失落的。可谁让这是她的选择呢?爱情这件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看到的是她的不幸,可在她看来,有了葛俊的生活,她已经得到了太多。   一旁的阮歆艾还在喋喋不休,她强颜欢笑岔开话题,“好了不说我了。你也差不多得了,已经在我这里消极怠工一下午了,你不上班我还得上班呢,到时候扣工资的话你赔吗?”   “他敢!!!就算要赔,老娘也不是赔不起!”   她不禁抚额,“火气还挺大啊!到底怎么了,把你的火撩成这副局势,看来问题挺严重啊,说来听听。”   阮歆艾像准备已久似的从资料夹的下面抽出一份报纸,上面的娱乐版块赫然一行标题,“当红女星步入豪门,当街搂抱亲昵关系坐实”。来熙指着报纸上偷拍的照片,嬉笑着,“现在的娱记拍照技术不行啊,就这模糊的,说谁都可以吧。”   “你看看这报纸里写的,都指明道姓韩家大少爷了,还不够清楚吗?除了他那花花公子还能有谁?”   她恶狠狠地戳着照片,就快要把报纸上新闻当事人的脸给戳出洞来了。来熙笑着抓着她的手,“熄熄火熄熄火,这肯定是误会的。韩总自从摊上你之后,收敛很多了。”   阮歆艾懊恼地跺着恨天高,“什么叫摊上我?你这个损友,你看我,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安慰你。你呢,你倒好,落井下石说风凉话。”   来熙强迫自己正色,假装正经关切地开解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前天刚做的指甲吗?这么漂亮可别浪费了。”说完还谄媚地托着她修长秀丽的双手轻轻抚着。   “哼!假惺惺!”   来熙拿起报纸在她眼前晃悠,“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咱韩总跟人家的第一次会晤我也在场。你忘了吗?上个月不是有外商来洽谈嘛,本来是你出席的,结果你哥嫂吵架你回家劝架去了,就由我代替。当时那个外商请了她来吃饭,就这么认识的。韩总说了,既然是人家的人,就要好好款待着。我觉着吧,这都是韩总逢场作戏,你也别听风就是雨。两人相处,彼此信任是最重要的。”   阮歆艾哼哼两声,倒是不再搭话。表情已然没那么严肃,微扬的嘴角也彰显着她的阴雨转晴,只不过碍于面子脸上还绷着。来熙好笑地摆了摆手,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来熙,小艾在你这里吗?”   阮歆艾作势要捂住她的嘴,她才不配合,挣扎着跑开,大嗓门吼了声,“在的。韩总,门没锁,您进来吧。”   对方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便躲到她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去,对来人不屑一顾。韩嘉荣像犯错的孩子领罚一样无措地站在门边,对着来熙欲言又止。她心下了然,看了看手表佯装伸懒腰道,“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都下班时间了。我得回去给来源做饭了,小艾我先走了啊。韩总,下周见。”   没等阮歆艾反应,她扯了墙上的背包便消失在办公室里,徒留某人愤然的叫喊声在身后回荡。她兀自笑了,明明心里放不下,非要装腔作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虽然她并不看好豪门婚姻,可她仍然在他们俩的身上看到了真爱的模样。   回到家时来源正在看电视。来熙指挥着弟弟打下手,如寻常一般吃了晚饭。吃过饭后来源便回了房间做功课,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毫无目的地按着遥控器搜索电视台,心绪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最后嫌电视声音吵得她心烦,她索性关了回到房里睡觉去。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到了葛俊。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潜伏在草丛里,眯着眼前看向不远处的废弃房屋,时不时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像是在交待作战方案。这时废弃的水泥房火光冲天,爆炸的轰隆声响彻天际。葛俊一声令下整装待发的特警战士飞速从山体上挂着绳索下降落到地面,埋伏在房屋四周。而他带着一组队员正面进攻,在里头和犯罪分子展开了生死搏斗。   画面明明晃晃的,最终恢复平静。葛俊躺在血泊中,浑身没了知觉。来熙急了,拼了命想要叫醒他,可无论怎么喊,她的声音就卡在喉咙,怎么也没有发出声响。泪流满面,她哭得痛彻心扉,却感受到来自身上的晃动。她猛然睁开眼睛,“老葛!”   来源一脸担忧,“姐,姐!你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来熙摸了摸泪湿的脸颊,呼吸也因为激动而不均匀,原来是梦啊!来源见姐姐失神,安慰了几句也没什么成效,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间。来熙再也睡不着,倚在床上发呆直到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她身上。   吃过早饭,她简单地收拾了下,使得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憔悴。来源还没醒,她轻轻地扣上门,朝城东分局快步走去。   “你好,我想问问,葛队长在警局里吗?”   值班的民警放下报纸,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葛队不在局里,出任务去了。您是?”   她将散落在额边的碎发捋到耳后,灿然一笑,“我是他的朋友,有急事找他。可是打了他电话都没有人接。那请问您葛队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对不起,这是警队事务,不方便对外公开。”   民警的脸上仍挂着笑,可拒绝的意思不容置喙。她失望地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便听见另一个人走进值班室说道,“听说任务顺利,葛队他们提前回来了,现在已经在高速口了。是不是真的?”   她驻足想要再听更多,却没了声响,恐怕是被发现了隔墙有耳。来熙抬手看表,高速口离这儿不远,而且现在时间尚早,路上不拥堵,恐怕十多分钟就能到了。她在警局门口的花坛边拣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站着,心里想着就这么远远看着他好好的就行。   刚在路边站定,一辆稳重的吉普车缓缓停靠,从车上下来两个人,约莫五十岁多岁。男的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但身形稳健面容严肃,气势骇人。而女的保养得宜,修身的墨紫色旗袍衬得她肌肤白皙。只不过不知怎的,来熙觉得这气质非凡的女人有些眼熟,却一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两人掠过她,她似乎接收到对方善意友好的微笑,她便以礼还之。二人走进警局,还熟稔地和值班民警打招呼,她想着,可能是警局某位警察的大家长吧。   此时她心心念念地望着路口的尽头,对旁的事也不甚在意。不多久,几辆熟悉的警车利落地在路口一个急转,徐徐开进警局的停车场。来熙吊着一颗心,朝警局的方向张望着。车上的人鱼贯而出,无一例外带着疲惫的面容,身上的作战服也都沾满了尘土,不过来熙却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看的服装。   最后下车的是那抹挺拔的身影,他身手依然矫健,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平安地归来了?来熙脑中紧绷着的弦断了,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淌了下来,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咬着手无声地淌着泪水。   葛俊简单地整了整队形,不知道又吼了些什么,来熙已然听不真切,只是在原地哭得不能自已。过了会儿,整齐站队的战士们四散分开,拖着劳累的身躯走进了办事大楼。而葛俊迫不及待地转身走出了警局,站在花坛的另一边。   他伸出双臂,对着她咧开干涸开裂的嘴唇。来熙早就把“不打扰他”的信念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地扑到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葛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透过单薄的衣衫,轻易便能抚着她瘦削的脊背。   “傻姑娘,一大早就站在这里,还穿得这么少,不怕再生病了吗?”   来熙摇摇头说不冷,“你为什么都不联系我?你不是说过会回复信息给我的嘛?”   颤抖哽咽的哭声里夹杂着委屈,葛俊心疼得都要化了,“我一到那里就开始执行任务,整整一周都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昨天深夜才顺利完成任务。凌晨的时候我有想过要发信息给你,可怕打扰你休息。”   她哭得愈发厉害,“你这个坏蛋!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嘛?!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发了疯一样的守在手机边上,小艾说我都魔怔了。”   他温热的指腹划过带泪的眼角,他心里的疼痛无以复加,“对不起对不起,再也不会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别哭了别哭了,乖。”   来熙被他哄小孩儿一般的语气逗笑了,“你当我三岁小孩呢。”   “可不是嘛,又哭又笑的。”    ☆、身份暴露了   两人你侬我侬时全然不顾值班民警发直了的眼神,而谢斌小跑着出来,对着他喊道,“老大,叔叔阿姨来……找……你……”   话一出口才发现葛俊的怀里躲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他愣在原地,心想着,这不是来小姐吗?难不成?呵,这可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事。之前葛俊让他代买两张电影票他就察觉到了苗头,只不过老大口风太紧,加上日常训练和任务繁重,他坚持不多久见没八卦可挖便放弃了追根究底的念头,没想到,今天可捡到了大便宜!   他正打算吆喝兄弟们过来看热闹时,浑然忘了身后“两大山脉”正缓缓走过他身边,朝他们走去。管他呢,看好戏重要。于是正经不过三秒,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跑回办公室通风报信。   来熙看着顾教授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向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就是心理学顾教授,她未来的婆婆。都怪她大二那年插科打诨,对这个温婉美丽的教授没了印象,否则也不至于现在出这么大的洋相。   她背过身去,从包里掏出纸巾将满脸的眼泪鼻涕给擦干净了,低声询问,“老葛,我现在能溜吗?”   葛俊将她的身子掰正,一把搂过她的肩膀,笑着回应,“你觉得呢?”   好吧……   “小俊,今天一早收到局长的指示,我便想着跟你爸爸来看看你,一切顺利吗?”   顾教授话是对着葛俊说的,可那眼神却时不时看向他身边故作镇定满面笑容的来熙。   “顺利,都解决了。”   葛父不为所动,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来熙纠结着要不要先自我介绍一下,就听见顾教授说道,“这位小姐是?”   来熙深深地鞠了一躬,礼貌地回答着,“您好顾教授,我是来熙。”   “你叫我顾……顾教授?”   “我是师大的学生,大二那年选修过您的课,受益匪浅。”   葛俊抿着嘴,忍着笑意对着父母解释,“小熙是我的女朋友。”   葛父仍是一脸严肃,语气生硬地跟她打招呼,“嗯,你好。”   来熙淡笑着回应,不敢太过殷勤。她今天穿着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外面罩了件薄外套。本就图省事,她也没太把着装放心上,头发也是简简单单地束了马尾,几缕稍短的鬓发落在耳前,倒更显质朴单纯。顾教授眼里止不住的笑意,心里是再满意不过了。   她拍了拍身边的葛父,忙笑着赔不是,“他爸爸就是这样的,好孩子,你别介意。小俊有了女朋友,我们心里都是欣喜的。你看我,第一次见面也没带点什么东西,委屈你了。等下次让小俊带你到家里坐坐,他爸爸手艺很不错,到时候亲自下厨给你赔罪。”   来熙一听可慌了神,“不不不,不用的,谢谢叔叔阿姨盛情,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葛俊对母亲使了使眼神,葛母心领神会,执着来熙的手慈爱地轻拍着,“我和他爸爸等着你来。今天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她转向葛俊,“小俊,好好照顾小熙。人小姑娘为你担心了这么久,可不能委屈了人家。”   “知道了。爸妈慢走,路上小心。下次我会带着小熙回家吃饭。”   “好的好的。”   吉普车驶向尽头,向右一拐出了他们的视线。来熙才松了口气,耷拉着肩膀哭笑不得地埋怨着,“吓死我了。都是你,你知道你父母在这儿还让我哭成这样,太丢人了。”   葛俊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我的父亲跟局长是旧相识,他们都是单线联系,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来。不过,丑媳妇早晚见公婆,你这么优秀,我了解我父母,他们一定会满意的。”   “真的吗?”他的话带来的欣慰远远超过了“丑媳妇”这种形容给她带来的冲击,于是她选择性忽略了,兀自在原地乐着。   “我还要跟局长做个简单的口头报告,要不你到我的办公室去等着吧。天冷,马上又要下雨了,你穿得少,要当心着点。”   他们一转身,对面办公楼三楼的窗口上密密麻麻地趴满了黑衣正装的警察,个个却露着不正经的坏笑。谢斌带头起哄道,“嫂子好!”不知所以的围观群众也被这气氛感染了,都驻足朝他们报以八卦的微笑。   来熙羞赧得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结果就是在数十人的注目礼下一步步踏进了办公楼,忐忑不安地坐在他的位子上听他说道,“我去去就来。”   葛俊前脚一踏出办公室,谢斌和几个兄弟就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和她打招呼。来熙应接不暇,索性笑着听他们贫嘴。   “来小姐,你说我俩也是旧相识了……”   谢斌坐在办公桌的一角,刚起了个范儿,就被刘飒调侃,“什么旧相识了,说得跟有什么似的,小心老大回头削你。”   谢斌原还想反驳两句,话到嘴边却在心里一盘算,下一秒便改了策略,“来小姐,你说咱俩以前也见过面了的,怎么样也算战友吧,话说你还有我的电话号码呢,咋就替老大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呢?让兄弟我一顿好猜啊~”   来熙作势查起了手机通讯录,故作夸张道,“还真有你的电话号码啊~~”   兄弟们一听,一阵哄堂大笑,倒是惹得谢斌没了脾气,“果然是老大身边的人,实力不容小觑不容小觑啊。”   “来小姐,老大平日里对你凶不凶啊,会不会动不动罚你跑圈?”   “来小姐,老大平常话多吗?”   “来小姐……”   “……”   问题层出不穷,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了她好多问题,来熙不住点头,“还好还好,葛队平时很平易近人的。”   这边厢“八卦战火”很旺盛,而另一边,局长办公室里,葛俊冷静地将作战情况的前后简略地表达清楚,并做了总结。局长心无旁骛地听完了他的报告,并对作战期间遇到的几个问题进行简要的评述。葛俊一一听着,记在心里。   做完口头报告,他自然而然一如往常转身离开,却被局长叫住。刚才还一脸正经的局长,面部线条有所缓和,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许多。   “刚才那群猴小子在叫什么‘嫂子’?!是不是跟你一起的那个姑娘?”   葛俊双腿并拢,仍和作报告时一般正经,“报告局长,是的。”   局长收起了正襟危坐的架势,靠着椅背嘱咐道,“咱们特警队员找对象不容易,我从楼上看下去也不知看得真不真切,就觉着你的父母似乎也挺满意那小姑娘。那既然谈了,就好好谈着,别欺负别人,到时候人不理你了,就有得你难受的。”   “是!”   洪亮的声音坚定利落,局长欣慰地点了点头,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刚才这阵势太大了些,影响不好,下次要注意。”   “是,局长放心。”   局长大手一挥,“行,下去吧,别让人小姑娘等急了。”   葛俊回到办公室时,来熙身边就只剩下谢斌了。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和葛队的每一次浴血奋战,说到精彩的地方手舞足蹈。来熙想象这一幕幕英勇的画面,就跟古时候听戏一样,情绪随之波动。   “行了,再吹下去我都能上天了。”   “谢氏评书”戛然而止,谢斌换了副嘴脸说道,“老大回来啦。我这不是怕来小姐无聊,陪她说说话嘛。而且您老人家在我心中,真的光芒万丈,我对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   “行了行了,一路上都喊着累,这时讲话倒挺有中气的。既然这么有力气,倒不如去训练场多跑几圈?”   谢斌感受到阵阵寒意,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滑稽的模样逗得来熙哈哈大笑。   葛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扬起了一阵灰尘,来熙挥着双手呛了几口,不满道,“别拍了别拍了,跟沙尘暴似的。回家去吧,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了。我听谢斌说,这两天休息。”   “行,咱们回家。”    ☆、丑媳妇见公婆   出完任务葛俊有两天的假期,想着父母那边既然知道了他俩的事,也便顺理成章地邀请来熙到家中做客。来熙深知自己躲不过,扭扭捏捏的也显得过于矫情,便答应得爽快。第二天他们在市中心的商场逛了一圈,根据葛俊提供的情报,买了些见面礼以免空手上门没有礼数。   葛母一大早接到儿子的电话后就笑得合不拢嘴,扯着葛父到菜场买菜,逢人便说今日有贵客上门,他们家葛俊总算找着对象了。葛父倒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挑菜拣鱼的时候颇为细心,也足以见他十分重视了。   葛俊父母的家在师大附近,来熙坐在车里,母校的风采疾驰而过,心中不免唏嘘。短短四年的大学生活,她从一个负重前行的生活弱者到如今事业顺遂爱情顺心,这其中经历的种种,也就只有她能体会。   到了家门口,葛俊按了门铃。葛母捋了捋头发,打开门笑脸相迎。   “小熙啊,好孩子,来来来,外面冷,快进来坐。”   这热情全然给了来熙,竟是半点都没提着自己儿子。葛俊也不甚在意,倒是为来熙深得父母之心而感到高兴。   来熙搓了搓手,房里打足了空调,热气迅速在全身经脉中游走。她的皮肤白,热气一烘便浮上淡淡的粉色,煞是好看。葛母越看越中意,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她接过葛俊手里的礼品袋,小心翼翼地将里头的短绒礼盒拿出递给葛母,巧笑嫣然,“阿姨,这是一点点小心意,望您笑纳。”   葛母忙往回推,“你这孩子,这么见外。来吃顿便饭而已,还破费买了东西,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   来熙打开盒子,是一枚百合胸针。胸针通体白色,闪着耀眼的光华。造型别致气质清新淡雅,美得不张扬,美得优雅,这便是葛母给人的感觉。   “我听葛队说,阿姨您喜穿旗袍,我便选了这胸针。初次拜访,一点薄礼,希望您能喜欢。”   这时厨房的门被打开,顿时菜香四溢,沉闷的抽油烟机声让人觉着亲切。葛父穿着围裙,手里端了盘西兰花,见到来熙时略有迟滞。接收到葛母的眼神后,他微微笑了笑,“来了啊。先坐着休息,还有几盘菜就可以吃饭了。”   来熙在心里不禁觉着好笑,虽说那围裙上枝叶蔓蔓有着细柳扶风的□□,显得清雅质朴,却仍然与神情尴尬的葛父格格不入。那勉强上扬的嘴角,估摸着也是葛母数个小时特训后的成果,她想着葛家一家人对她如此上心,便心生感动。   她将葛父手里的菜接了过来,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摆好的垫子上,转身在葛父错愕的瞬间瞥到了厨房里其他备好的菜,眉眼弯弯,“伯父,我帮您端菜吧。”   看她笑得甜,葛父不自觉跟着笑了,“那,跟我来吧。”   上足了菜,一家人便洗手用餐了。期间,葛母问了些来熙家里的情况,来熙也毫不避讳,包括父亲的远走他乡,还有疗养院里认不得人的母亲,她一一道来,神情自若,泰然处之。葛母唏嘘着她的遭遇,心里对她更是怜爱。   吃过了饭,葛父例行公事摆起了棋局,葛俊执黑子,他执白子。来熙和葛母在旁边的茶几上安然自若地品茗,一边观察胶着的“战事”。朴素简朴的客厅里没有了言语,只有袅袅的茶香和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响声。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难怪葛俊通诗书明事理,清心寡欲心如止水了。   一局战罢,白方大获全胜。来熙惊讶,原以为葛大队长无所不能,却没想到他棋艺不精。骁勇善战的葛俊在女友面前败得难看,竟也有些生起小伙子一般的情绪,脸色不郁。葛母瞪了丈夫一眼,活跃气氛道,“小熙,你会不会下棋?”   来熙本想抱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心理,没想到战火已经燃到自己身上,便正色道,“会一点皮毛而已。”   葛父倒也起了兴趣,简单收拾了下棋盘,将葛俊从座位上赶了起来,让来熙跟他对战一局。葛俊从未听说来熙会下棋,也不知她棋艺深浅,先前的闷闷不乐为好奇心让了步,乖乖地让到了一边。而她代替他执起了黑子,淡定地落子,棋局开始。   葛母兴致盎然,定了定神观战。其实这围棋也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平时爷俩儿在斗棋的时候她多半就是陪在身边,连棋局的形势都不太看得懂。这葛父一直对来熙的态度不甚明朗,她也无法揣测老伴的喜好。但如若能在下棋这件事上找着共鸣,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最终,来熙输了半子,和葛俊的惨败比起来,葛父已然很宽慰。他饶有兴致地品评着棋局,“棋逢对手,今天我赢得很不容易,小熙姑娘,你的棋艺不错。是师承哪位?”   来熙将黑子收到精致的木匣子里,眼眶有些红,“是我父亲教我下棋的。他以前一直研究国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小时候便依着他学了一些,可书画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但我弟弟却是好苗子。”   葛母为她的杯里添了点热水,“那改日我和小俊爸爸可得拜会拜会你的父亲,教出了如此优秀的一双儿女。”   这回倒是没等来熙开口,葛父便急着插嘴,“是是是,我得跟你父亲好好杀个几盘,想到这,手都有点痒。我在书画方面也有所研究,到时候能一起交流交流便最好了。”   来熙微红的眼眶里多了一抹期待的颜色,“谢谢叔叔阿姨。”   葛俊父母住的是老式的小区,即便葛母每天精心打扫保护,也经不起年岁久了,窗棱有些陈旧,没有关上的窗子在呼啸的北风中摇摇晃晃地撞击着斑驳的老墙。葛母听着风声呜咽,将门窗关紧了。窗外除了那高挂的明月,便只剩下树上残存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她这才惊觉,夜已深。   来熙从葛父手里接过一小杯清茶,习惯性地像来喜那样在鼻尖嗅一嗅,才轻轻啄了两口。顾教授从房里取了个盒子出来,递给来熙,“小熙,这是见面礼。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希望你喜欢。”   这下可把她紧张坏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瓷杯,将礼物盒推回去,“这不行,不行的。”她一急,便不自觉结巴起来,“我,我不能收。”   “你这孩子,怎么舌头还打结了?”顾教授轻笑,“拿着吧,一条项链,想着你们年轻人适合戴,没别的意思。”   来熙看向葛俊,使着眼神求救。他倒是痛快地接过了项链盒,“收着吧,我妈的眼光还不错。”   “谢谢阿姨。”   “小熙,小俊每天忙着训练出任务,人也木讷,不懂得讨女孩子开心。如果有些事情做不到位的,你多包容。不过他的性格耿直,待人真诚,这片真心不会假的。”   来熙嘴边的笑容淡淡的,如清风拂过,纤细的眼角微微低垂,脆生生地应了声“嗯”。   顾教授看向窗外,有些遗憾道,“天色晚了,让小俊送你回去吧。女孩子在外打拼,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小区里的环境如何。总之,多照顾着自己。”   葛俊闻言,卖起了关子,“她住的小区,您倒是很熟悉。”   来熙一惊,抬起眉眼瞪他。他嘿嘿一笑,不甚放在心上,等着母亲的反应。顾教授一脸疑惑,便又听见儿子说道,“还是您亲自挑选的地方,我爸付的钱,您忘了?”   葛家两老是头脑多么清明的人,这么一点立刻就想通了。葛母大喜,抓着来熙的手便不放了,“你住小俊那儿吗?清河小区?那敢情好,环境还不错,我实地考察过的。那日后我便可以常常送点东西过去,你看你这身子骨,太瘦了,要补补。”   来熙忙解释着,“不,不用了。谢谢阿姨,不是您想的那样。”   顾教授的嘴角仍挂着笑,但眼神已飘向儿子。葛俊冷哼一声,“我住宿舍。来小姐每月付我两千元当房租。原本按市价给三千五的,我作为房东,还死乞白赖地还到两千块钱。”   “老葛!”   “嗯?”   “哎!”   来熙情急之下唤出了平日里亲昵的称呼,却没想到听到了两声不一样的问答。葛父不明所以,倒是葛母通透,喜上眉梢,呵呵笑了起来。   “小俊这年纪,被唤作老葛可是一点也不冤枉。你这老头子,人小两口打情骂俏呢,你倒应得及时。”   葛父平白躺枪,不服气地嘟囔着,“我还以为你叫我呢……”   葛俊笑得欢实,露出了好看的酒窝。“好了,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下次再带小熙来看你们。爸妈,保重身体。”   来熙也乖巧跟在身后站起身,“叔叔阿姨早点休息,改日我再来。”    ☆、向往事干杯   回到清河小区时,屋里只留了盏昏黄的小夜灯。来源早已睡下,来熙帮他掖了掖被子,放轻了步子慢慢退出来。   葛俊在屋里收拾几件衣服,反正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西装,他便随手挑了一套放在床上。宿舍条件有限,衣柜也不大,只能放置一些平日里的作训服。像正式的礼服,他都会挂在这里的衣柜里。   “都怪你,你明知道阿姨叫叔叔老葛,我当初叫你老葛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她撑着下巴趴在床上,看着床上摊开的衬衫西服一件件收入背囊。“我以后都不这么叫你了,太难为情了。”   他侧卧在她身旁,宠溺地揉乱了她的秀发,“就叫我老葛,我喜欢听。”   “我不要,我就不要,哼!”她孩子气地将头转向另一边,留给他清冷的背影。   下一刻他倾身上前将她压在身下,沉重的呼吸对上她惊慌无措的双眼。他的眼眶通红,似乎在极力隐忍。来熙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反缚住双手。   “乖,叫我老葛。”   她有些慌了,忙叫“老葛”求饶。软软糯糯的声音在他心里却如疾风过境,将他胸腔里的如火热情撩成燎原之势。疾风骤雨般的吻倾势而下,微长的胡茬将她嘴边细嫩的皮肤刮得通红。胸腔里的空气也由于他倾身的压迫和狂乱的热吻而“全线告急”,她的头脑渐渐混沌。   在她完全失去理智之前,葛俊及时地躺回她身边,将她搂在怀中。鼻尖的空气清新又凛冽,她急切地吸了几口,却呛得眼泪直流。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来熙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胸脯热烈的起伏和耳边强有力的跳动渐渐和缓。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老葛,我知道,我相信你。”   静谧良久,葛俊提起床边的背囊,单膝跪在她身前,“过两天是小卫的婚礼,到时候会有很多认识的亲戚朋友到场。我光棍太久了,我爸妈自然希望你能够到场。但如果你不愿意,放心,没人逼得了你。”   对于来熙而言,苏卫就是初恋的名字,说一点没感觉,那是骗人的。但时过境迁,他们早已不是当初初识的模样了。谁又能记着这些一辈子呢?   她伏在他肩上,香甜的气息挠得他心绪不宁,“老葛,我会去的。”   葛俊抿了抿嘴,眼里的光如璀璨星空,“好。”   “你不问问我和苏卫的事吗?”   “为什么要问?横竖我只认你一人,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   他拎着背囊在玄关换鞋,丝毫不关注她的问题,只是在离开前转身嘱咐着,“快过年了,工作会越来越多,你多小心照顾自己,我一下班便过来。”   来熙脚上拖着硕大的米妮拖鞋,双手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心里浓浓的不舍得。“我知道了。”   葛俊腾出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缓缓地开口,“小熙,过年后请来叔过来一趟吧。”   “怎么了?”   “我想正式入住清河小区。”   阮歆艾听故事听得心花怒放,差点尖叫,“然后呢然后呢,你答应了吗?”   来熙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双颊通红眉眼带笑,点了点头。   “啊啊啊啊啊!!!!”   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放声大叫。来熙抚额,这大小姐乱喊乱叫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呢?其他的客人投来注目礼,来熙抱歉地对众人微微欠身,将心潮澎湃的阮歆艾拉进了试衣间。她将阮大小姐压在墙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再叫唤。阮歆艾眨着无辜的双眼,双眸含情。来熙手松掉的那一刹那,便听见对方说道,“你好霸道哦,我喜欢。来来来,再试一次。”   来熙在内心吐血……要试找你的韩家少爷试去!   苏卫婚礼那天,葛俊正常值班,所以下班有些晚。他在警局直接换了衣服便开车过去,而来熙请了半天假,吃过了中饭便回到师大和葛父葛母汇合。   酒店在师大附近,来熙在葛家闲聊了半日,傍晚时分才和葛家两老慢悠悠地散着步到了酒店。酒店大厅金碧辉煌,夸张的宫廷灯饰大到几乎要把整个上空填满。琉璃瓦片折射着灯光,显得大厅特别亮堂。   大厅两侧是旋转楼梯,约有四米宽。扶手和围栏处缀有星星点点的六棱立体装饰,每一面都能映照着光芒,明晃晃的世界虚幻得不真实。来熙心里暗叹着,不知不觉设想起她和葛俊的婚礼会是怎样的。   就这样天马行空地畅想着,没几步便走到了新郎新娘跟前。苏卫忙着和宾客打招呼,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她来,只觉得身形眼熟。直到来熙回过神,毫无保留地露出了她最甜美的笑容祝福新郎新娘白头偕老时,他才将眼前的人儿和记忆中那清晰无比的模样对上了号。   她变了,不再是总是带着戒心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没有了那时不时孤寂的清冷。现在的她明媚张扬,活出了自己本来该有的模样,自信,干练。   葛父葛母还在一旁同新人父母寒暄,一开口便提及来熙,“这是我家小俊的女朋友,叫小熙。来,小熙,跟叔叔阿姨打声招呼。”   苏总是认得出她的,所以她也没想着要隐瞒,倒是落落大方与对方握手,“您好苏总,我是来熙,好久不见。”   苏家人不知来熙和儿子的渊源,只作她和柏翼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回应的笑容中都带着不自然,“你好你好,来小姐,是好久不见了。”   “你们认识?”顾教授有些不解。   苏总拍着圆肚皮,笑得贼兮兮的,“前两年来小姐是苏氏的实习生,我们见过几面。对吧,来小姐。你现在是在柏氏工作?”   “我是翻译,在韩氏。”   “那可是大企业,用人标准非常高。难怪柏氏都没留住你,看来来小姐很有本事啊。”   似乎一语双关?来熙装作没听懂,仍然微笑着,只是不再言语。顾教授看着双方一来一往,加之苏卫眼神里那抹毫不掩饰的眷恋,她的笑容也变得勉强。   来往的宾客很多,新人和父母们热情接待着道贺的宾客,无暇再与来熙他们叙旧。她也不愿意与对方无意义地纠缠,便随着葛父葛母径直走向宴会厅,与苏卫擦肩而过。   葛俊在酒席开始前赶到了宴会厅,女方父亲致辞后,新人带着强大的伴郎伴娘团游走在酒桌之间。苏卫情绪高涨,每次敬酒都一口闷了,几圈下来脚步有些踉跄。新娘子急得眼圈都红了,敬了酒之后急忙给伴郎们使眼色。苏卫倒是闹起了脾气,酒杯子攥得紧紧的,伴郎们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轮流上阵使劲抢走他手里的杯子。顾教授看在眼里,心里却越发不安。   反观葛俊和来熙,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品评着桌上的美食,周围那喧闹的气氛似乎与他们无关。   新人敬酒团来到他们桌前,新郎将酒杯子倒满,与宾客一一碰杯。来到来熙面前时,他略微迟滞,感谢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用杯沿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从此,各自天涯,那清脆的声音撕裂了他美好的回忆。伴郎如同之前那样想要抽走他手里的酒杯,却被他厉声喝止,“我没醉!这杯,我自己喝。谁也别拦着,否则我急了啊!”   新娘子娇小可人的挺讨人喜欢,此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线都快花了。她见苏卫坚持,自己也亲自将敬的酒喝了。同桌的宾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起了个哄,倒是将那萦绕着的尴尬巧妙地化解了。   酒席过后,葛俊将父母送回了家,再驱车往清河小区去。路上已没有多少行人,空中还零星地飘着雪花。车子经过过江大桥时,他将车缓缓停靠路边,熄了火。   “刚才在酒席上没吃饱吧,给你带点夜宵。”   他说罢,一个纵身跳下车子,往回跑去。来熙探出头去,见他走近了桥边人行道上的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前。由于距离不远,她能看到摊主是一对年纪颇大的老夫妻。葛俊说了句什么,然后掏出了钱包将钱递给了老爷爷。老爷爷在破旧的腰包里翻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数着手里的零钱,一张,两张地摊平了递给葛俊。而老奶奶则把所有的红薯装进了塑料袋,交给他的同时嘴里还说了些话,她听不太真切。   他迈着大步往车的方向走,那老爷爷推着烤桶离开,老奶奶搀着老伴儿的,慢慢地,既心酸又幸福。   “新鲜出炉的烤红薯,要不要来一个?”   来熙痛快接过,“当然要。”她剥开烤得发黑的番薯皮,对着金黄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嘴里含糊着,“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葛俊直接将红薯掰成两截,在两端一挤,皮肉分离,下一秒那红薯已入腹。   来熙笑他,“你就跟那猪八戒吃人参果一个样。”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出任务的时候一秒就能决定生死,早就习惯了,吃得快才是硬道理。这更深露重,他们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摆摊,生活不易,能帮就帮。”   她将皮放进塑料袋里,擦了擦嘴,道,“我以为你不吃这东西的。”   “这烤番薯确实不太健康,但偶尔吃一次也无妨。我们饿极了的时候连草都啃。只希望不再有那么多的老人为生计奔波,能够安享天年。”   来熙看向后视镜,早已没有了老夫妻的身影,只留下雪地里几行连绵的脚印。在世人看来,他们许是可怜的,但他们却比大多世人拥有的还要多。他们是令人羡慕的,有什么能比得过那相知相守了大半生的幸福?韶华退去,才会发现,不离不弃的陪伴是所有人梦里命里最想要的心灵归属。   “多吃点,我全部都买下来了,还有好几个没吃。”   来熙将塑料袋往后座一放,“没事,来源还没吃夜宵,给他留着。”   这是一则腹黑的姐姐“坑害”善良弟弟的悲惨故事……    ☆、韩妍怀孕   葛俊进入了年前的忙碌模式,日常的巡逻布防已是疲惫不堪,出远门的任务便少了些。来熙心疼他,加上几乎整个警局都知道他俩的事,于是她也大大方方地出入警局宿舍,时不时为他送点东西过去。有时候待得晚了,来熙便住在宿舍里,而葛俊便窝在沙发里沉沉睡去。   顾教授将保温桶从菜篮子里拎了出来,放在桌上嘱咐道,“小熙,来源,这是我刚炖的鸡汤,是托人买的村子里家养的鸡,肉质可嫩了,趁热吃趁热吃。”   她对清河小区熟门熟路,自从知道来熙住这儿之后,只要有空便会送汤过来。来源周末在家,养得越发滋润。   “阿姨,您下次煲了汤的话,我过去拿罢。您还特地拿过来,太难为情了。”   来熙承了她的好意,先为她盛了一碗放着凉。来源嘴馋,接过勺子便舀了一碗,嘴里不住说道,“是是是,我姐姐周末可闲了。”   来熙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来源怕说多错多,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拿着碗就回房品尝去了。   顾教授尝了一口,“今天有些淡了。”   她吹着气,“不妨事,少吃点盐,对身体好。”   喝完了汤,来熙将剩下的盛在玻璃碗里,等葛俊下班了好送过去,顺便为顾教授洗了个苹果。   “小熙,小俊从小到大就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他决定好的事情,我们都是支持的。前两天小卫似乎找过他,两人叙了叙旧。不知他有否跟你提起?”   来熙咯噔一下,摇头,“没有,这几天任务重,我没敢打扰他。”   葛母一笑,“所以说,我们葛家能有你这样通情达理的媳妇,真是天大的福气。小卫从小生活的环境便比别人要好,性子便更像个没长大的孩童一般。那天他们聊到很晚,小卫喝醉了。我无意探究你的过去,我只想告诉你,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和小俊爸爸都有判断。经过几天的相处,我们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我们的儿子,也相信你。”   “阿姨……谢谢你们。”   哪怕亲密的家人和朋友之间都会出现嫌隙,葛父葛母能够无条件相信她,这是最为珍贵之处。   顾教授将苹果皮削好切成一块块的放入盘中,优雅地递给来熙,“小俊有意在年后请你的父亲回来一趟。我和他爸爸是这样打算的,你的父亲有一家子人要照顾,来来回回恐怕不方便。我们有些假期,倒是可以计划一下去S县看看他,跟他谈谈你们的婚事。再者说,由我们亲自上门,更显诚意。毕竟你是来家的掌上明珠,也即将成为我们葛家的宝贝,不能怠慢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诚恳,有理有据,来熙无法反驳,恭敬礼貌地回答,“好的,听凭叔叔阿姨的安排,我会跟爸爸说的。”   来熙给葛俊送鸡汤过去的时候,他正巧洗完澡出来。鸡汤是热完了拿过去的,她趁热舀了一碗出来,嘱咐着他喝完。他神色如常,带着些许的疲惫,眼底有些发青,胡子也长出来了。她抚着坚硬的胡茬,沙沙的触感按摩着指腹,“听说苏卫找过你?”   “嗯。”   “就这样?”   他将碗放到一边,侧头看她,“嗯。”   既然他无心言语,她便也不问了罢。毕竟那天玄关处他说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   “对了,阿姨说过了年要和叔叔去一趟S县,我还没问过爸爸呢。要不现在问问?”   葛俊往床上一躺,两条大长腿横跨了整张床,中间留了点位置,示意来熙坐过去。她一坐下便被他抱在怀里,“打吧。”   她拨通了来喜的电话,絮絮叨叨地说了葛家的情况。葛俊斜靠着靠背,双手夹在她的腰间,就这么睡了过去。来熙挂了电话,怕吵醒他便悉悉索索地想要爬起身,却被他反手一压直接翻倒在床上。   “你装睡骗我!”   他无辜,“刚才真的睡着了。不过我浅眠,警惕性高,你一动我就醒了。”   来熙哪听得他解释,作势要翻起身来,省得他找机会耍无赖。可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的他把她压得死死的, “别动了,让我抱着睡会儿,真的困了。”   她仰天长叹,除了服从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所以她只能乖乖地躺在他怀里,渐渐合上眼睛。   在电话里和来喜敲定了提亲的日程和事宜,一连几天来熙的心情如冬日暖阳一般,连加班都加得心甘情愿。年关将至,韩嘉荣和柏翼都游走在各个酒会当中。今年最后一项工作便是她手头的翻译资料,韩氏明年第一项合作计划。她必须在晚上八点前赶出来,否则就误了韩嘉荣的飞机。   办公室里的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她孤零零地敲着键盘。冬天的夜来得猝不及防,明明还能看见外面的落日,可就泡杯茶的工夫,她连余晖的尾巴都没有抓到,站在窗边便只有满目的昏暗。   正想着点什么外卖,手机在桌上闪着荧蓝色的光。熟悉的旋律让她不用看来电提示就知道是谁的电话。   “柏哥哥,你今天没应酬?”   柏翼跟医生道别,嘴角咧得过分,“小熙,有个好消息。”   他常年浸淫在生意场上,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听着飞扬的声调,一张明朗的笑脸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来熙的想象里,“什么好消息让你这么开心?”   她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似乎他是快步走在二楼的走廊上,声音空旷,“妍妍今天不舒服,我推掉了应酬回来。见她有气无力的,我让张阿姨叫了医生过来。这一查倒好,妍妍怀孕了!”   “真的吗?!哇,太棒了,真是双喜临门!”   柏翼开了门,对上韩妍柔情似水的眸子,嘴角荡着笑意,“双喜?还有什么喜事发生了?”   来熙一时嘴快竟脱口而出,而他又是敏锐的人,自然是逃不过他的耳朵。反正都是好事,她也不想藏着掖着,便将葛父葛母的安排和盘托出。   柏翼的笑容渐渐发僵,他转身背对着韩妍,担心敏感的她会察觉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细微的情感起伏。过了会儿,恋爱中的少女结束了她自言自语般的陈述,他才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恭喜你小熙,有情人终成眷属。作为你的娘家人,我自会陪着你们一起到S县,可不能给你丢人。”   “谢谢柏哥哥。”   韩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端倪,碰了碰他的手肘,轻声问道,“是小熙和葛队的婚事吗?”   柏翼笑得牵强,点了点头。韩妍沉浸在怀孕的欣喜中,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眉眼弯弯,笑得像月光一般柔美。   韩妍一整天都昏昏欲睡,晚饭都没吃。此刻脸色苍白,虽笑着,却是病态的娇弱。柏翼想起了什么,便说道,“小熙,你也知道的,这时候通常都是我最忙的时候。妍妍刚怀孕,没有我陪在身边怕是会有些孤单。我听说韩氏放假早,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来陪陪她?”   来熙把柏翼当大哥,韩妍自然是最亲的嫂嫂。结婚那天韩妍失落的模样令她耿耿于怀,好不容易迎来了小宝贝,她即将要当姑姑了,岂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两天后,韩氏正式放假,她便白天到云溪山庄陪韩妍聊天或去医院做检查,晚上再回到清河小区“伺候”葛某人。   过了半个月便是除夕,来熙应邀在葛家吃了年夜饭。柏翼推掉了所有的应酬陪韩妍回韩家。生活回到了平整的轨道上,过去的一切随风而逝。海上又明月,星空璀璨。来熙裹着葛俊新买的大棉袄,把自己都缩了进去,只露出两只眼睛。葛俊将她送回云溪山庄陪着韩妍,她站在云溪山庄那两株梅花旁,花瓣绚丽迎风傲骨,活成这般模样,想必是令人骄傲的。她许下心愿,由漫天的星和盛放的梅作证,愿所有事情都顺遂,生活不再有波澜。   大年初六,韩妍约了私人诊所的检查。来熙之前已去过几趟,对各项检查流程烂熟于心,只是觉着奇怪,一般人不都个把月才查一次吗?而自从她到云溪山庄后,短短的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已经是第四次陪韩妍过来检查了。难道是胎儿情况不好?可她也没听医生说起过,各项指标都是正常。不过韩妍每次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可能是太过紧张了吧,毕竟第一胎嘛,总是要多小心些。   “妍妍姐姐,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拿报告。”   韩妍身子骨弱,害喜反应严重,所以有些营养不良,走路都颇为费劲。来熙怕她走来走去的万一有个好歹,便让她坐在报告室外头等着。每次的报告都差不多,如果情况严重,在检查的时候医生就会提出复查。来熙取了报告,听着听过好几遍的医嘱,心想着再多来几趟,自己估计也能把这些话给背下来了。   走出报告室,倒是没看见韩妍。许是她过瘦的缘故,显怀得早。孕妇总是想着上洗手间,以前也有过几次找不着她人,结果却发现她去卫生间了。来熙站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喊着,“妍妍姐姐,你在吗?我取好报告了。”   等了会儿,安静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声响。她眨了眨眼睛,难道不在这里?那也许是买东西去了,她没多想便准备去便利超市找找。刚转身,几声微不可闻的呜咽声传来。她的心揪了起来,难不成是韩妍摔倒了晕了过去?   当她推开第三扇门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她呼吸停滞。韩妍的手脚都被绳子捆在一起,嘴巴被黑胶布粘了起来,泪水打湿了眼眶,满脸惊恐地看着她。待反应过来,她才想起要把手脚松绑。可刚伸出手去,她的后脑受到强烈的撞击,眼前一黑,倒在韩妍面前。在闭上眼之前,韩妍的泪水决堤,神色绝望。    ☆、身陷险境   简陋破旧的面包车在崎岖不平的村道上行进,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会侧翻倒下。来熙在一摇一晃中醒来,她躺在后座上,四周漆黑一片。不知身处何地,也不知时间几何,更不知打晕她的人是谁,她直觉自己被绑架了。而韩妍怀着孩子,不知只是做饵引她来还是也被一起绑了来,她焦急地搜寻韩妍的踪迹。   来熙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手脚慌乱间似是摸到了一个人。她侧到一边发现身后确实躺了人,看身段应该是女孩子。这时车窗外昏黄的路灯洒了进来,映照在脸上。来熙看清韩妍的脸,可她睡得很熟,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   来熙的脑子里乱成浆糊,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注意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身形应是属于男人,看块头很是健硕,当面硬碰硬她们两个弱女子必定吃亏,况且韩妍还怀了孕。她躲在后侧的阴影里,发现随身的包就落在脚边。她不动声色地在包里摸索着,可就是没找着手机。想来也是,哪个绑匪会傻到把手机放在背包里,还把背包丢在她们身边?   来熙颓丧地靠在角落里,心情焦躁到极点,脑子又浑了起来。突然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继续在背包里摸索。熟悉的触感透过指间传来,她欣慰得热泪盈眶,老天爷还是给了她们俩一线生机的。她穿着臃肿的棉服,袖口有松紧带,于是她努力将东西收入袖子。既然手机被收了,她们肯定也被搜了身,绑匪应该没想到她会在这时醒过来又把东西藏在自己身上。   坐在副驾驶的绑匪时不时朝她俩看过来,来熙只能躲在阴影里装晕。窗户是贴了防晒膜的,加上外头黑暗,她并不能看得真切,只能透过一条两指左右宽的缝隙观察车外的景色,方便逃脱时找方向。他们走的是山路,目能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片树林,层层叠叠的树叶将月光剪成碎片。幸亏道路不好走,车子开得并不快,来熙努力地想要记下每个看到的比较特殊的标识。   约莫过了个把小时,面包车停了下来。绑匪拉起手刹,沉闷的声音让来熙心惊胆战。她紧紧闭上双眼,却被一股蛮力拽下了车,拖着她在地上拖行。   大约过了几分钟,来熙的厚裤子也被地上的乱石划破,绑匪将韩妍和来熙扔在废弃仓库的地上,她们柔弱的身躯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浑身的酸疼让沉睡中的韩妍醒了过来。来熙也佯装刚刚醒来的模样,紧紧地靠在瑟瑟发抖的韩妍身边。   一个面相较凶的男人恶狠狠地指着她们,“你们两个给我乖乖地待在这里,听到没有!敢逃的话打断你们的腿!”   韩妍已然没了理智,只知道哭。来熙保持难得的清醒,乖巧地点头。   那男人冲她们放了狠话,便对身后的同伴交代着,“看着她们俩。还好这破车坚持到这里才开不动了,我先去修,你盯紧她们。等我们到了县城,再想办法打电话给柏翼,让他送钱过来。”   来熙听到柏翼的名字,心里一来一回的有了计较。留下来看守他们的绑匪显得很紧张,他看上去很不安,在原地来回踱步。来熙猜测他们定是和柏翼有着金钱方面的瓜葛,而且是第一次作案,计划不详手法生疏,否则也不会用这种简易的塑料绳绑住她们俩的双手双脚。显然刚才离开的大汉故作镇定,他料想韩妍有着身孕,她们俩人又都是女人,因此放松了戒心,此刻指不定是借着修车的名义到外头透透气。   她呜呜呜的叫着,示意绑匪撕掉她嘴上的胶带。禁锢一去除,准备好了的说辞脱口而出。   “你放心,我们不吵。咱们来做个交易,怎样?”   来熙顾不上脑门上滴下的汗模糊了双眼,继续说服道,“我不清楚你们和柏总之间有什么过节,但终究是为了钱对吧。我身边这位是柏总的爱人,也是他最在乎的人。她现在怀着孕,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不但拿不到钱,他还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你们。我们可以配合你们,但拿到钱之后必须让我们安全离开。你想想看,带着我们两个女的也是个累赘不是?”   那人本就心绪不定,听来熙这么一说,心理防线早已溃堤,面上的犹豫神色越来越凝重。说服人这种事必须一步到位,否则下次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于是来熙趁热打铁,“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活命。你们要的钱,对于柏总而已就是九牛一毛,只要我们平安,他也犯不着跟你们计较。你看,妍妍姐姐已经疼得受不了了,医生开了安胎药在我的背包里。你看能不能帮我们拿过来?”   韩妍不知是真的虚弱不堪还是配合她演戏,嘴唇早已涩涩发白,嘴里哼哼着,眼睛也睁不开了,只能靠来熙的支撑勉强坐在地上。那人还在犹豫,来熙心里一急便吼出了声,“赶紧的呀,她快不行了!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就不是绑架了,那是谋杀!”   绑匪害怕得跌坐在地上,慌忙地连滚带爬地跑出仓库为她们取药。来熙将袖子里的折叠梳取出,那是她几个月前新买的。这梳子除了可以梳发,最特殊的是它的另一边藏着刀片,是用来修刘海的。因为她的梳子是多排的按摩梳,完美地将另一面收在梳齿之中,男人一向不太在意女人用的东西,再加上两人紧张,所以以为这梳子没有用处,便仍留在包里没有拿出。   说来也巧,梳子的刀片是前一天来熙刚换上的,锋利无比。她熟练地拆下刀片,轻而易举地割断了束缚着双手的绳子。   除掉脚上的绳子时,她见韩妍情况不好,低声唤着,“妍妍姐姐,你醒醒。我们可以逃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为了柏哥哥,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听到了吗?!”   韩妍在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缓缓张开了双眼,在来熙的搀扶下来到仓库的矮墙边。这仓库虽已废弃,但第一层靠树林那面的大多数窗户却是完好无缺地封着的。这可能也是绑匪选择这里来关押她们的原因之一,毕竟这样有保障得多。   来熙争分夺秒地确认是否有窗户可以推开,所幸最中间和最左边有两扇窗户可以开,倒也可能是绑匪为了给室内换气特地开启,现在也无从得知了。她打开最左边的窗户,还在窗棱上和墙上留下了脚印,然后带着韩妍从中间的窗户爬出,关上了窗,往右面的树林逃去。   身后并没有传来别的声响,只有她们俩沉重的呼吸声和她们踩在厚实的落叶上沉闷的脚步声。来熙依稀记得来时经过了一条有路灯的大路,路边种了些低矮的果树,她还见着了落叶上干瘪的果子。不知道这个方向能不能通往那条大路,来熙只想着离仓库越远越好,就算上不了大路,也能找个僻静安全的地方让韩妍休息片刻。   她的后背已被汗湿,郊外的低温让她的后背变得冰凉,“妍妍姐姐,你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得救了,你不能睡,一定不能睡过去知道吗?”   韩妍脚步虚浮,几乎靠着来熙的力量在前行。她抿了抿干涸的双唇,嘴边的笑容因疼痛而变得扭曲,“我……我没事……快……快点离开这里。”   来熙还想再鼓励她两句,却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脚一崴,直直地摔在地上。韩妍失去了重心,倒在她身边。还好树叶积得厚,也没什么乱石横枝,也算老天眷顾。来熙捡起那“罪魁祸首”,定睛一看居然亲切得不得了,这不是她刚才看到的那种果子吗?!也就是说,这片林子就是她们经过的地方,而那条大路便在不远处。   此刻,城北警察局灯火通明,刑侦科徐科长吩咐队员们把带回来的证人一一做笔录。柏翼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双手紧紧交握,发白的关节十分突兀。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声响。   徐科长接了个电话,回头对他说道,“你好柏先生,我们已征得医院的同意将监控调了出来,请你跟我们过来认人。还有,你认识城东分局的葛队吗?他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监控画面上,两个男人将两个没有意识的女人塞进离医院不远的面包车里,车牌被特意挡住了,没多久车子就驶出了画面。   徐科长将画面定格,指着两名绑匪,问道,“柏先生是否认得这两个人?”   “认得,”他眉头紧锁,眼里发出狠厉的光芒,“是柏氏的员工,春节前刚被开除。”   “那请柏先生跟我们详细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还有,”徐科长顿了顿,“他们绑架韩小姐和来小姐,有可能是寻仇,也有可能是为了钱,到时候柏先生也许会接到绑匪的电话,请务必配合我们调查,不可擅自行动。”   柏翼低沉地应了声,徐科便对身边人下了任务,“把医院周边所有道路的监控都调出来,我要知道这辆车的路线,快!”   话音刚落,一身作训服的葛俊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放映室,身后跟着谢斌。他一把抓住正欲离开去做笔录的柏翼,脸色黑得吓人,“这是怎么回事!我刚出完任务回来就听说城北分局接了报案,小熙和韩小姐失了踪,现在情况如何?!”   徐科长按住他的手,“葛队放心,我们会尽力调查,现在柏先生要录口供,你让他走吧,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一一告知。”    ☆、艰难逃出   笔挺高耸的路灯每隔几米便有一盏,明晃晃地照着路旁的树林。即便是这样,也掩盖不了这路上的荒凉。   来熙在路旁找了一棵较为粗壮的果树让韩妍靠着,“妍妍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韩妍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双颊冰凉,额上冷汗涔涔,意识已经涣散,只是不停地喊着,“冷,好冷……”   来熙咬咬牙,脱下了身上的棉服盖在韩妍身上。没了厚重大衣的庇护,她只穿着单薄的线衫。寒气袭来,她不禁一阵瑟缩。   “妍妍姐姐,你在这等我,我去拦车。我看过了,这里好像是国道,总会有车子经过的,到时候我们就有救了。”   她猫着腰打算躲到离国道更近的树干后,却冷不丁被人抓住了脚踝,把她吓得不轻。   “别走,别……别丢下我。”   原来是韩妍,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她手心的凉。来熙将滑落的外套压在她身下,努力地往她的手心呵气,“放心,我马上就回来。你先休息会儿。”   她躲在靠近路边的树干后,担心太过明亮的路灯会暴露了她们的行踪,也忧心着绑匪会不会追上来。看这夜色浓重,树林里静谧得可怕。她们所处的这段路线有个弯道,有经验的司机都会在拐弯前鸣喇叭作为警示。来熙一听到喇叭声,就从树后跑出来,在路边拼命挥舞双手。可很多司机并没有为她停下,反而加大油门从她身边无情地驶过。   这荒郊野外的好不容易开过几辆车,可一辆都没拦到,来熙颓丧地跑回韩妍待着的地方。她气若游丝,无论来熙如何唤她,仍是一副睡着了的恬静模样。   冬夜的寒冷沁入骨髓,饶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人都不堪在这环境下久待,更不用说身怀六甲的体弱孕妇。来熙想要将衣服裹得更紧些,一探出手便摸到一片濡湿。借助清亮的月光,她惊觉自己满手的鲜血。掀开衣服一看,韩妍白色的毛衣裙早已鲜红。   来熙跌坐在地上,眼泪泛满了眼眶,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无助地哭着。这时那拐弯处又传来了喇叭声,她顾不上其他,手脚并用地跑到了国道上。预料到对方也许不会停车,她把心一横,直接站在了道路中间,闭上了双眼乞求上天的怜悯。   “吱~~”剧烈的刹车声响彻天际,司机急急刹停了车子。惊魂未定的他探出车窗骂道,“你不长眼睛的啊?!”   来熙见机会来了,也顾不上对方骂得难听,冲上去巴着车门哀求道,“师傅师傅,求求你,我和我姐姐被人绑架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她怀着孩子,我们走不动了,求求你带我们离开,求求你!”   那司机将信将疑,瞥到来熙满手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心里有些打怵。深夜开车最忌讳血光之灾,他也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没打算帮忙,于是不管不顾地启动了车子,打算溜之大吉。来熙见他的动作就知道对方的意图,她再次跑到车头前,双膝跪下恳求着,“师傅我求求你,你行行好,好不好?!我姐姐真的快不行了,她肚子里还有孩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你帮帮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司机没了办法,冲着她喊,“你走开,别挡着我的路。”   来熙咬着下唇,坚定地跪在原地,“我不走!你要走的话就从我身上轧过去!”   她没有想过,哪一天她会为了和命运抗争而弯曲自己的双膝。就算命运再无情,她可以顺应,可以适应,却不知道能够以如此激烈的方式与之交锋。她身上背负三条鲜活的生命,无论如何,她都要从命运手里将他们夺回来!   经过了几分钟天人交战,司机最终败下阵来。他下车打开副驾驶座位,又帮来熙把韩妍抱到了车上,一路碎碎念着,“真是造孽,这大半夜的,弄得浑身都是血。”   上了车之后来熙恳求司机打电话报警求救,她拨出了烂熟于心的号码,等待接通的焦急心情无以复加。   葛俊的手机在衣袋里震动,嗡嗡的声音并没有打扰到处于深思状态的他。倒是谢斌提了个醒,“老大,你手机响了。”   他取出手机一看,是外地陌生号码,以为是骚扰电话,一向冷静客观的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索性扔在一边的桌上任它自生自灭。   电话无休无止地跳动着,谢斌看不下去了,帮他接了起来,“你好。”   “老葛?!老葛?!我是小熙。”电话接通了,来熙欣喜若狂,没有听出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是葛俊。   平时葛俊不苟言笑,自然不会跟下属说来熙的小名,谢斌一头雾水,“对不起,葛队现在在忙。您是哪位?”   她认出了谢斌的声音,焦急地说,“谢斌谢斌,我是来熙,我是来熙。”   谢斌激动地拍打葛俊的手臂,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惹得他剑眉一横。试了几次之后他艰难地把话说完整了,“老老老大,是来来来小姐,是来熙的电话!”   柏翼听到来熙的名字,霍地站起身。徐科长吩咐技术科部门追踪电话来源。   葛俊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电话,冷峻的脸色缓和下来,“是小熙吗?”   来熙终于放了心,眼泪就更加克制不住,她哽咽着,“老葛,我是小熙。我们逃出来了,妍妍姐姐浑身都是血,她她她……”她抽泣得厉害,没办法再说下去。   “你们在哪里?”   “我们,我拦了辆车,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葛俊哄她,“你把电话给司机,乖乖地坐在那里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卸下了肩上的担子,来熙捂着自己的眼睛,决堤的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您好司机师傅,我是H市警察局城东分局特警队队长葛俊。现在您车里的两位女士是一次绑架案中的受害者。现在请报告您的位置。”   根据司机报的地点,徐科长让人调来了附近路段的监控视频,成功对车辆进行定位,并打开了卫星地图。   葛俊指着地图上的红点对司机说道,“您沿着国道直走,看到T村路标的时候在三岔路口右拐直行两公里,那里是距您最近的医院,J市人民医院。我们会请求院方支援,您只需要尽快送到就行,谢谢您了师傅。”   司机没想到来熙说的是真话,当时只是起了恻隐之心不忍看着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却没成想真的会有警察联系上他,顿时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拍拍胸脯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安全送到!”   谢斌早已提前一步到停车场取了车子,葛俊打完电话上了车,车子疾驰而去。深夜的绕城高速上没有多少车子,收到命令的高速交警也对道路进行了暂时的管制,谢斌屡加油门,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让原本紧跟在后的警车望尘莫及。   可不管这车速有多快,都不及葛俊想要见到来熙的迫切。他沉默地坐在副驾驶,脸色浓重得要滴出墨,幽深的瞳孔捕捉着窗外一闪而逝的树影,若有所思。   谢斌平常虽是个不着调的主儿,但关键时刻就换了个人似的,沉稳慎重。他没有搭理葛俊,全神贯注在路况上,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又快又安全地将葛俊送到J市人民医院。   半个小时后,司机师傅将车子平稳地停在人民医院急诊大楼门外,早已等候在门外的急诊医生和护士有序地将韩妍转移到行动病床上,她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来熙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忐忑不安瑟瑟发抖。手上凝固的血迹仍触目惊心,时刻提醒着她刚刚经历过的惊魂一幕。韩妍在手术室里不知生死,每一分一秒都过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急诊室的灯还没有灭,葛俊已快人一步到达医院。他在值班护士的指引下赶到手术室外,那一抹娇小的身躯蜷缩在椅子上,身上的外套沾满了血迹,裤子也被划破了,□□在空气中的娇嫩肌肤满是伤痕。她像失了魂的木偶盯着地面,一动不动。他红了眼眶,握紧了双拳,蹲在她面前,在心里深深自责着。他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女孩儿啊,在他自以为精心的保护中遇到了危险几乎为此丢了性命。如若不是她的机敏勇敢,此刻怕是再也看不见她了。   “小熙,小熙,你还好吗?”   来熙将视线收回,楞了几秒钟才认出眼前的人,哇呜一声哭倒在他怀里,“老……老葛,妍妍……妍妍姐姐在手术室里。她流了好多血,好多血,我好怕……真的好怕……”   葛俊紧紧搂着她,想要给她更多的勇气和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平实的话语是她最后的坚强,没有那般动听的情话,却让如同站在悬崖边的她得到救赎。她紧绷着的弦彻底松了下来,浑身的力气也被抽走了,眼前渐渐模糊,最终倒在他温暖宽阔的臂膀里。    ☆、韩妍丧子   医院为来熙准备了高级单人病房,她发了高烧,布满小伤痕的手背扎着针输液,她沉沉地睡着,暂时没有大碍。   韩妍出了事,韩嘉荣一得到消息连夜从H市赶了过来,还捎带来阮歆艾。此时静谧的病房里她和葛俊两人相视无言,气氛在冰点徘徊。   谢斌从J市警局要来了司机车上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影像,将USB插在电视边上播放。来熙的哭喊和挣扎呈现在他们眼前,寒风中单薄的身影以身犯险,跪在车前不屈不挠,生命微弱得像燃尽了的灯芯,仿佛下一刻就会随风而散。阮歆艾的心都要碎了,她低声抽泣,“傻丫头,真是不要命了……”   葛俊坐在病床边,手里握着她渐渐回暖的手掌,想着一辈子都不要再放开她了。谢斌取出USB,说J市警队已通过监控记录查到绑架犯的车辆,此时带人围捕去了。葛俊冷冷地应了声,仍旧怜爱地看着来熙,静静地守在一边等她醒来。   手里有了些动静,来熙睁开了双眼,想要动一动身子却发现全身酸疼不已,抬一下胳膊都很困难。葛俊凑上前去,眼里满满的关切,“小熙,你醒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来熙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手酸,抬不起来。”   他将病床抬高,又在她的手臂下垫了个柔软的枕头。阮歆艾从韩妍的病房回来,双眼通红,一打开门看到来熙咧着嘴对她笑,她刚止住的泪水又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你这臭丫头,还敢对我笑!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说罢她下意识要伸手去打闹,却被眼疾手快葛队长拦了下来,“她才刚醒。”   阮歆艾红了脸,眼泪还没擦干,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来熙笑她,“真是不知羞,又哭又笑的,像个傻子一样。”   “我可不就是傻吗?”她顶嘴,“我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就守着你醒过来呢。”   “我没事。”来熙艰难地伸出没有打点滴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谢谢你小艾。”   “说什么呢?”阮歆艾别过头去,悄悄拭泪。“你再骗我眼泪,我就不理你了。”   “小熙,你先休息着。我得和谢斌去一趟警局,晚点来看你。”   待葛俊走后,来熙问阮歆艾,“妍妍姐姐怎么样?她还好吗?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吗?”   阮歆艾低下头不敢看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来熙失望地瘫了下来,没有多少气力的双手紧紧攥着被单,她的心头闪过无数帧画面,韩妍泪流满面心如死灰。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努力了,还……还是这样……”   阮歆艾怕她自责,抓着她的双肩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你,恐怕韩妍……”   “那妍妍姐姐怎么样?她没事,她没事对不对?!”   “她刚动了手术,身子很虚弱,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来熙抽了抽鼻子,“那柏哥哥呢?”   “守在病床边,跟木头人一样待了一下午了。”   她用力地想要坐起身,“我要去看看妍妍姐姐。”   阮歆艾将她压回病床上,按住她还在打点滴的手,“你可行行好吧,自己还自顾不暇,添什么乱呢。”   来熙无可奈何地白了她一眼,自己现在病服加身身体虚弱,也奈何不了她,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任人摆布。渐渐地,睡意袭来,在阮大小姐的絮絮叨叨中,她缓缓闭上了眼。   傍晚时分,麻药的药效过了,韩妍在昏睡中醒来。柏翼趴在她的手边轻眠,韩嘉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沉思。她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忘不了那锥心的抽痛,也忘不了那血淋淋的剥离。那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寄托着她所有生的希望。此刻,她已如没有灵魂的躯壳,连泪水的滑落,都是无声的。   韩嘉荣摸了摸衣袋,没发现烟盒。想起刚才抽的是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他莫名的烦躁。想要去买烟,下意识地看看妹妹醒了没有,却看到那一抹晶莹的光芒。   “妍妍,你醒了?”   他难得露出了笑容,一开口便惊醒了浅眠的柏翼。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可能睡得着,只不过闭目养神而已。   柏翼抓住她搭在小腹上的手,“妍妍,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韩妍面上如死水一般平静,过了很久才问了一句,“我们的宝宝,是不是没有了?”   断断续续的哭声压抑着,柏翼红了眼,将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妍妍,别这样,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想哭就哭吧,别憋着,要憋坏了身子的。”   “是啊是啊,妍妍,你想哭就哭,哥给你拿纸,哥给你擦眼泪。”   “哭有用吗?!哭出来的话孩子就会回来了吗?!”   韩妍声嘶力竭,每一声怒吼都耗尽了她的力气和精力。柏翼紧紧地搂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终于哭了,眼泪冲刷着伤痛,洗净伤口上覆盖着的泥沙,是不是就会不痛些?   葛俊从警局回来,来熙正好吃过夜宵。阮歆艾记挂着韩嘉荣,见正牌男朋友来了,她便功成身退。来熙手背上的针头已经拔掉了,她为他盛了一晚粥,“还没吃过东西吧,这是小艾特地去买的,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葛俊接过碗放在一旁的桌上,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有没有好一些?”   她抡起胳膊,笑道,“你看我这气色,我这力气,放心吧,没事了。”   他一把将她带入怀中,用力地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我很担心你,以后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如果你出了事,我很难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来熙拍着他的背,努力地吸取空气,提醒着他,“老葛,老葛,我喘不过气来了。”   “我不放。”话虽这么说,他轻轻地放开了些,仍圈着她的身子。   她用尽自己的力气回抱他,“以后我会好好的,小心地看着我自己。老葛,不要生气了罢。”   他放开她,幽深的眸子盛满了深情。他说,“我疼爱你还来不及,没有生气。”说罢,他托住她纤细的腰身往前一带,带着凉意的薄唇压了上来,轻轻啃噬着她的双唇,一点点汲取她的温柔似水,直到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才停了下来,额头轻轻靠在一起。   “小熙,我爱你。”   “我也爱你。”   第二天,柏翼叫来了医生。韩妍心情低落,拒绝进食和吃药,柏翼心疼她,不忍心强硬地逼迫她。可她孱弱的身躯经不起如此拖延,于是他和医生商量着是不是可以转回H市的医院。也许换个环境,她的心情能得以疏导。医生也不愿意病人在医院里出现什么事故,自然是尽心地安排转院事宜和转院前的检查。   韩嘉荣提前带着阮歆艾回H市打点入院的准备,柏翼趁韩妍睡着时跟着护士去办转院手续。来熙从阮歆艾那里听说,韩妍情况很不好,她有些担心。葛俊又去警局配合调查了,她在病房里无所事事,便问了护士韩妍病房的位置,摸摸索索地来到她楼上的加护病房。   轻轻地扣了扣门,没有任何回应。想必还睡着吧,来熙想着,便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阳台玻璃门边的轻纱窗帘被风吹动,而病床上空无一人,一抹瘦小的身影驻足在阳台,背对着她,似乎在眺望远方。   “妍妍姐姐?”   对方听到声音,回头看向她。微风浮动,韩妍齐肩的秀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她的脸色苍白得透明,眼窝深陷目光呆滞,原本丰盈的双唇此刻干裂暗沉,连开口都用尽了力气一般。   “小熙,是你啊。”   来熙大气也不敢多出,生怕她会一时想不开一跃而下。她强装自然走到韩妍身边,“妍妍姐姐,阳台上风大,你还不能吹风,咱回去吧。”   韩妍倔强地抽回手,勉强挤出难看的笑容,“小熙,我不想在床上躺着,像个废人一样。这里有桌椅,坐在这里看看风景也不错。”   她虽疲惫,但神色却无异。来熙觉得她刚经历了那么痛苦的过去,情绪低落也是正常的,若她有兴致看看风景,也许也正代表着她渐渐看开一些事情,打算放开心胸,面朝蓝天。这么想着,便也随着她去了。   “小熙,我想吃个苹果,你能帮我削一个吗?”   病房里摆了几个果篮,水果倒是现成的。来熙回自己病房找了把水果刀,为她削了个苹果。她的胃口不错,吃了苹果还想吃点车厘子。来熙怕她吃多了生冷的水果对身体不好,便只洗了几个。没成想回病房的时候却看见韩妍手里拿着水果刀在把玩,锋利的刀锋在指腹上下剐蹭,看得她心惊胆战。   她端着精致小巧的玻璃盆靠近,试图分散韩妍的注意力,“妍妍姐姐,这车厘子可真大,肯定很甜。”   韩妍漠然着一张脸,甚至都没有看她,“走开,不要靠近我。”   “什么?呵呵……”来熙意识到她的情绪有所波动,便装傻走得更近些,想要抢下她手里的水果刀,“妍妍姐姐,你尝一颗看看嘛,真的挺甜的。”   她突然双手紧握刀柄,尖锐的刀尖对着来熙不停挥舞,“你走!你走!你再走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来熙将玻璃盘放在一旁的地上,双手举起,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柔和一些,“好好好,我走远一点,走远一点可以吗?你把刀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她退到了病床边,不动声色地按了几下近在咫尺的护士铃。由于韩妍所在的病房是加护病房,还是上头交代下来要好生照看着的,所以护士一看到灯亮了,便立刻小跑着朝病房过来。柏翼刚办好转院手续,看见护士焦急地打开加护病房的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安地跟了上去。    ☆、疯狂背后   护士一进门看见韩妍握着刀,惊叫了起来,慌不择路地往后退,正好撞在赶上来的柏翼身上。他吩咐她报警,然后学着来熙的样子举着双手,对韩妍柔声安慰,“妍妍,你干什么呢?那刀子很危险,万一伤着你自己,我会很心疼的,你先放下好不好?”   韩妍的泪水滴落在唇边,流入了她的嘴里,很苦涩,她不由得笑了,“心疼?这世上谁会心疼我?我肚子里的孩子啊,他都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就这样离开了。我以为,已经过去六年了,我终于可以幸福了,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可是你还有我啊,我们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韩妍摩挲着自己的小腹,哭得像个孩子,“不会了,不会有孩子的了。当年医生说过了,我怀孕的几率很小。我连这个孩子都保不住,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柏翼,我不要你可怜我,我不要!!”   她情绪激动地挥动了手里的水果刀,来熙本想趁机从边上绕到她身边,却被她提前发现了,万般无奈又被逼着退回了原位。   柏翼也不敢轻举妄动,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他小退了几步,仍尽全力想要说服她。可她情绪失控地大声哭喊着,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明晃晃的刀身在空中留下银色的轨迹,韩妍也步步后退,靠在了阳台的栏杆边。   葛俊在回医院的路上接到了J市警局的电话,立刻赶到了韩妍的病房,正好遇上了双方对峙的局面。他快速掏出□□,对准韩妍的手,做好射击准备。柏翼见他拔枪,深怕伤着韩妍,便退到他身边,“别伤着妍妍。”   葛俊看向他,眼里的沉着冷静让人放心,“你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离开那个位置。如果开枪,她有可能会坠楼。”   来熙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自然听见了葛俊的吩咐。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位置,好声好气地哄着韩妍,“妍妍姐姐,你听我说,那里风太大了,你现在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还会有宝宝的,你相信我。”   韩妍红着眼瞪着她,眼里的狠厉和恨意像一把火,要把她给烧着了。   “相信你?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爱着柏翼,你想取代我的位置?绑匪怎么就能对我们的行踪这么了解?你天天跟在我身边,除了你,谁能有这个本事?这次的事情就是你处心积虑安排的,为了除掉我腹中的孩子。如果孩子没了,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霸占柏翼了是吗?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来熙和柏翼面面相觑,她不知道原来韩妍对她有这么深的误会和憎恨。她看向在一旁伺机而动的葛俊,对方的视线牢牢固定在韩妍身上,并没有给她过多的眼神。   她很不是滋味,回头想要解释,却发现韩妍朝她的方向前进了几步,似乎是刚才情绪激动时的下意识动作。她灵机一动,表情和话语都变得傲慢起来,“是的,我爱柏哥哥。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会轻易将柏哥哥让给你。要不是你肚子里有了孩子,柏哥哥定会选择我,而不是你!”   柏翼不可置信地望向来熙,他担心她的话会让韩妍的情绪更加失控,急急地打算开口解释,在一旁的葛俊却说道,“让小熙说下去,她成功吸引韩妍的注意了。”   他紧握着枪,没有一丝抖动和犹豫。长年的一线作战生涯练就了他在紧急关头扣下扳机的敏捷反应。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知道来熙的用意,可亲耳听见她爱着别人,哪怕是权宜之计下的无奈之举,他的内心仍起了波澜。他在告诫柏翼,也是警告自己,人命关天,不能为了私人情感而分心。   韩妍早已失去了心智,她疯狂地笑了,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可怖。   “你终于承认了,你们一直眉来眼去,就恨不得我能从你们的生活中消失。你这个狐狸精,狐狸精!我要给我的孩子报仇!”   来熙冷笑一声,“我就站在这儿,有胆子你就过来。”   “啊!!!”韩妍竭嘶底里地大叫出声,向着她冲了过来,手里的刀子直直指向她。来熙慌乱中判断她的方向,侧过身子躲过了刀锋。葛俊收了手里的枪,跨了几步上前牢牢按住韩妍的双手往边上一带,轻轻地反向一扭,韩妍吃痛,手里的刀便掉到了地上。   柏翼跟在葛俊身后,紧紧搂住发狂的韩妍。她对着来熙又咆哮又踢脚,使劲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柏翼的怀抱,如同困兽一般猩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来熙,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医生闻讯赶来,抓紧时机为她注射了镇定剂,几番怒吼之后,她渐渐平静下来。   来熙的双腿止不住颤抖,跌坐在病床上,卸下了伪装的坚强和尖锐,她的情绪才得以发泄。葛俊在她身边坐下,抱着她抚着她的发心,“没事了,都过去了。”   上午那一场惊心动魄耗尽了来熙有限的精力,在葛俊抱着她回病房的路上,她噙着眼泪在他怀中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过来已是傍晚时分,柏翼颓然地守在她病床边,那满脸的愁容和下巴青黑的胡茬竟让他一日之间像老了十岁一般。而葛俊立在窗边,坚毅的脸庞没有半分温度,如同那窗外落日余晖下的寒冬。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想要坐起身来。柏翼见她醒来,眼里恢复些许神采,“小熙,你醒了啊?”   葛俊闻言快步踱了过来,将病床升起,为她掖了掖身上的被褥,“好点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也只有面对她,他才会如此和颜悦色关怀备至,恐怕让她受了委屈。来熙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示意他坐在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便是找到了栖息之处。   “柏哥哥,妍妍姐姐的情况好吗?她的情绪还激动吗?”   柏翼双手抚额,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她还没醒。”   “放心吧柏哥哥,妍妍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柏翼抬头,对她充满了愧疚之情。“小熙,对不起,妍妍不是有心伤害你的,你不要怪她。”   来熙无力地说着话,“我不怪她。她刚经历了丧子之痛,那种痛,是深入骨髓的,会记忆一辈子。我很担心她,又怎么会怪她呢?再说了,她失控的情绪也是由我挑起来的,虽是万般无奈的选择,但我既然这样做了,自然能料到结果,而我就想要这样的结果不是吗?柏哥哥,你别太在意了,我真的没事。”   “小熙,我欠妍妍的,比你可以想象的,要多得多。”柏翼的思绪被拉回了五年前。那时他已经回国一年了,在公司做着小职员。他的一个美国朋友来中国旅游,两人约着吃了顿饭,那朋友告诉了他一件让他迄今为止都悔恨不已的事。   “他的前女友正是妍妍的好友之一,不过妍妍不知道我俩的关系。他告诉我妍妍因为我的离开而郁郁寡欢,整日在酒吧里借酒消愁。她虽是大门大户的大小姐,性子上是有些骄纵,但认识我的时候确是乖巧听话的女孩子。我走后,她流连于大大小小的酒吧,每日酗酒玩乐,跟酒吧里认识不久的小混混谈恋爱,还怀了孕。那小混混知道她有了孩子,便对她拳打脚踢还一走了之。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孩子就已经保不住了。由于受到暴力对待,她的身体本也娇弱,手术的时候大出血,医生说她可能不会再有孩子。出院之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年不曾踏出房门,无数次绝食寻死晕了过去,又被医生救了回来,反反复复。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怎么会这样……”来熙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葛俊,多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很难想象,韩妍那柔弱的身躯承受着那么多生命中无法言喻的痛楚。曾经那么骄傲的女孩子,经历了生活中颠覆性的毁灭后,她变得脆弱,变得敏感,所以她对来熙的提防和仇恨,便都能解释了。   柏翼痛苦地流着泪,“我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这件事,她也许以为我还不知道。因为愧疚,在她回国后我对她几乎百依百顺。得知了她的婚讯,我很失望很痛苦,却仍然深爱着她。所以当我看到她被孔浩东打得浑身是伤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逃不开了,我不能放着她不管。那段时间,委屈你了小熙。”   “没关系的柏哥哥,我知道,你一直爱着她。”   “我好不容易娶到了她,以为可以给她幸福的生活,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两个人原来是柏氏的中级干部,因为收受回扣被揭发,在春节前我把他们辞退了。他们贪婪成性,眼见到手的钱财不翼而飞,便恼羞成怒,居然想到了绑架你们来逼我给钱。多亏了你小熙,如果不是你,恐怕妍妍现在都保不住了。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害了她。”   “柏哥哥你别这样,你也不想的。”   他不可抑制地耸动着双肩,压抑着的呜咽从指缝中逸出,那么绝望,那么伤。   柏翼离开半个小时了,来熙的心情仍久久不能平复。她一闭上眼,黑暗中就会出现韩妍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她在哀求,求来熙救救她的孩子。可是来熙满手的鲜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韩妍被黑暗吞噬,她想要去抓住,却怎么也够不到。每当醒来,她的额头布满冷汗,眼里满是惊恐。葛俊陪在她身边,怜惜地抚着她脸部的轮廓,墨黑的瞳孔越发幽深。   经过两天的治疗和心理干预,韩妍的情况有所好转。柏翼将她转入H市熟识的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她开始进食,接受探视,唯独除了来熙。   回H市一周后,葛俊第一次踏入韩妍的病房。他将手里的U盘插在电视机后边,寡言少语的他耐着性子地给韩妍解释道,“绑架你们的人已经抓到了,这些证据本不外流,结案后我向上头申请才得到的。我希望你可以认真看看这段视频。”   还是那段行车记录仪拍下的视频,葛俊虽已看过多次,却在每次看到来熙跪在车前时,心都会揪着痛。韩妍泣不成声,下唇被她咬出了血。柏翼坐在一旁,怅然地闭上了双眼,眼角有晶莹溢出。   葛俊抽出U盘,颀长的身躯倚在床沿,目光坚定地落在韩妍身上,“如果小熙是你憎恨的那种人,她大可以逃出之后将你弃之荒野。她冒着生命危险将你救下,没有保住你的孩子,她和你一样难过。当日为了规避坠楼的风险,她当着我的面说着违心的话,是故意激怒你,让你把刀锋冲着她去。这些难道还不够让你看清楚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儿吗?”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韩妍痛苦地抱着头,“我对不起小熙,对不起……”    ☆、南盛的要求   秘书小黎将文件放在来熙桌上,见她满面春风,调侃着她,“发生什么事了,一大早就笑成这样?莫不是要发喜帖了吧。”   婚嫁永远是大龄剩女的黄金话题,小黎以己度人,见着谁都这么问。   来熙正了正色,“瞎说什么呢?”   今天一早她就接到了韩妍的电话,两人敞开心扉地聊了一通话,差点耽误了上班时间。想着韩妍能够放下过往,还消除了两人之间的误会,她的心情就不自觉飞扬。当然,葛俊是大功臣,她已经应允他今晚做一桌好吃的好好犒劳犒劳。   小黎将信将疑,见打听不出什么,便准备回办公室干活儿去了,“翻译好的话交给张总啊。”   “张总?哪个张总?”   小黎迈着修长的双腿早已出了办公室,同事叶葭凑了过来,“小熙,你今天刚来还不知道。过年那段时间,韩总的家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很少来公司,就是这个张总在公司坐镇。听说张总是海归硕士,和韩总是旧识。本来要过几个月才上任的,因为韩总的家事只能提前到任了。”   想起那段灰暗的日子,来熙有些黯然,却也没听阮歆艾提起过这个张总。叶葭四周张望着,突然眼泛桃花声音激动不少,“我跟你说,张总超帅的。”   “So?”她兀自好笑。   叶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眼里只有你那个帅气的警察叔叔。我们这种初出社会的小女生,见的世面少,手里哪有什么优质资源,能抓一个是一个。张总为人超级nice,对谁都微笑着,笑容超级暖的,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天天跟我们夸他呢。”   来熙笑着把八卦小妹推开,摆摆手说道,“好好好,你继续花痴着。我得工作了,万一没按时完成工作被张总一顿批,要破坏他在你们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的,那我的罪过可大了。”   “张总才不会呢,无论他怎样都是我心目中的男神。”   好吧,来熙抚额暗叹,美男的影响力堪比迷药啊……   中午时分来熙将翻译好的文件保存好,进入公司系统找到张总的内部邮箱,将电子版译稿发了出去。正准备吃饭去,桌上的内线电话便响了起来,“来小姐,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您是?”   “张显骁,6楼副总办公室。”   副总办公室?张显骁?莫不是那位迷倒整个公司的张总?来熙瞥向叶葭空荡荡的位置,心头升起遗憾的感觉。   来熙敲了敲门,沉重的红木门发出闷响。过了会儿,里头传来温和的男声,“请进。”   她推门进去,除了那位素未蒙面的张总,韩嘉荣也在。   “您好张总,我是来熙,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显骁做出“请”的动作,指向他对面的扶手椅,“来小姐请坐。”   来熙离他的距离仅一张红木办公桌的宽度,对叶葭口中的美男子甚是好奇,她微笑着坐下,偷偷地打量着他。从他的坐姿和上身高度看来,他个子挺拔,能够和葛俊一较高下。不知是不是穿着紧身西装的缘故,他看上去有些瘦削。   为了彰显礼貌,来熙直视他的眼睛,发现他是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眉眼间带着淡笑,确实是勾人心魄的俊美。细长的手指交握放在桌上,跟她说话时薄唇微张,态度谦和有礼。他看着年纪不大,带有着年少的青春活力,一如东升的旭日骄阳。   “我已收到来小姐的信件,翻译得不错,只是有几处我觉得欠妥当,不知来小姐是否可以改一下?”   “当然可以,张总客气了。翻译是我的本职工作,如若做得不好,还望张总指教。”   “来小姐过谦了,指教谈不上,我就是讲一下自己的看法。”   韩嘉荣在一旁翻着今天的报纸,对着来熙说道,“对了来熙,显骁刚到公司不久,你今天是年后第一天上班,可能不太熟悉。他是妍妍的学弟,有一次我去美国看妍妍,无意间认识了他。他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经管系高材生。你的工作表现一直很好,小艾也希望我晋一晋你的职位,你多跟显骁学习学习,以后副总助理的位置就非你莫属了。”   来熙受宠若惊,她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做一个称职的翻译。没想到韩嘉荣对她另有安排,不管他出于什么用意,她都不想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复杂化。正打算开口婉拒,张显骁倒是说话了,“我去看过韩妍学姐,从阮助理那里听到来小姐的事迹,一直想见见你本人。在危急关头你临危不惧,让我颇为欣赏。有这样一股劲头,做什么事情都会事半功倍。我初来乍到,还望你多多指教才是。”   他的声音很清澈温润,如呢喃细语,让人听得舒服,来熙很是受用,拒绝的话在嘴边,倒怎样也说不出口了。她笑笑,“谢张总夸赞。”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你叫我显骁就行了。我不过长你一岁,叫张总觉着别扭。”   他拧着眉像个讨不到糖的孩子满脸委屈,说着孩子气的话,倒是把来熙逗笑了,“这可不行。张总您的威名在公司的女同胞心里十分神圣,我可不敢有所僭越。”   张显骁本是随口提起,更不想多做纠缠,便对着电脑屏幕指出了几处他觉得需要修改的地方,来熙一一记在心里,末了答应他会立刻将确定稿发过来。韩嘉荣嘱咐她,年中会有一次晋级考核,要她好好准备。   晚上回到家,来熙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葛俊夹了块鸡肉放在她的碗里,“多吃点,前几天在医院里也没吃什么好东西,你看你瘦的。”   来熙将鸡块塞进嘴里,眯着眼睛傻笑道,“老葛,你越来越像我爸了。”   他倒也没脾气,仍旧为她布菜,一边说道,“说起来叔,我前两天打了电话给他,跟他说了你的事。之前约好了这几天去S县谈结婚的事,可你的身子还没好全,我担心你路上受罪。所以我昨天和他商量着,等过几个月天气暖和一点再说。”   “知道啦,你做主就行,我没什么意见。”来熙嘴里塞满了饭菜,不甚放在心上。   葛俊看着一桌的饭菜,心里隐隐的不安。他本能地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而这件事,足以颠覆他们的生活。   初春的日子,大地渐渐回暖,嫩柳发新芽,花苞齐待放。微风和煦,葛俊笔挺地站在作训场上,带领一众兄弟做日常体能训练。此时有人过来传话,“葛队,局长找您。”   他习惯性地敲两下门便直接推门入内,局长背着手站在窗口,听到声音转身面向他,满脸愁容。   “局长,您找我有事?”   “小葛,监狱那边打来电话,南盛出了事,他想要见你。”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除了值班的同僚,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葛俊。他翻开从抽屉里拿出的记事本,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警校的大门,葛莹莹手里捧着毕业证书对着镜头笑着,她身边还有两个男孩子,一个是理着平头的他,另一个便是南盛。   南盛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一场车祸而撒手人寰了,他从小由叔叔一家抚养长大。叔叔婶婶没有子女,将南盛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给他最好的生活条件,供他上大学。他也没让叔叔婶婶失望,走到哪儿都是众人的焦点所在。   当时南盛的婶婶是顾教授的同事,两家人住在同一个小区里。葛俊性格内敛沉稳,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从小便有过人的胆量和气魄,虽然不常和同龄人一起玩,却仍在孩子群里拥有极高的人气。南盛孤傲,不愿意与毛头小子们为伍,唯独对葛俊另眼相待。   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可造化弄人,他爱上了葛莹莹。他在少不更事的时候便经历了父母双亡的巨大变故,心思相较于他人更为敏感多疑,有很强的自尊心。求而不得后,他开始在明里暗里与葛俊较劲。他考上了颇有声望的理工科大学,年年获得奖学金,得到的奖状多到客厅里摆不下。南盛的叔叔是逢人就夸他有多么优秀,不枉做叔叔的多年栽培。   可无奈葛莹莹死心塌地地爱着葛俊,南盛屡受打击。为了让葛莹莹将他放在心上,他剑走偏锋,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大学还未毕业,他便利用自己出色的能力成为贩毒组织的核心成员,并参与了毒品制作。在与葛莹莹的长期周旋中,他越陷越深,最终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大好将来。   葛莹莹亲手将他逮捕入狱,他却笑了,“莹莹,这三年来,你的眼里,你的心里,全部都是我对不对?”   南盛心思缜密,拥有极高的犯罪天赋。他在出事前已将所有不利证据转移或销毁,将所有矛头指向犯罪组织里的其他人。最终法官因为找不出其他的有力证据,只给了他轻判。算起来,再过两年,他便要出狱了。狱警告知,南盛接受身体检查时发现脑子里有一颗肿瘤,所以申请了保外就医。这个时候他却提出要见葛俊,不知意欲何为。    ☆、他迷茫了   两人的会面安排在离监狱不远的医院。葛俊到的时候南盛正接受日常的检查,他只好坐在会客室里等着。   晌午时分护士推着南盛进来,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背也佝偻了,全然不像是个正当壮年的年轻人。   “小俊哥,很久不见了。自从我进去以后,你便从未探过我,莹莹也不曾来过。”   葛俊沉吟片刻,“莹莹因为一次任务受了伤,已经离世了。”   南盛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莹莹已经,已经……”   “你找我到底要说什么?”   刻意忽略南盛瘦削的脸上痛苦压抑的表情,他不想和对方纠缠在一个已故之人的身上,打破谈话节奏是最好的法子。   “呵,你还是这么无情啊。”南盛平静下来,却显得更加颓丧,他喝了口水,“我的生命即将到头,在死之前,我想见见故友。”   “我们不是朋友。”   “别这么说,我正打算着要不要送你一份大礼。”   葛俊已然站起身,“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他留下清隽的背影,走得决绝。南盛躺在病床上,早已干涸的眼眶不禁被泪水盈满,心中千回百转的情感幻化成葛莹莹生动俏皮的眉眼。   当晚,城东分局便收到消息,南盛趁护士取药之际,突破了医院的重重防守,现在已不知所踪。在他病房的床头,留下了一张字条,署名交给城东分局特警大队葛队长。   葛俊打开字条,上面写着,“我已是将死之人,本想孑然一身陪伴在莹莹身边。可一想到莹莹心里只有你,便不想让她难过。我诚心邀请你同行,在那之前,我会以特殊的方式祭奠莹莹。我知道你不爱莹莹,怕你孤单,我会找几个人陪伴你,就当做我送你的大礼吧。”   他将手里的纸条揉成一团,眼里迸出慑人的光芒,“开会!”   “南盛生性清高自傲,不屑与人为伍。他出卖了贩毒组织的人,在狱中被□□被折磨,据狱警提及,他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不与旁人说话。我认为,他之所以逃狱,是因为莹莹的死让他万念俱灰,想要尽早结束自己的生命。可高傲自负的他不甘死于病痛,那样的死毫无尊严可言,所以他想要在死之前再次犯罪,为了祭奠莹莹,也是为了正面和我宣战。”   “那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做?”谢斌认真读着PPT上对南盛的文字介绍,这还是从缉毒大队要来的,他意识到将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否则刑侦大队和缉毒大队也不会要求特警队加入共同稽查。   “刑侦队认为,应该优先保护我身边的人。他字里行间警告着我,在和我正面交锋之前,他会从我身边的人下手。我的父母已经被保护起来,至于小熙,因为南盛在狱中消息闭塞,连莹莹的死讯都不知道,言谈之中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她的事情,可能还不知晓我们俩的关系。既然这样,刑侦队若大张旗鼓地加以保护,反而泄露了来熙的身份,而且也会影响她的日常生活。我已通知所有人对来熙的事缄口不提,从现在开始,我会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刑侦队暗中加以保护。”   散会后,葛俊独自留在会议室里,眼前的幕布上是南盛回眸的一瞬,那眼里的狠厉和邪佞让他心生忌惮。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显得那么突兀。   “小熙,怎么了?”   来熙尝了尝汤的咸淡,舌头却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哦哟,烫烫烫。老葛,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小熙,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家吃饭了。”   她将汤盛在碗里放凉,听他这么一说,以为他又要出任务了,便说道,“是有任务吗?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不会是今天就要走吧,我都把汤煲好了。如果你在忙,我送到你的宿舍去吧。”   “不,不用了,”葛俊第一次说话结巴,“小熙,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你不要惦记着我,好好工作好好睡觉,照顾好你自己。”   来熙把碗放在桌上,却没放好,汤洒了一桌子。“到底是什么任务需要把我们俩人隔离开来?是很危险的任务吗?”   “小熙,你知道的,这些都是机密。这次的犯罪分子对我十分熟悉,我随时有生命危险。为了不让我分心,你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保护好你自己,知道吗?”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一定要小心。”她的眼眶泛红,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不敢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葛俊听到她问,“老葛,你会好好的,对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   聪颖机敏的来熙怎么会听不出他话语里的忧伤?葛俊何时会有如此的犹豫和不舍?她对他如此了解,又怎么会感受不到他们此刻深陷困境?可是她仍是信任他的,相信他一定会披荆斩棘带着一身荣耀的光芒回到她身边。而她能做的,只有耐心地等待罢了。   窗外的冷暖更替,绵密的细雨落入乡间的土里,滋润着世间万物。古朴的青石由于雨水的洗涤变得光滑水润,特警队偕同缉毒大队潜伏在H市近郊一处古屋附近,伺机而动。   自从南盛逃狱已有两个月,在此期间刑侦队追查到南盛的下落。他重新混入贩毒组织,流窜于各个周边城市,行踪飘忽不定。加上他处于组织核心成员,进出都有掩护,给刑侦队的抓捕行动带来诸多不便。长期在贩毒组织内潜伏的卧底传来消息,说今日古屋内将进行毒品交易,而从来不参与交易的南盛也会现身。   所有队员处于一级备战状态,等待着卧底的信号消息。可日头越爬越高,早已过了消息中所提到的交易时间,古屋附近仍寂静一片,一点儿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缉毒大队樊队长觉着情势不对,便商量着和葛俊一起,带着几名队员从古屋后头残破的围墙突围进去,先摸清里头的状况再指示下一步行动。   进入古屋并不难,四周没有人经过,也不见人把守。葛俊提醒,“越是平静越是有诈,我踢开门之后进屋的速度要快,进去后分散开来,尽量占据有利地形。”   他紧紧贴着灰白的残墙,右手往前一挥,一脚踢开古朴破旧的木门,几名队员身形矫捷一跃而入,可古屋里除了扬起的灰,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影动静。   “怎么会这样?”   葛俊双手托着枪,顺着围墙走了一圈,来到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旁。他比划着手势,示意往楼上看看。他竭尽所能放轻了脚步,木质楼梯上布满了灰尘,只有一些模糊的脚印,一踩上去便嘎吱作响,像是要断了一样。他愈发觉着不对劲,索性跨大步上楼梯,就算发出巨大声响也不在乎了。   楼上有一个会客厅和若干个房间,他们小心翼翼地勘察了所有的房间,仍是没有任何发现。葛俊来到会客厅,惊觉会客桌旁坐着一个人。他举起□□,缓步靠近。   “是什么人?!你已经被包围了,举起手!”   对方置若罔闻,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贴着墙壁从边上绕到那人面前,才发现对方已死去多时。樊队长紧随其后举着枪跟了上来,一看那人的面貌,惊呼道,“这不是小陈吗?”   “哪个小陈?”   “他是贩毒组织里的卧底,就是他把今天交易的消息传出来的。”   “看来小陈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是南盛的把戏。”   葛俊收回枪,从已死的小陈手里抽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南盛的笔迹。   “葛俊,这是我送上的第一份大礼。让你的兄弟们陪着你,你也不会孤单了,当然,这也将是你的下场。”   为了不错过任何线索,葛俊还是下了行动指令,要求所有队员对古屋进行地毯式搜索。法医对小陈进行初步尸检,然后将尸体搬回检验科。损失了一名优秀的卧底队员,樊队长痛心疾首,直接炸了毛,“这个南盛手段太狠,我一定要把他绳之以法!”   回到警局,葛俊拉开抽屉,开了手机的屏幕。所有的短信和微信都是来自同一个人,他看着手机发呆,心里五味杂陈。两个月过去了,她每天都会问他,吃饭了没或者过得好不好,可他没有任何回应。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可是他又能如何?如今的局面艰难,他是当事人,虽说配合刑侦队和缉毒队进行抓捕行动,可终究是属于被保护的对象,行动指挥权是归缉毒队所有。他若狠不下心来,万一将来熙的身份暴露了,那不仅使他们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还增加了她遇袭的风险。   这两个月来,他就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一般。他对南盛的计划一无所知,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卧底的情报行动。卧底的身份暴露,他们便一如失去了行动的方向。   他经常经历生死的考验,可没有一次如同今天的行动一般给他带来冲击。南盛通过今天的行动告诉他,他的生命已经掌控在对方手里,不多时就会和小陈一般下场。他不怕牺牲,从成为一名特警开始,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以前他将生死看得淡,也没想过两人会有一天面对生离死别的苦痛,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一刻,他总以为只要他们相爱,没什么是克服不了的。多的是特警拥有美满的婚姻,他以为他也可以有。可当事情真正地发生,小陈可怖的死状还清晰在眼前,他开始害怕,心理扭曲的南盛会做出什么事情,他又是否能够活着回到来熙的身边?   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却不敢以来熙的幸福做赌注。那是他最心爱的女孩儿,他宁可在她心里保有爱情美好的样子,放手让她寻找更适合自己的人给她一世安定,而不是终日过着担心受怕的生活,一点一滴消磨光他们对彼此的热情。    ☆、无法解释的误会   “来熙,你看看这里,你又译错了。”张显骁拿着纸质文件,圈出了翻译错的地方。来熙心不在焉地站在一旁,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来熙?来熙?!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张显骁也来了脾气,面色不郁。   “啊……啊?”她被陡然拔高的声音拉回了思绪,看着文件上画出的好几个圈,低头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拿回去改。”   他见来熙双颊微红,眼里泛着泪光,心里的火头灭了大半,觉着自己的语气过重了,便柔声问道,“来熙,这些都是一个专业的翻译员不该犯的低级错误,你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的,我很好,”来熙吸着鼻子,“张总放心,中午之前我会将完整的译稿放在您的桌上。我先出去做事了。”   她一把抽回桌上的文件,低头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泪水滴落在连日来没有丝毫动静的手机上,她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非疯了不可。她不是不愿意等,可总要有个盼头。葛俊没有任何消息,葛父葛母的电话打不通,谢斌也不接她的电话,她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算是最差的结果,她也不想成为最后知道的人。   于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手头的工作做完打印出来放在张显骁的桌上,并请了假外出。   城东分局里,葛俊坐在会议室的桌上,对着贴满墙壁的资料进行分析。葛父是警校里的客座教授,他从小接触侦察与反侦察的理论学习,在刑侦方面也颇有心得。出自对他生命安全的考虑,局长给了他一份闲差,不用出任务,整日待在警局里等候行动命令。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没日没夜地研究南盛的资料,希望能推测出他下一步的行动。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我进来了都没有察觉。葛队长可是号称生人勿近的,今天算是被我偷袭成功了吧。”   阿依慕双手别在身后,踮着步子摇摇摆摆地出现在他面前。葛俊看向她,放松了紧锁的眉头,饶有兴致地跟她抬杠,“你在一分钟之前进了会议室,腰间的配枪擦到了玻璃门,有轻微的响动。从你进门开始,一共走了二十一步,大部分是踮着走的。我说得对不对?”   她笑着拍了他的肩,“行啊你,真不愧是威震八方的葛队长。”   “你怎么来H市了?”   阿依慕眉眼弯弯,“听说无所不能的葛队长遇到了难题,我当然要来强势围观了。怎么,不欢迎吗?”   葛俊低头笑着,脸上的线条总算有所缓和。阿依慕收起了玩笑的模样,“你终于笑了。”   “谢谢你。是不是局长让你过来协助侦查的?”   “谁让我参与了当年的行动呢?你还记得的吧,我和大队到H市来研究学习,那次围捕侦查是我们的实战训练。”   阿依慕从卷宗里挑出了当年的案件记录,指着照片中模糊的背影说道,“喏,这就是我。”   葛俊并没有看她手中的资料,“嗯,记得的。”   她收起卷宗,试探着他,“中饭时间到了,一起吃个饭?”   “好。”   警局食堂在办公楼的后面,葛俊被要求尽量不外出,便只能在食堂里草草地请阿依慕吃顿饭。她不甚介意,倒十分珍惜两人共处的机会。她无心破坏别人的感情,她也知道葛俊不可能爱她,只是爱他心切,禁不住这短暂美好的诱惑吧。   他们走出办公楼时,谢斌他们刚刚出了任务回来,车子停在办公楼前。车上的队员跳下了车,差点撞上了阿依慕。葛俊眼疾手快,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子的另一侧。阿依慕笑着说,“多谢葛队出手相救。”   被拦在警局外的来熙将这一幕巧笑嫣然尽收眼底,她不知道阿依慕竟然也来了H市。这就是葛俊不回应自己的原因吗?既然有危险,那为什么还和阿依慕如此亲近?难道他所有的禁忌只针对她一个人吗?   来熙难过得退了几步,被脚边的花盆绊倒了摔在了地上。谢斌从车上跳下,凑到葛俊身边说道,“老大,来熙在大门外。”   他并没有刻意看向门外,而是趁着和谢斌说话用眼角余光快速扫过,见着来熙坐在地上闷头痛哭。他握紧了双拳,对谢斌交待道,“你带她离开这里,告诉她这么做很危险,不要再过来了。”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葛俊说完没有多做停留,带着阿依慕往食堂的方向去。阿依慕说说笑笑的,他已然听不进去了,脑子里一直浮现来熙伤心欲绝的一幕,他的呼吸都快要停滞。   谢斌拍拍身上的灰尘,跑到来熙身边将她拉起来往别处去,“来熙,你怎么过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来熙甩开他的手,哭喊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谁告诉过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他的消息。两个月了,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心里有过无数个设想,甚至都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可是刚才,我看到了什么?他活得有声有色的,他连给我回复的时间都空不出来却还能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   谢斌试图捂住她的嘴,生怕她的叫嚷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无奈来熙根本不受他控制,他只能拉着她赶紧离开警局的范围,不住解释道,“这其中有误会,老大不是这样的人。你别嚷嚷了,我请你吃饭,我们边吃边谈不行吗?”   路人看向他们,以为是情侣之间的吵闹,摇摇头感叹着世风日下,并没有过多注意他们。来熙挣脱不了谢斌,只能任他拉着往前走。   张显骁和朋友约了吃饭,想着下午还有工作要做,匆匆吃过饭便和对方道别往公司的方向走。等红绿灯的时候,来熙被谢斌拉着从马路对面经过。这是个小路口,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他清楚地看见了来熙拭泪的模样和耸动的双肩。担心她被欺负,一向遵纪守法的他也顾不上等红绿灯了,趁着没有车子来往便闯了红灯追了上去,一把把来熙扯到身后,挡在他们俩之间。   “来熙你没事吧?!这个人欺负你吗?”   来熙只顾着哭,根本不理会张显骁。他转而质问谢斌,“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来熙?”   谢斌打量着他,眼神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定格,心里为葛俊着急着,脾气也就上来了。   “你也不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么?!我可是特警大队的,我会欺负她?再说了,就算我欺负她,关你什么事?!你是哪根葱哪根蒜啊?!”   “我是他的上司!你欺负我们公司的员工,我可以告你,我不相信法律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就算你是特警又怎么样?”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越说越来劲了,我还不信了,你去告啊。”   张显骁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准备报警时,手机被来熙收走了,“张总,我没事。他没有欺负我,我们走吧。”   “你真的没事吗?咱们不用怕他的。”   来熙将手机重新交还给他,扯了扯嘴角示意自己没事。   “谢斌,你回去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会等着他给我一个答复。我可以接受任何一切结果,但必须他亲口告诉我。”   来熙从谢斌身边掠过,落寞的身影令他不知所措。本想好好跟她解释,谁想到半路杀出个陈咬金,死缠烂打地横在他们之间,葛俊交待的任务没完成,自己也落得里外不是人,他心里郁闷得不行。   张显骁照顾来熙的情绪,得知她还没有吃中饭,便拉着她在公司附近的粤菜馆里吃饭。来熙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也没有胃口,坐在那里扒拉着精致的菜肴。   “来熙,我有一个悲惨的故事想要跟你分享,有兴趣听一听吗?”   她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他喝了杯水,清了清喉咙,声音清澈婉转,像是诗人的低声吟唱,“中午我和朋友约了吃饭,是在一家法式餐厅里,东西很贵。我们点了两份套餐后,我才想起今天下午三点钟要跟韩总一起见客户。而会面之前,我还有三份合同需要签字。所以我只咬了几口牛肉,便匆匆赶回公司了。”   “呵呵,”来熙干笑两声,“那是挺悲惨的,浪费钱。”   “NoNoNo,悲剧还没开场,”他故作神秘,倾身向前伏在她耳边,“真正的悲剧是,有一份合同是你负责翻译的,我想你应该还没完成吧。”   来熙瞪大了双眼,“啊?!!我怎么给忘了这个事了,现在几点了?”   他伸出手看了眼时间,“嗯,已经快一点钟了,你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天哪,完了完了,那么多的东西指定翻不完了,咱们赶紧走吧。”   她拎起墙上挂着的背包准备夺门而出,却被张显骁拦了下来,就这样撞在他胸口上。他抚着心口装受伤,又把她拉回了座位,“不急,先吃了饭再说。那份合同我看过,有一些固定条款,可以调用以前的翻译。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张总,你这么厉害的啊,居然连文件条款都这么熟悉,你是把公司以前所有的文件都背下来了吗?”   他夹了一个虾饺放在她的碟子里,灿然笑道,“凑巧而已。”   虽然下午的任务艰巨,但总算将来熙的心思吸引到别的地方去了,也不枉他又讲故事又做戏的。看她为了节省时间狼吞虎咽的模样,他的心底里竟然萌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觉。这一刻,他希望时间走得慢一些,指间的韶华也可期盼岁月流长。    ☆、拉开序幕   那天,来熙在公司加班到夜里九点钟,没有收到葛俊的任何回复。她想起自己对谢斌说的话,反而有些害怕了,甚至自欺欺人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葛俊用指腹轻轻地在手机屏幕上摩挲着来熙明媚的笑颜,她说,像他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根本用不着智能手机,只需能够接打电话发发短信的老年机就行了。他拿着高端的智能手机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存放,实在太可惜,于是自恋地拍了几张照片存在他的相册里。每每想起她说这些俏皮话的瞬间,他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阿依慕走进小会议室正好撞见他唇角微扬的一幕,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他的脸庞,决断的眼神都变得柔情似水。她的心愈发揪着疼,爱了他这么多年,每时每刻都希望他能够幸福,能够经常带着笑。可不曾想,他的笑容属于了别人后,自己的心会这么疼。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葛俊正了正色,将手机屏幕关了,眼神又恢复淡漠克制,“没什么。有事找我?”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阿依慕笑着,可眼里的受伤出卖了她的情绪,嘴角的笑也显得勉强。   他别过身,“阿依慕,我现在是危险人物,不宜和任何人过于接近。”   “所以你很烦恼,对不对?”她按了桌上的手机,屏幕恢复光亮,来熙嘟着小嘴出现在锁屏屏幕上。“我听说,所有人不能提起来熙的身份,也不能让她进警局。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只是没想到,你是那么心思缜密的一个人,却没有料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吗?”   她的话直达他的痛处,倔强的眼神被伤痛柔和,他闭上双眼,青筋止不住地抽动,“我知道以我们的身份而言,树立的敌人千千万万,可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是?我不惧怕任何人,以前的日子里,孑然一身惯了,突然有那么点甜头,我舍不得放弃,真的舍不得……我以为我可以克服一切困难,给她最全面的保护和照顾,我自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我这样保护她。”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不在你身边,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你如此的保护,她会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柴米油盐地度过一生。”   “是的,”他黯然神伤,“我以为我看惯了生死,作为一名警察,早已不惧怕死亡。在我家那样的环境下成长,我们已经练就了强大的心理素质。可小熙不一样,她过去的生活虽然坎坷但毕竟单纯,我不能用我们自身的要求去要求她。那天我看着我的同僚死在我面前,我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我怕,怕万一哪天倒下的是我,那她怎么办?我更怕,因为我的缘故她被牵连进来,那我该怎么办?”   他按了按手机屏幕,眼眶却已经红了,“恋爱让我昏了头。这些日子,我冷静地思考了一些问题。我的脑子里无数次出现嫂子跟我说过的话,她时时刻刻为郭哥担心,生活里没一刻放松。我不想小熙也变成这样,此刻我最想守护的是她的安全和快乐。她还有得选,可以选一条安全幸福的生活轨道。”   他的痛苦她感同身受,鼻头微酸,“来熙会理解你的。”   “不,她会恨我。连我,都恨我自己。”   阿依慕拭去眼角挂着的泪珠,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振作起来。南盛还在外头逍遥,他的目的就是要打击你,你可别让他称心如意了。”   他将手机收入裤袋,“谢谢。”   “我应该谢谢来熙才是,”她眨着好看的眉眼,“我们认识这么久,除了分析案情安排作战计划,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这么多话,也算是了却我一个心愿。”   “阿依慕,我……”   “我知道,”她打断他,一副看开了的无所谓模样,“我想,我们不应该只是共同上战场的战友关系,生活里也应该是朋友吧。我很高兴你可以把你内心的感受告诉我,我这个朋友倒也没白当。”   漆黑的天幕没有一点光,层层乌云遮住了明月的光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夜晚,因为战友的陪伴,他有了一丝安慰。   自从小陈的卧底身份被识破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后,H市一反常态地风平浪静。本以为南盛会开始他的计划,却在风头正盛的时候销声匿迹了。缉毒大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加派了几支突击队和巡逻队,捣毁了几个贩毒窝点,但看上去似乎跟南盛没有多大联系。前线的卧底也探不到消息,他就这样在人们的视线中凭空消失了。   葛俊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隐匿了自己的踪迹,无非是为了更大的目的。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可隐约觉得他的行动有悖于常理。他虽是个自负的人,但公然挑衅警方确实是不明智的。他会这么做,无非两点,第一就是他已经没有理智,第二即是他做好了和警方,确切来说,是和葛俊同归于尽的准备。正因他没有退路,所以尽可能挑起和警方之间的矛盾,更能满足他临死前的自豪感。   一周之后,H市缉毒大队收到了匿名消息,信件上透露了缉毒大队一直在寻找的几个毒枭的下落。而这封信件没有署名,连发出的IP地址都查不到。缉毒大队分成好几拨人,守在信件上透露的交易地址,根据详尽的贩毒人员资料及他们藏毒的方式,在旅游大巴上、海关处或是郊外仓库等地将人缉拿归案,而且是人赃俱获。这其中不乏几个长期在逃的罪犯头目,他们反侦察手段极其高明,以往缉毒大队联合刑侦队都拿不下,这回总算是连锅端了。   接到匿名举报的时候,缉毒队不是没怀疑过,将信将疑地做了布控,却真的将毒贩逮捕归案,   “所以,我怀疑,这个匿名信件的发送者,有着特殊的目的。”缉毒大队宋副队长在总结大会上说道。   “小葛,你怎么看?”   葛俊拿着笔在资料上写写画画,思虑再三,决定将他的想法和盘托出。他的面色严肃,众人的心不禁被提到了嗓子眼儿,似乎要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应该是南盛做的。”   “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必要啊。”刑侦队金队长认为他的推断有些离谱。一个犯罪分子怎么可能把同伙的信息透露给警方?而且万一消息走露出去,他在贩毒圈里完全混不下去,还会有生命危险。所有的毒贩在做这行买卖时几乎都抱有孤注一掷的心理,各个心狠手辣,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谁会冒如此大的风险?   葛俊放下笔,调出了几张南盛和葛莹莹的合照,当然了里头也有他自己。   “南盛给我留过字条,说他会用特殊的方式祭奠莹莹。莹莹生前是缉毒大队的,他为了引起莹莹的注意,能够以身试法。我觉得现在他为了纪念莹莹,也完全有可能这样做。他为何在逃狱之后再次混入贩毒圈?他若要正面挑战我,必定会从我的领域下手。例如制造几起暴恐事件,在我分身乏术阵脚大乱之时再给我致命的一击。他的病情严重,时日无多,他却宁可花费时间进入贩毒圈,应该和莹莹有关。而且就像金队长想的那样,不会有人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这简直是赔本买卖。除非他早已无所谓生死,只想着放手一搏做自己想做的事。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虽然结论荒谬,但这道理是值得推敲。那你认为,南盛接下来的一步会是什么?”   葛俊关掉了PPT,沉静的表情透露着坚定,他缓缓说道,“他下一步的目标,是我。局长,我申请归队,这两天H市恐怕不会太平。”   第二天,葛俊回归特警队。他让谢斌安排了几组人严防着人流大的商业区域,在各大商场、学校或者广场进行排查。在刑侦队的帮助下,他们日夜加班,排查了嫌疑较大的几处区域的流动人口,并加强了市场上一些常见的可以用来制作□□的材料的监管。   正当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市民在网上提供消息,市中心某小区的一处房屋起火。由于该小区是老小区,很多配套设施跟不上,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消防队接到出警命令便和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到达了小区楼下,快速对现场进行勘察,并实施有效灭火。   无独有偶,第一起火灾发生后,在H市另一端的办公楼顶端冒出阵阵浓烟。这办公楼也有些年头了,只有少数的几家物流或快递公司租下来做仓库用。该区的消防队也接到了出警通知,消防队员检查好所有器械,迅速赶往火灾现场。   H市市局对此次事件高度重视,对其他的分局下达命令,所有的突发事件必须第一时间汇总到葛俊所在的城东分局总指挥处。葛俊对着地图,将起火点的位置圈了出来,他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现在处在多雨季节,发生火灾的概率会比炎热的夏日来得低得多。虽然不排除人为的意外疏漏引起的,但几乎同一时间在城市两端非火灾高发区域发生火灾,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他越想越不对劲,刚拨通给局长的电话,谢斌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面色惊惶不定,“老大,两处火灾现场同时发生爆炸,威力不小,现场死伤情况不明。”    ☆、同归于尽   发生爆炸之后,火灾现场乱成一片。几名消防队员由于离爆炸点近,造成了四死多伤。围观的群众被爆炸产生的气流波及,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就近的多家医院消息后派出了急救医疗队赶往现场,保证及时将重伤人员送往医院,并就地搭起了临时帐篷,义务对现场的多名轻伤人员进行简单上药包扎。   “这两场爆炸的制造者非南盛莫属。火灾本不属特警队范畴,他先模糊了我们的视线,再将事件制造成暴恐事件,目的很明确,为了给我们一个警告,战斗已经打响。”   刑侦队金队长不解,“那他还会继续制造事件?还是?”   葛俊摇摇头,“不清楚。他现在情绪极不稳定,很难推测他的计划。”他转头问谢斌,“爆炸点的后续情况如何?”   “咱们城东分局负责老小区爆炸点勘察,现在人还没回来。上头说,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发生,要加强布控和排查。人手不够,阿依慕带着人到附近的几个社区派出所去了。”   他低头翻阅资料,“要加强排查力度,有任何消息直接报到我这里。”   “知道了老大。”   一连几日,城东分局的会议室夜夜灯火通明,刑侦队和特警队全员加班,累了就趴在桌上浅眠,醒了继续排查工作。谢斌泡了杯咖啡放在葛俊面前,“老大,这是第四杯了,你别太勉强自己,实在熬不住就趴会儿。”   他按了按眉心,露出了一丝倦容,“没事,还有几页资料,我再看看。这是一场关乎速度的战斗,我们不能输。”   谢斌知道他固执,多劝无益,只好在他身边坐下,陪他一起研究资料。葛俊放下纸杯,面色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充满了犹豫,欲言又止。谢斌以为他身子不舒服,紧张问他,“怎么了老大?不舒服?”   “谢斌,最近小熙过得怎样?”   谢斌微愣,见他一脸窘然的模样,倒是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咖啡有问题呢。怎么了老大,怎么突然问起来熙的情况?”   “我总觉得,南盛做这些事情,不止是为了制造暴恐事件。我担心来熙,不知她安不安全。”   谢斌了然,回道,“刑侦队已经通知了韩嘉荣,将人安排进公司就近保护,住的地方也是在清河小区。目前为止,除了来熙情绪低落做事效率低下经常被副总经理叫到办公室教导以外,没有什么异样。等南盛落网,你们也就不用受这份罪了。照我看来,你们还是早些结婚的好,来小姐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追她的人恐怕海了去了,你可要抓紧点。”   葛俊闻言,久久没有言语。谢斌见他全神贯注,也知道此时不便谈私事,便不再打扰他。   熬了一整夜,会议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人。葛俊靠着宽大的靠背椅小憩,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难得能眯一会儿,谢斌担心吵醒他,到角落里接起了电话。他听着电话那头的陈述,眉头愈发紧锁。   “什么事?”   谢斌一惊,回头见葛俊已然站在身后,精神头倒是比之前好一些。他交还手机,一边作汇报,“老大,兄弟们来电话说,阿依慕不见了。”   葛俊双眸一沉,“什么叫做不见了?!整队人跟着她,一个大活人还会丢了不成?!”   谢斌挠了挠脑袋上东倒西歪的几撮毛,也是一脸不解。“刘飒是这么说的,我也不太明白。他说阿依慕通宵作了一部分排查,觉着肚子饿了去买早饭。可到现在为止都过去一个小时了,不见人回来。他带着兄弟几个在附近几个早点摊子都寻了一遍,有个摊主对阿依慕有点印象,说她买了早餐就走了。老大,你说会不会是……”   葛俊沉思,“你还记得小熙来警局找我的那天吗?也许不止她一个人误会了我和阿依慕的关系。”   “啊?那怎么办啊老大?”   “追踪阿依慕的位置,要快!调用事发路段附近的监控!”   “是!”   葛俊拨通了刘飒的电话,“你带着兄弟们在附近仔细排查,如果阿依慕被南盛绑了,也许会留下一些指向性的线索,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我会通知刑侦队和技术科的同事跟进,你全力配合。”   挂了电话,他一拳砸在墙上。门卫站岗的民警站在他身后,无奈只能顶着他的怒气,递上一个快递信封,“葛……葛队,有一个快递刚送过来,指明给你的。”   他接过信封,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很明显不是快递员送来的。他喝住了已经离开几步远的民警,从他身边快速走过,示意他跟上,“送信封来的人呢?有没有看见他的脸?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民警紧紧跟在身后,生怕一个迟疑就落了下来。他回想刚才的情形,支支吾吾道,“没……没看见脸。好……好像没……没说其他的,就说这……这个东西重要,要马……马上交给你。”   就这大结巴讲话的光景,葛俊已经驻足在警局门口前后观望。虽然他不认为南盛会愚蠢到等在这里,但遇到瓶颈的他有些慌不择路了,竟然也抱有侥幸心理,就算这样光明正大地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也无所畏惧。警局门口早已不见送件人的踪影,他握紧了双拳,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怒气。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不出意外地,是他们三个人以前的合照。他的思路被阿依慕的突然失踪和这一封不知由来的快递搅乱了,为了强迫自己恢复以往的客观冷静,他将自己关在禁闭室里,对着整面空白的墙面发呆。   小时候,南盛为了和葛莹莹拍合照,总是会拉上葛俊。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很乱,似乎都不是他想要的。他闭着眼,在心里筛选着一幅幅有用的画面。突然,记忆中闪过几个瞬间,定格在他十五岁的那个夏天。   那年南盛的奶奶身子骨不太好,趁着放假南盛的叔叔打算带着他回乡住一段日子,想着老人家看着孙子兴许心情会好一点,身子也能爽朗一些。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南盛奶奶的家在溪水边上,是新盖的砖瓦房,院子的后面就是一片竹林。村子里民风质朴,南盛一直挺喜欢家乡的,趁机邀着葛莹莹一起。葛父不放心,便让葛俊跟着。   他把照片摊平在桌上,由于是拍的特写,背景很模糊。最终他在角落的地方找到了类似竹叶一样的图案,在脑中将当时的情景拼了出来,应该就是那儿没错了!可为什么南盛在警局高度戒备的情况下还冒险将照片送过来?是为了传达什么信息吗?难道和阿依慕有关?   这些问题困扰着他,他不得不延长了在禁闭室里的时间。一直到了晚饭时间,他打开了禁闭室的门,看了眼在外焦急等候的谢斌,神色疲累却成竹在胸,“准备开会。”   “我们对决的最终地点,应该是这里。”葛俊指着白色幕布上的照片解释道,“大家都知道,南盛这么清高自傲的人,不会忍受自己受病痛折磨而离开人世。对于从小便失去父母的他而言,莹莹是他情感上的救赎,几乎等同于他生活的追求。我们都认为,之前他提供了消息协助缉毒大队抓捕贩毒团伙已是完成他对莹莹的祭奠。其实不然,他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他对她的执念。即便要和我同归于尽,也会选择和莹莹有关的地点,就是照片上的地方。据我所知,那房子已经荒了多年,想必他已经在那里布下一切等着我过去。”   “根据你的推断,阿依慕在他手里,那也是在照片中的地方?”   “应该是。”   “作战计划呢?”   葛俊将早已准备好的卫星地图打开投影在幕布上,向众人讲解自己的安排。这期间,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金队长根据提供的地形图作了精要的有效调整,经过一晚上的讨论,最终将作战计划落实到每个小分队。   第二天,葛俊在胸口处别了窃听器,耳朵里塞了隐形的耳机,在队员的配合下走到三层独立砖瓦小楼外的院子里。人烟稀少的村落,四周显得静谧,空气中飘着竹林特有的香气。他抬眼,发现目能所及之处装了好些个监控探头,再次印证了他的推测。   南盛带着阿依慕作人质,警方有所顾忌。他拨通葛俊的电话,得意地笑了,“葛队名副其实,这么快就找来了。不过那又如何呢?这位女警官英姿飒爽,又是你爱的女人,看在她的面子上,我邀请你单独赴约,你不会不同意吧?”   “南盛,你放了阿依慕,我和她并不是情侣关系。”   “少废话,我在二楼等你。请你告诉其他人,我在附近埋了大量的□□,这位貌美如花的警官小姐也绑了足量的□□。你也不想你的兄弟们为了你而白白牺牲吧,那就听我的命令,让他们原地不动,少打我的主意。我不介意多几个人陪你,就看你的意愿了。”   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忙音,他将手机扔在地上,用手势示意埋伏的队员们不要轻举妄动,听命令行事。他清楚,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南盛的监视下。此刻连小动作都是多余,毕竟阿依慕在南盛手上,他没得选择。   他举着双手顺着楼梯来到二楼的楼道口,按着墙上贴着的提示来到一间封闭的类似储物间的房间。阿依慕手脚被绑在凳子上,嘴上还贴着胶布,泪水盈满眼眶,不知是害怕,还是绝望。   南盛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对着葛俊一脸戏谑,“葛大队长着实难请。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孤身前来,我迫不得已制造了两起爆炸事件,才引得我们这位美女警官出了那严防死守的警局。不过看你今天这束手就擒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也不枉我费了那么多工夫。”   “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儿来?”   南盛摩挲着钱包里的照片,表情凄然,“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莹莹。她爱你,我爱她,我当然得带着你走。”   “你有很多的机会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策划这么多事?”   “那多没意思。这儿的环境多么美,你不记得我们当时玩得有多开心?我要你死,但要死得其所。外面那些人,我无意伤害。我对莹莹的爱是纯粹的,有你陪着已是足够,太多人了碍事。”   葛俊试图和他谈判,“既然如此,我已经在这里,你的目的达到了,可以放阿依慕走了吧。”   阿依慕使劲摇着头,眼泪流得更凶了。葛俊没有理会,专注在和南盛的谈判中。   “让她走?开什么玩笑?!她既然是你的爱人,不正好可以陪着你?咱们几个一双一对的岂不完美?”   “我说过,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呵呵,”南盛的笑容狰狞,朝他走了几步,“你觉得我会信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出你的条件。”葛俊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枪林弹雨中走过,面对南盛嚣张的气焰,他也不屈不挠,控制着自己谈判的节奏,尽量拖时间找好的时机发出行动指令。   怎料南盛从兜里掏出了一支针管,他反射性地做了防御的动作,却惹得对方一阵轻笑,“瞎紧张什么?!我这副残破的身体早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每次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只能靠着毒品缓解。我还能有什么条件,自然是尽快解决这一切。”   南盛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声音也尖锐起来,阿依慕见形势不对,用力地往南盛的方向顶过去,试图弄掉他手上的遥控器。南盛反应机敏,躲过了她的攻击,却也下意识地扣下了扳机,阿依慕倒在血泊中。   葛俊红了眼,将阿依慕抱在怀里,撕掉了她嘴上的胶布,“阿依慕,振作点,我们会安全离开这儿的。”   阿依慕含着泪笑了,笑容无力,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动人心弦,“葛队,谢谢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手臂从胸前滑落,她永远地合上那生动娇媚的眼睛。他单膝跪在地上,右手已不知不觉搭在后腰上准备拔枪。见了血的南盛彻底疯了,他大笑道,“莹莹!莹莹!我们来了!”   随着连续的爆炸声,久久等不到指令而正准备突围的队员们被气浪掀翻在地,眼前的三层砖瓦房被彻底摧毁,所有的一切被尘封在破碎的沙砾和砖瓦之下,等待希冀的曙光。    ☆、拒之门外   张显骁刚关掉和国外客户的视讯通话,将收到的文件转发给和自己仅一墙之隔的来熙,“来熙,我已经看过文件条款,没有什么问题,你翻译好后打印出来给我签字。”   “好的,午饭前完成任务。”   这一个月来,来熙将手机扔在抽屉里,矛盾又煎熬。她开始逃避,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着小丑一般的角色,自娱自乐。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来源也只当是葛俊出任务去了。她刻意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在她内心深处,也是不愿意承认事态的发展已经急转直下了的吧。   韩嘉荣是知情的,他受刑警队委托对案件保密,连阮歆艾都瞒着。每每在公司里见着来熙,她没了往日的神采,脸上写尽了哀愁。他将提拔来熙的决定提前执行,一方面是为了给女朋友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也希望可以通过工作来抚平她内心的不安。张显骁的海外市场部门正在日益壮大,工作量多,正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午饭时间到,来熙将文件一张张码好装订起来,中英文一式两份递交到副总办公室。张显骁大致阅了一遍,如释重负,“来熙,这次做得不错。前两日韩总问起你的状况,虽然我不清楚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在工作时间时你能全心全意在工作上。你的能力突出,语言表达能力优异,为人也谨慎谦虚,前一阵子的表现我也就不提了,从今天开始,再接再厉吧。”   “是,张总。”   “好了,我也不是会摆谱的人,现在是休息时间,我想我们更适合像朋友一样相处。食堂的外卖刚送到,我帮你点了一份,要不一起吃?”   “谢谢张总。”   他打开外卖的餐盒,皱了皱眉,“今天的套餐怎么没有汤?”   来熙发现,张显骁在工作的时候一本正经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成熟,听他分析市场规律是种享受,他就像是意气风发的军师,滔滔不绝令人信服。可平日里接触得多了,他又展现出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呆萌和孩子气,看到不喜欢的东西,会噘着嘴耍赖,惹得来熙哭笑不得。   她熟门熟路地从置物柜里找了一罐海鲜味的速食紫菜汤,“可能师傅忘了送汤上来了,今天就将就一下吧。”   他默默地挖了口饭,算是默认了,只不过那皱到一起去的眉头表明了他此刻的纠结的心情。   副总办公室离茶水间不远,来熙捧着张显骁专用的陶瓷碗候在一旁等水烧开。滚烫的热水冲入碗中,腾起了阵阵香气。这时办公室里传来吵闹声,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打算回办公室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张显骁的办公室门被打开,里头似乎有人在争吵。来熙听着声音耳熟,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谢斌不耐烦地亮出了警员证说道,“我是特警队的,找来熙小姐有事。我说过很多遍了,你们只要把她叫出来就行。”   张显骁想起了眼前的人,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经历历历在目,他怎会给好脸色看,直接打了电话让保安上来赶人。   “谢斌?”来熙没来由一阵紧张。   他听见了来熙的声音,原本还不可一世的表情立刻变得沮丧,跑到她面前质问,“你怎么不接电话,我都打了好几个了。”   来熙捧着碗,腾不出手来,有些后知后觉道,“你给我打过电话?我手机设置静音放抽屉里了,刚才在办公室对资料来着,怎么了?”   他一把抓过来熙的手臂,“走,老大出事了,我必须把你带过去。”   手里的瓷碗掉落在洁净坚硬的地板上,碎了一地渣,汤水全部撒在来熙的身上。张显骁关切地将她拉到一旁检查后将她护在身后,“你不要欺人太甚了。特警又怎样,特警就可以随意伤人了吗?”   来熙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忍着手上和小腿上火辣辣的疼痛,轻轻拽着张显骁的衣服,“张总,我没事。我想请个假,我得跟谢斌走。”   “来熙,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很不好,要不我送你过去吧。”   谢斌白了他一眼,“我自己有车。”   她不忍驳了张显骁的好意,从抽屉里拿出手机,好生劝着他,“我真的没事,张总。谢斌是好人,他会把我安全送到的。你放心吧,剩余的工作我待会儿会交代给叶葭。”   还没等张显骁开口,来熙已经在谢斌的搀扶下进了电梯。他怒火未消,嚼了几口饭,索然无味,索性扔在那里看着一地的残羹出神。   谢斌开的是军用吉普,一路疾驰来到医院。来熙站在ICU病房外,透过门上那小小的窗口,看见了安然躺在病床上插着管子手脚打着石膏的葛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谢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斌担心她哭得太过伤心会喘不上气,便拉着她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安慰道,“来熙你别太担心,医生说老大情况稳定,过两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他的任务结束了吗?我这样贸贸然来看他,他会不会有危险?”   来熙的懂事让谢斌动容,他经不住良心的谴责,将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   “老大是担心你会被南盛盯上,所以故意不和你联系的。没能救回阿依慕,老大肯定恨死自己了。我们挖了好几个小时才将老大从瓦砾下拖出来,在场的医生说他的生还几率渺茫,立刻送往军区医院动了手术。还好老大意志顽强,叔叔阿姨在手术室外守了一天一夜,我去接你之前,刚把他们送回家休息。”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我去问问医生,你在这等着。”   接下来两天来熙守在ICU,寸步不离。第三天葛俊转入了普通单人病房,她向公司请了长假,将所有的工作整理好交接给叶葭。   张显骁从韩嘉荣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轮廓,便随着他们一起前往探视。阮歆艾一见着来熙身形憔悴,鼻头就酸了,“你这傻丫头,你可不能倒下。”   来熙为她擦拭眼泪,“放心,我不会的。阿姨炖了好些汤,我都喝光了。”   张显骁第一次见着传说中的战神。正如阮歆艾形容的那样,刚毅的脸庞雕刻般的五官,即使昏睡着也能想象出他平日里威严的模样。铁汉柔情,他将对来熙的爱刻进了骨血,之前为了保护她而刻意疏远,便如同生生地剜骨取血,那般疼痛也就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   刚出差回来的柏翼得知此事,带着韩妍特地来看望。葛俊还昏迷着,也就只能安慰安慰来熙,希望她能坚强挺过这一关。   转入普通病房的第四天清晨,来熙赶了头班的公交车来到医院。头一天晚上她收到叶葭的消息,她之前经手的几份文件有一些问题需要当面核对,葛母也担忧来熙的身子吃不消,便借此劝她回家休息一晚再过来换班。来熙拗不过她,也不想耽误公事,便答应了。   到了病房门口,她被在外站岗的特警队员拦了下来。她不解,“你们不认得我了?”   特警队员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回她,“葛队交代过,来小姐不得进入病房。”   “他醒了?”得知这一消息,她更加迫不及待要去见他,自动忽略了对方的诉求。当然意料之中的,她再次被拦在门外。   “你们怎么回事?我之前一直都可以进去探视的,为什么现在不让我进去?你们说是葛俊说的,我不信,除非他亲口告诉我!”   两名队员默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拉开了门快速闪了进去,而另一个挡在来熙面前,遮住了她的视线。过了会儿,队员从病房出来,对着她斩钉截铁,“葛队让我转告,来熙小姐不得探视。”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她张牙舞爪地欲强行突破,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两个健硕的小伙子把在门口,对于瘦弱的她而言简直如同铜墙铁壁,连条缝儿都不给她留。一阵折腾之后,她气喘吁吁瘫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愈发觉得委屈。   之前他为了保她安全,故意将两人隔离开来,她认了!可现在危机已经解除,为何他还要拒她于千里?难不成之前的一切只是借口,他是真的打算与自己分开?谈恋爱以来,来熙第一次对葛俊的心思产生怀疑。   “好,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她从包里翻出手机,将谢斌叫了过来。   以前谢斌见着她总是哥哥妹妹相认一般的亲热,今天却扭扭捏捏不敢正面看她,说话时也心不在焉的。来熙一着急,脾气就上来了。他习惯性地挠了挠脑袋,一脸为难,“来熙,我也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昨天晚上他醒了过来,我担心他没见着你会忧虑,就跟他说了你这几日一直守在这里,临时有事才离开。可他一点波澜也没有,反而让我交代弟兄们,务必将你拒之门外。”   来熙哭了,“可这是为什么呢?”   谢斌慌了手脚,从裤兜里扯了几张纸巾给她,“你别哭啊,你看这人来人往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就你们欺负的,怎么了?”她特有骨气地吼了一声后,坐在长椅上抱着双腿,将头埋在双腿之间,膝盖的裤子都濡湿一片。   他如坐针毡,在她周围来回踱步,“来熙来熙,你别这样啊,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了。”   来熙不理他,只管着自己闷头哭。谢斌也算是警队里的智多星了,可在和女孩子相处方面,和葛俊一样是个愣头青,此刻愁得头发都要白好几根。突然他一拍大腿,“对了,我想起来了,老大好像说了这么一句话,来熙跟着我不安全,我给不了她幸福。”   她抬起头,倒是不哭闹了,探寻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盯得他有些心虚。眼神变得悠远,她在心里默默思虑着。过了好一阵子,她好像想通了什么,腾地站起身对站岗的小伙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进去问葛俊,他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三件事?”   小伙子不为所动,“来小姐,我劝你还是别为难我们了。”   “谢斌!”她耍起了性子,一跺脚赖在门口,对谢斌使了个眼神。他无奈,跟兄弟们耳语了几句,对方也只能听命行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了句话出来,“葛队让你进去,他说,这算第一件事。”    ☆、留个念想   虽说是来熙自己要求的,但真的进了病房,她却忐忑不安。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只是想要看看他,看他好不好恢复了多少。   葛俊背着手站在窗前,窗外起了风,似乎要下大雨了。来熙走到他身边,将窗户关上,“你才刚醒过来,还是别吹风了罢。”   他转过身,仍然留给她一个背影。来熙黯然,到底是为了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小熙,我已经和兄弟们招呼过,你不该进来,要听话。”   她委屈地红了眼眶,“我不!我为什么要听话?什么事情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做了主,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就算要和我分手,你也应该说清楚。你一向是敢作敢为的人,为什么要逃避我?”   她试图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可他倔强地回过身。来熙想要把他的身子扳过来,费劲地拽了一会儿,他纹丝不动。她气急败坏,“你转过来,转过来,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葛俊微微抬头,双手紧紧交握着,在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须臾,“好,我看着你,然后呢?”   来熙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的疏离还夹杂着厌恶,她的心一下便撕开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原因,就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不信!”来熙流着泪质问,“我们之间一直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这样?你说过我们会结婚,会一直幸福下去的!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话不算话……”   她抓住他的臂膀,低着头靠在他身上,哭得不能自已,话已然说不下去。葛俊松了手,右手几乎要抚上她的背,却停在了半空,最后无力地垂在身侧。   “小熙,对不起,我为我曾经许下的承诺道歉。你还小,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不要,我就要你。”她像孩子般搂住他,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就怕一松手,他就会离她而去。   葛俊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拉开,“小熙,我希望我们还能像朋友一般相处。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只能让你出去了。”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你要判刑,也得让我知道罪名是什么。”   葛俊看向别处,“知道了又如何?”   来熙把心一横,坐在单人沙发上,手掌紧紧抓着沙发的扶手,一副无赖模样,“你还欠我两件事,这就是第二件。如果你不说,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死也不走,不信你试试!”   她看似柔弱实则性格刚烈,葛俊深有体会,也怕她做出过激的行为。今天必须彻底解决这件事,否则拖得越久,他越舍不得。   “好,我告诉你。我们身为特警,生死交给国家,每次出任务,最后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们都不知道。出任务之前,我们会写好遗书以防不测。你也见过嫂子了,她辛辛苦苦守着郭哥和孩子,大半辈子过不上舒心的日子,你也想这样吗?”   “我不在乎,真的!我不是没想过这些,可是我知道我一定能克服的。你有你的信仰,我只想好好爱你,守着你,不管结果如何,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葛俊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颓丧地靠着墙,苦笑道,“小熙,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这次的行动给了我当头一棒,血淋淋的现实让我认清了一些事。我们面对的都是穷途末路的罪犯,树立了无数个和南盛一样的敌人。他们会刑满出狱,会打击报复。他们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你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生命安全都是无法保证的。可是你若离开我,你会远离这血雨腥风的生活。”   “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我求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的眼前浮现阿依慕临走时的模样,眼里满是痛楚,“难道阿依慕的死还不够让你看清楚吗?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我而黯然消逝了,我一辈子都躲不过内心的谴责。如果你有什么万一,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要,我不要,”他眼里的决绝让她心生恐惧,抓在手里的衣角也不知不觉中挣脱了,泪眼模糊中,她似乎看见他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渐行渐远,而她只能攥着他胸前的病号服,哭倒在怀中,“我不要离开你……”   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拥抱的机会了吧,葛俊禁不住欲望支配下的煎熬,用力拥着她。熟悉的温热和力量没有给来熙带来安慰,反而更多的是诀别的意味。她抬起头,断断续续说道,“我,我,你还欠我最后一件事……”   葛俊单手搂住她纤弱的腰身,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如果最后一件事也实现了,那他们之间,是不是连一丝丝羁绊都没有了?终于,猩红的眼眶里溢出了泪水,他的额头抵着她的,“不要说,不要这么轻易地说出口好不好?”   来熙的悲伤早已逆流成河,只当他不愿给她最后挽回的机会,便努力想要挣开他的怀抱,“我不管,你放开我放开我!”   葛俊受了重伤还未恢复,精力透支,根本禁不住她那样乱来一气。她怒气一上头,那一拳拳都是实打实打在他身上的。他吃痛,被迫放了手。   没了禁锢的来熙,更加肆无忌惮,她像是被惹怒了的狮子,“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   话语在嘴边还未说出口,葛俊将她一把推到墙边,单手将她的双手钳制在身后,精壮的身躯贴了上来,另一只手托起她的头,薄唇重重地压在她的唇上。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流入嘴里,苦涩的味道熄灭了她的怒火。   “老大,你们没事吧。”谢斌贴在门上偷听,听着里头动静不小,担心来熙气头上会把葛俊折腾出个好歹来,便打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没想到正好看到这一幕,心里一喜,传说中的壁咚哎,还是老大套路深,这一招欲擒故纵得好好记下来。他露出了姨母般欣慰的微笑,默默地退了出来。   “小熙,就这样好吗?让我永远记得你的笑,而不是眼泪。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来,怡怡复熙熙的熙,对不对?”   “嗯。”初识时的画面单纯美好,她的心头却盛满哀愁。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会比现在更幸福吗?时间无法倒流,原本约定好的余生共度,却只剩她一人,手里紧握着思念,幸福却从指缝中溜走。   “熙是欢乐祥和的意思,不止是来叔对你的希冀,也是我的追求。我无法选择,也给不起那样的生活,但你可以!小熙,就这样吧,记忆里留下我们彼此最美好的样子,那便没有遗憾了。”   雨,还下着。来熙哭红了脸,分不清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谢斌找了一圈,在医院花园里的木椅上发现了她。雨伞为她挡住了漫天的风雨,仍然止不住她的悲伤。   “来熙,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跟老大和好了吗?我刚才看到,看到……”   是啊,唇上还残留着温度,海誓山盟的承诺还在耳边清晰,为什么现在就物是人非了呢?   眼皮越来越重,她再也无力睁开双眼,晕倒在木椅上。谢斌将她送回清河小区,葛俊已远程召唤申屠献东等在家门口。来源正收拾画具准备去画室,急促的敲门声扰乱他的心绪。   “谁啊,敲得这么急,门都被敲坏了。”   谢斌的衣服也湿了,鬓发贴着额头,抱着来熙往卧室去。来源一脸懵,“怎么了这是?”   来熙双颊通红,神志模糊,是很明显的发烧症状。申屠量了体温,看着躺在床上的来熙犯了难,“她得脱掉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   可在场三个大男人,谁也下不去手。申屠思来想去,只好将家里刚认识不久的女人叫了来。等为来熙换上了干净衣服,女人挑着眉眼在他面前贴身擦过,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快点啊,我在家里等你。”   申屠笑得勉强,谢斌和来源脸红到了耳根,对着墙跟面壁思过似的。   “情况不至于太糟糕,也没有其他的症状,这些药喂她吃进去,休息一下发发汗就好了。”吩咐完用药事宜,他转而跟谢斌发牢骚,“你们葛队是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火急火燎地把我叫过来,这叫什么事儿?他人呢?不是醒过来了吗?”   谢斌也是莫名其妙,只能回答,“还在医院里。”   “人在医院晕倒的,你不往医院送,反而往家里来,这又是他的意思?”   “老大说不是什么大病,在家里比在医院舒服,而且相信你的医术,一定能够照顾好她的。”   “这小子是把我当家庭保姆了是吗?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不收拾他。”   谢斌欲开口为葛俊辩解几句,忽地想起刚才妖娆多姿的美女。看申屠这□□难消的模样,倒是有点心疼起他来,也就任他说了几句当泄泄火了。    ☆、回到过去   阮歆艾从房里出来,送进去的白粥原封不动又拿了出来。来源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小艾姐,我姐到底怎么了?是和我姐夫吵架了吗?”   阮歆艾一脸倦容,这几天公司事情多,她来回奔忙疲惫不堪。资料还没整理好,葛俊来了电话。能让葛队打电话的事情,都是棘手的难题。她也不敢懈怠,收拾收拾东西便赶来清河小区。她赶到的时候,来熙已经醒来,但一句话都不说,坐在床上出神,几个小时米水未进。来源捧着熬好的白粥候在边上,嘴里喋喋不休地劝着,希望她多少能吃点。   “你这孩子,别乱叫!他现在不是你姐夫,他和你姐分手了。”   他正收拾碗筷,一听这话惊得险些把碗给打碎了,“啊?我姐他们分手了?”   “你小点声!”阮歆艾捂着他的嘴,“反正这事已经这样了,你没看你姐哭得眼睛都肿了吗,以后都不准提这个人了知道吗?”   “我姐夫,哦不对,葛俊外头有人了?”   “哎,这些事情说不清楚,你也别瞎猜,你姐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跟你说。这几天她情绪不稳,你多照看着点,下了班我会过来替你。你姐照顾你好几年,现在得换你照顾她了。”   来源偷偷回头瞅着来熙,拍拍胸脯道,“放心,我不会让我姐有事。我现在请假去,天天盯着她。”   第二天来源给柏翼打了电话,他正在外地出差,只好嘱咐韩妍陪在来熙身边。来熙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不吃不喝,终日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和信息,莫名其妙地又哭又笑。韩妍陪在身边,像是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第四天清晨,韩妍照例带着佣人熬好的汤过来陪着。来源趴在桌上睡着了,嘴里嘟嘟囔囔地都是些劝慰来熙的梦话。她笑了笑,将保温壶放在桌上,想看看来熙醒了没。   打开房门,床上的被子铺得平整,可不见来熙人影。韩妍心慌,忙叫醒来源,“来源,你姐姐呢?”   来源睡意正浓,睁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你姐姐不见了!”   这回来源算是完全清醒了,他跑到窗边往下看,还好,仍是往常一片祥和的气氛。两人屋里屋外仔细地寻了一遍,找不着来熙,也不见她的背包。   “我姐这是出门了?她会去哪里?”   韩妍打电话给哥哥确认来熙是否去上班,一边急急忙忙穿上鞋子跑了出去,“去医院。”   来熙一大早就守在病房门口,站岗的小伙子黑着脸不让她靠近。医院里空调打得足,她的身体还没恢复,而且没吃过东西,浑身酸软地瘫坐在长椅上,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病房的门。   谢斌来汇报工作情况,来熙见着他,几近卑微地乞求着,“谢斌,你帮帮我好吗?我想见他。”   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连抓住谢斌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她的气力,险些晕了过去。他实在不忍心,搀着她进了病房。   “今天来迟了。”   葛俊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看卷宗。敏锐地捕捉到两种不同的脚步声,他惊觉回头。   “小熙?”   谢斌扶着来熙在病床上坐下,“老大,我先出去了,待会儿再跟你报告。”   来熙慢悠悠地从背包里一样一样地往外腾东西,“这是之前小安画的画,你特地带到学校给我,后来李老师说你是找借口接近我才这样的。还有,这是以前我偷拍你的照片,我都洗出来放在相册里,你说你不上镜,我倒是觉得挺有味道的……”   葛俊按住她的手,“小熙,我们之间不是说好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我不甘心,”温热的泪水打在他的手背上,“我不相信你都忘了。如果你忘了,我帮你把记忆找回来。这些都是见证,我都带来了。求求你不要否定我们的过去好吗?你说的那些,我懂,我都懂,可是我不要。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不会让你分心的。我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来找你,你能让我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吗?”   他极力克制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将她拿出的东西一样样收回背包,“小熙,你究竟要我怎样才能明白?我现在就给柏翼打电话,让他接你回去。你看你,脸色这么苍白,你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   来熙强撑着夺过他手里的手机,将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病床上,用尽了力气竭嘶底里地哭喊,“你好好看着这些!我要你想起来!我们一起去过草原骑过马,爬过山去过爱情锁桥。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可是你自己却忘了吗?”   葛俊从钱包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小钥匙,“你是说这个?”   来熙不可置信地摇头,试图从他手里抢过钥匙,他却早她一步将钥匙丢出窗外,“这样可以了吗?”   她一步步后退,跌坐在病床上。眼前的男人已不是她深爱着的那个模样了,为了他所谓的“安全”,他无情地丢弃了属于他们的一切,踩着她卑微的自尊,亲手摧毁了她对爱情的信仰。现在的他们除了互相伤害,还能期待什么?   来熙按下门把,门在身后关上,这一眼,便是咫尺天涯。   谢斌怕她倒下想要搀着她,她漠然躲开,身子抵着墙壁,渐渐滑落在地上。她摸出手机给来源打了电话,蹲坐在地上等待。   过了几分钟来源和韩妍赶到医院,来熙挣扎着站起来,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来源加快脚步,一把搂过姐姐,将她抱了起来。谢斌关切地想要搭把手,却被来源一把推开,“滚远点。”   他一脸委屈,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心帮忙别人却不领情,待会儿他还得面对黑脸包公做报告,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想到这,他垂头丧气,脚步异常沉重。   回到清河小区,申屠献东已在门口候着。他伸手想探探来熙额前的温度,却被来源躲开。“不劳申屠医生费心,我姐姐的事我自会解决。请申屠医生告诉葛队长,他这个人情我们受不起。”   韩妍开了门,来源快步走进去,后脚一带把申屠关在门外。他哭笑不得,拨了葛俊的电话,“你又怎么惹着她了?我从单位里跑出来为你善后,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你小子得给我精神损失费。”   结果电话那头传来忙音,葛俊居然把电话给挂了?!   来熙在床上昏睡了一天,到了傍晚,温度退了人醒了过来。她虚弱地对来源勾勾唇角,“来源,我饿了,有吃的吗?”   来源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啊有有有,我刚煮了面条,还热着,给你盛一碗来。”   韩妍抱着她让她坐起来,拎着保温壶往厨房去,“张阿姨很担心你,特地煲了你喜欢喝的汤。我去热一热,你多少喝一点,身体才能好得快。”   “谢谢妍妍姐姐。”   来熙很久没有进食,担心吃太猛会反胃,所以细嚼慢咽的,但还是吃光了整碗面。来源端走空碗,反倒有些担心了,“姐,你真的没事吗?”   “来源,从爸爸离开家开始,我们就懂得一个道理不是吗,没有人疼我们,我们必须对自己更好才行。生活不是我们可以选择的,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努力让自己过得好吧,得失随缘吧。”   这句话不仅仅对来源说,也对她自己说。为了实践她对自己的诺言,她每天早起锻炼,认真工作,效率出奇的高。短短一个月的自我调适,她胸有成竹申请年中考核,结果不出意外地通过了各项测评,正式将座位挪到副总办公室外。凡是她经手的文件,张显骁不需要审阅便可签字。   在他人看来,来熙神色如常,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但来源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独自扛起生活重担的姐姐,她筑起了一道自我防护的墙,强行为自己披上盔甲。他并不知道,盔甲下往往是最柔软的部分,一旦卸下几乎都是连着肉的。来熙害怕睡着,她蜷在角落里痛彻心扉泪流满面,也倔强地不肯闭上眼睛。因为她的梦里住着她狠狠思念着的人,他穿着白衬衫站在蔚蓝无垠的海边,对她伸出手,“过来,小熙。”梦如烈日下的泡沫般绚烂多姿,却终归回不到现实。   周末柏翼在云溪山庄开party,其实就是几个相熟的朋友之间的聚会罢了。来熙不想大家担心自己,早早地到场帮张阿姨前后张罗。阮歆艾见她强颜欢笑,便撺掇着韩嘉荣给介绍对象。   “知道如何快速地走出一段失败的恋情吗?当然是开启一段新恋情了。你看咱们公司里,优质的男人多得是,你给挑几个,我让她过眼过眼,可能真有瞧得上的呢。”   “这么突然,你让我上哪儿找去?万一找到不合适的,那我不是吃力不讨好吗?这事咱们管不着啊,乖,别胡闹了。”   她指着不远处正在帮来熙穿围裙的张显骁,露出了古代街口媒婆的嘴脸,“张副总不就挺好的?两人还是上下属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跟他提提,看他现在殷勤的,说不定郎也有意呢?”   韩嘉荣白了她一眼,继续翻着手里的杂志,“这对显骁太不公平了。你也不能为了来熙,就把好男人往火坑里推。”   阮歆艾一把抽了他的杂志,“什么叫往火坑里推?要抱得美人归,总要付出点代价的。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做什么,你就说吧,你帮是不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不相让,柏翼却没了听下去的兴致,他走到阳台,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韩妍从后面抱住他,“不高兴?”   “没有。”   “在想什么呢?”   他狠抽了几口,将烟头扔在脚边踩熄,“你别多想,小熙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琢磨是不是该告诉来老师,让他过来一趟。小熙在我看来就是个孩子,她一直这样是撑不了多久的,我怕她早晚会崩溃。”    ☆、从你的世界离开   韩嘉荣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眼看着来熙,“你要申请公司的单身宿舍?”   来熙难为情地“嗯”了一声,低着头不敢正眼瞧他,“我知道只有中层以上干部才可以申请,我还不够资格。但外面租房子太贵了,这里是市中心,随随便便一个月都要四五千,再加上生活费,我一个月就白干了。”   “你不想住在清河小区了?”   “嗯,名不正言不顺的,我每个月给的两千块钱也比市价低得多,占别人便宜不好。”   他往后一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靠背,难得有心情调侃她,“那你申请公司宿舍,不就占我的便宜了?”   她无言以对,“韩总……”   他摆摆手,笑着从文件堆里抽了张申请表递给她,“跟你开个玩笑。公司有义务解决员工的困难,但我也不能一分钱不收,毕竟不合制度。你填好表格交给小艾,她会帮你办好入住手续的。”   来熙忙不迭接过申请单,跟电视里接过圣旨一样的恭敬小心,“谢谢韩总,谢谢。”   阮歆艾下班的时候把钥匙送到来熙处,在纸上写下房间号交给她,“我给你选了个好房间,一整排窗户,全明户型。格局方方正正,坐北朝南,开了窗有风,很凉快的。什么时候搬,我叫个搬家公司去帮你。”   她收好钥匙,苦笑一声,“没多少东西,我自己搬就行了,谢谢你啊小艾。”   阮歆艾一拳轻轻落在她肩上,“这么客气干什么。”   张显骁从办公室出来,看到阮歆艾便打趣道,“今天没跟韩总约会?难得啊。”   阮歆艾傲娇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着,“那当然,谁都没有我们家小熙重要。”   他们之间交集不多,不很熟悉,寒暄几句便也没话可说,他转向来熙问道,“对了来熙,你搬家的事情办得怎样了?”   “喏,”来熙把阮歆艾刚写下的房号在他眼前晃了晃,“小艾选的,据说户型不错。”   他怕自己看错,抽走她手里的条子,眼里意味深长。   阮歆艾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心里暗自发笑,“看这反应好像也并非不喜欢,算便宜你小子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二天张显骁敲开了韩嘉荣办公室的门,一坐下就开门见山道,“来熙的房间是你挑的?”   韩嘉荣正在审阅文件,并没有停下目光,随意回了声,“不是,小艾选的。”   “所以,把她的房间选在我的隔壁,是阮助理的意思?”   听张显骁的语气,似乎不太友善,韩嘉荣担心他因为阮歆艾的安排而介意,停下了手中的笔,“你不乐意?”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觉得奇怪,我住的那层楼不都是男员工宿舍?女员工的房子一般都安排在楼下不是么?”   韩嘉荣摊开手,“公司并没有这样的规定,只是巧合罢了。你们俩毕竟是直属的上下级关系,在公司里走得近。如果私底下也住得近,你是不是担心会有流言蜚语?”   “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行得端坐得正,有什么好担心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韩嘉荣继续审阅文件,假装不经意提及,“这段时间来熙情绪不好,小艾也想帮帮她。如果你对她有意思,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就看你怎么把握了。”   被说中了心事,张显骁并没有任何难为情的意思,反而被逗乐了,“公司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员工的个人问题了?”   “谁让你是公司的中流砥柱,而来熙是小艾的好朋友呢?为了安抚你们两个灵魂人物,公司不出点力怎么行?”   “行,谢谢了。”他行事干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再多打扰,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下午,来熙请了假提前两个小时回清河小区收拾东西搬到公司宿舍。葛俊的西装衬衫还挂在衣柜里,她扯了件衬衫披在身上,下摆都垂到她的膝盖了。看着镜子里自己滑稽的模样,嗅着衣服上熟悉的味道,她忍不住笑了,竟笑出了眼泪。反正这么多白衬衫,样式也都差不多,少一件也发现不了,她没多做考虑就把衬衣收进了行李箱。   她提着行李箱下了楼,走在小区里的石子路上,不敢回头看,就怕多看一眼,自己就舍不得走了。   公司宿舍离办公楼有两个街口,来熙不是很认得路,天色也有些暗了,她开了手机导航找方向。沿着人行道走了几步,一辆车子在路边缓缓停靠,几乎贴着她的身侧。她本能躲开,却觉得这车子眼熟。   看到葛俊的时候,来熙以为自己在做梦。三个月来,他只出现在梦里,像现在一样有着好看的笑容。她笑自己真是相思成疾了,怎么看着谁都是他?自嘲地笑了笑,她继续往前走,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的马丁靴。   “小熙,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嗯?梦里的人对自己说话?这梦也太真实了吧,难道自己真的魔怔了?她愣愣地看着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葛俊宠溺地笑着,“怎么了小熙?不认得我了?”   怎么可能不认得!来熙忍住想哭的冲动,紧紧抓着拉杆箱,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   “我,我还好。你,你怎么,怎么在这儿?”   他微微脸红,轻咳了声指向申屠献东家的方向,“我来找申屠,正好看见你。怎么,这是要出差?”   来熙不明所以,葛俊指了指她的行李箱,她才恍然大悟,“哦,这个啊,不是的。也好,在这里碰到你倒省了麻烦。这是钥匙,你拿着,我要搬到公司宿舍了。”   她掏出钥匙,上面还挂着两人一起买的挂饰。葛俊没有接过,“这里住得不舒心吗?”   “没有,”她固执地伸着手等他接过,“毕竟我们分手了,我给的房租也不够,占着你的房子有些说不过去。上个月的房租我已经汇给你了,这个月的我过几天会补上。”   他犹豫着,无奈接过她手里的钥匙。   “小熙,我……”   “好了,我不能聊了,还得到宿舍打扫卫生,先走了。你多保重。”她的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不得不打断他的话,拉着行李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在经过的那一瞬间,行李箱被他按住,“我帮你拿。”   来熙不肯放手,“不用了,我自己能拿。”   “小熙,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我懂,但我真的不需要你帮忙。”   葛俊无言地坚持着,她急得要抓狂的时候听到有人喊着她的名字。顺着喊声她看到了张显骁,他小跑着朝她过来。   “张总,你怎么来了?”   张显骁露出洁白的牙齿,“来帮你啊。”   “这怎么好意思?”   “小事一桩,跟我客气什么。”他礼貌地和葛俊打了招呼,接过行李箱。“谢谢葛队,那我先送来熙回宿舍了。走吧,来熙。”   “嗯。”   两人有说有笑地拐出了路口,消失在葛俊的视线里。三个月了,每个没有任务的夜晚,他总是守在这里,看着屋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心里的钝痛才能得以缓解,而那侵入骨髓的思念也有了美好的模样。   那个男人,有着温柔似水的眸子,清亮阳光的气息,代替他走入来熙的生活。他的守护变得那么可笑,却连懊恼的资格都没有。这一切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    ☆、父子齐上阵   “什么?爸爸,你要来H市?”来熙一早到了办公室,刚打开电脑就接到来喜的电话。他刚订了后天的火车票,便想着通知来熙一声。本来柏翼想给他订飞机票,可他嫌换乘兜来转去的太麻烦,还不如踏踏实实坐火车。   “你这孩子真是的,要不是柏翼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爸爸的关切让来熙顿感委屈,可嘴巴却还硬着,“也没多大事,不就是分手了嘛,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   尽管来熙极力掩饰,来喜还是听出女儿话里的哭腔,顿时火气就冒上来了,“什么叫不是大事!他葛俊是怎么跟我说的?他的父母不还打算跟我谈你们的婚事吗?这算什么?!这不是耍人吗?我不会让你白受这委屈,他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定不会饶了他。”   来熙急了,忙给父亲降火气,“爸爸,我真的没事,已经这么久了,我只想好好生活,咱不跟他计较了好不好?你女儿这么优秀,你还怕我嫁不出去吗?”   想起来熙的懂事,来喜嘿嘿两声,“追我闺女的人从H市排到S县了,是他葛俊没福气。”   “那爸爸,你路上小心些,我去车站接你。”   来喜在家里捯饬了两天,把事情一一安排好,扛着麻袋上了车。这回来熙通知了柏翼,他让司机和她一起接站。司机把他们送到了公司宿舍,来喜第一次来,左看看右瞧瞧,“小熙啊,你们公司的待遇不错啊,这租金很贵吧。”   来熙忙着整理他的行李,摇摇头道,“韩总人很好,他给我打了折扣,我能负担得起。”   门还未关上,他探出头打量着,没什么特别的便转身关上了门。“这周围住的都是谁啊,认不认识的,有危险吗?”   她扑哧笑了,“爸,都是公司的同事,是中级以上的干部了,你放宽心吧。”   来喜帮着把麻袋扛到厨房,语重心长地嘱咐她,“小熙啊,咱一个女孩子在外头,要注意的事情可多了。现在不比以前,葛俊好歹是警察,能保护着你。现在离了他,你得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提到葛俊的名字,来熙黯然,“干嘛提他?”   他才觉着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分说打着自己的嘴,“是爸爸不好,你别伤心。”   她慌了神,连忙抓住他的手,娇嗔道,“爸!你干嘛啊,痛不痛?!”   来喜轻轻搓着女儿的手,慈爱之情溢于言表,“这回我带了一些干货,来源爱喝汤,我想着在他放学前炖上一锅。你的炖锅放哪去了,我得先准备准备。”   时间是良药,来源已不似之前那般排斥父亲,虽不像来熙这般体贴,却也能时不时和父亲说说话了。他回到家便闻到了香味,得知是父亲专门为他们姐弟俩准备的,脸上不为所动,一转头嘴角微微勾起,心里窃喜。来熙看在眼里,阴霾了许久的心情也逐渐放晴。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不是吗?也许她也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救赎,再耐心些吧。   吃过了晚饭,来熙为父亲铺床,来源跟在边上打下手。嘴上不情不愿的,手脚倒是挺麻利。“来源,明天我得加班,爸爸就靠你照顾了。不准再给我耍小性子知道吗?爸爸来一趟不容易,你已经大了,不能不懂事。”   来源塞着被褥,正愁找不到对应的角,来熙一直在耳边唠唠叨叨,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哎呀知道了,老姐,你怎么这么啰嗦?一句话颠来倒去的讲好几遍,你是得了健忘症吗?”   来熙将塞好的枕头砸了过去,“你这臭小子,怎么跟你姐姐讲话的?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她作势要掐上来源的脖子,他绕着床跑了起来。来喜洗了澡,站在门边看着一双儿女打打闹闹,生活纵然再辛苦也比不上此刻的甜蜜。来源像孩童时候那般跑到父亲背后,笑着叫着,“爸,姐姐打我,你快管管她。”   “爸,你别理他,这小子越大越反了,再不收拾都要上天了。”   “好了好了,你们姐弟俩别闹了,待会儿该睡不着了。”   笑闹声从窗口飘出,嬉笑了漫天的星光。   第二天周六,来源照例双休日放假,来熙吃过早饭便匆匆上班去了。来喜收拾着餐桌,问来源,“你姐真的跟葛俊闹掰了?”   “嗯。”来源咬着全麦面包看画报,心不在焉应了声。   来喜一把扯出他嘴里的面包,坐到他身边,“你当时就没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姐这几年这么尽心地照顾你,你怎么就让你姐白受这么大的委屈?”   来源耸肩,嘴里还嚼着面包,“那我能怎么办?”   “不行,我得去要个说法。他们不能这么欺负我们老实人,你姐也是的,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走走走,你带我去找他。”说罢他拉着来源着急忙慌地出门去了。   “哎爸,我还没吃早饭呢,让我咬块面包啊。”   到了警局门口,守岗的民警作了来访登记便打了内线电话。葛俊刚出完晨操回到办公室,一听是来喜到了,急忙迎了出来。   “来叔,你怎么来了?”   来喜挺直了脊背,苍老黝黑的脸上显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你是怎么回事,我家闺女哪里对不起你?没有爹娘在身边照顾她,你就看她好欺负吗?”   他严声厉色,声音随着情绪上扬。值班的民警就站在不远处,装聋作哑是不可能了,这一字一句不落地全听在耳里,又想起葛俊那冷峻的表情,他惊出一身冷汗。   葛俊虽行事果断作风硬气,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做得很全的。他也没了脾气,好声好气地跟来喜商量着,“来叔,你们特地赶过来,咱们到会议室休息休息吧。”   来喜这人的脾气就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葛俊和风细雨地笑脸相迎,他也做不出驳人面子的事。妥协是妥协了,面上仍耍着脾气。   谢斌和几个兄弟偷偷地趴在会议室的门上偷听里头的动静,打着“万一打起来了还能劝个架”   的幌子,实则坚决贯彻八卦到底的原则。   葛俊将事情的始末大致交代了,来喜默默地听着,也没了声响。哪个做父母的不为子女考虑?葛俊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来熙的生命安全着想,只是丫头用情太深,仍然陷在悲伤里无法自拔。自古以来,感情的事就是扯不清道不明的,来喜知晓了葛俊的心思,这脾气倒也无从发泄了。   “不管如何,你在感情上负了我家小熙。如果真如你所言,那你们就断得干净点。我没别的要求,就希望我的闺女能够安安稳稳一辈子就行了。”   “来叔,我会尽力保全小熙的。至于这感情的事,也只能劳烦您多劝劝她了。”   来源陪伴来熙经历了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却一直不明就里。听着葛俊的解释,他一言未发。也许父亲考虑得更多的是姐姐的生命安全,可他亲眼见证了姐姐又一次蜕变,带着血和泪的破茧成蝶。当往日的山盟海誓随风而逝,无论借口如何冠冕堂皇,都不若从未开始。   末了,他抡起了拳头,横着脸对葛俊说道,“我姐为了你不吃不喝地作践自己,这些苦可不能白吃了。这是你欠她的,我帮她讨回来,你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   来熙回到家,来喜正往来源的额头上滚鸡蛋。他痛得唉唉直叫,没出息的模样倒是令人忍俊不禁。来喜既心疼又想笑,忍得很是辛苦。来熙不明所以,问了事情始末。来源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地陈述了一番,她的表情愈发沉重。   “所以你把他打了?”   他挫败地低下了头,“我倒是想打,下不去手。”   “那你的头?”她轻轻按了按那鼓起的包,惹得来源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一下跳开好几米远。   “痛痛痛痛痛!!姐,你这样做会失去你可爱的弟弟的。”   她撇了撇嘴,双手交叉于胸前,“到底怎么回事?”   来源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说,来喜看不下去了,起身往厨房去准备晚饭,经过她身边时幽幽说道,“我们爷俩去商场逛逛,他没注意撞人玻璃门上了。”   “爸!”   “扑哧!”   来熙庆幸自己嘴里没含着东西,否则非得喷出来不可。即使前行路上波折不断,但有了父亲的关怀弟弟的支持,就相当于有了强大的后盾,已经足以让她撑下去,踏过这段荆棘,眼前的路,才能豁然开朗。    ☆、悲伤没有停止   来喜站在水槽边洗碗筷,来熙打着下手,把洗干净的碗筷放入碗柜里摆好。   “爸爸,你这次在H市要待多久?”   “再住个三四天吧。只要你好好的,我就能放心回去了。”   “爸~”来熙撒娇着抱着他的手臂,“你就多住几天吧。”   他如枯树般布满老茧的手爱怜地抚上她的脸,“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傻姑娘。”   “爸,你能不能去看看妈妈?我每次去探她,她都抱着和你合影的相框。她认不得人,却能记得你。医生说她最近恢复情况不错,也许你去看看她,她能好得更快呢?”   经过那么多年了,来喜早就放下当初逞的那口气。随着年纪渐长,回头看往昔,他总觉得自己执着得可笑。葛俊对他说的话,也教会了他一些道理。人生在世,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无论当初他在来熙妈妈那里受了多少委屈,现在她也已经落得如此境地,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他已经比她幸运太多,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带来的,就算没有爱,也不该只剩下恨。生活不易,何苦再互相为难?   “好,那明天去看看你妈妈,正好你休息。”   第二天是周日,疗养院里探病的人来来往往,来熙站在病房门前,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妈妈,你看谁来了?”   来喜特地拣了件颜色鲜艳的衣服穿上,显得年轻一些。他局促地擦着两边的裤子,不自然地打了声招呼,“英子,你好吗?”   来熙妈妈刚吃过药,坐在轮椅上哼着歌,听到来喜的声音,忽地抬起了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才五十出头的年纪竟像风烛残年的老婆婆一般佝偻着背,手脚纤细得像干枯了的树干,没有任何光彩。   “是……是阿喜?”   来熙雀跃,低声耳语道,“爸爸,妈妈认得你,太好了。”   重逢来得太难得,他不禁被感染,忘记了那局促的姿态,伸出手抓住了迎上来的来熙妈妈,一边哎哎应着,“是我是我,你慢点走,小心摔着。”   自从住进了疗养院,来熙的妈妈就一直疯疯傻傻的,大多时候不认人,不怎么哭也不太会笑。可如今,她泪如雨下,依偎在来喜的怀里哭得放纵,却很纯粹。几年了,来熙第一次见着母亲哭,也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她的眼泪不再刻着悲伤。   那天,来喜从早上待到傍晚。两人坐在窗前,他摇着蒲扇,听她回忆过往。初次相识、追爱结婚、来熙来源出生等尘封已久的往事,在那个晴朗明媚的午后,被徐徐道来。时光的剪影,记忆的齿轮,遗失的美好。原来这一切,都不曾忘怀。   来喜又连着去了几次,来熙妈妈的状况也有了起色。一周之后,黄芳花打来电话询问来喜的归期。虽没有催促的意思,来喜仍是有些放心不下。来熙饶是再舍不得,也忍不下心为难爸爸。柏翼给他订了车票,第二天就回S县。她买了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塞在父亲的麻袋里,不厌其烦地嘱咐着他路上小心。扛着这沉甸甸的爱和关怀,来喜踏上归途。   又到了周末,来熙照常到疗养院陪伴母亲。花瓶里还是之前来喜买的康乃馨,已经有些枯萎,她换上了几支素净的百合花,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来熙妈妈蹲在垃圾桶边上,看着被扔掉的康乃馨,有些痴傻地问,“阿喜怎么都不来看我了?”   来熙忙着张罗着吃药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爸爸有事回去了,等他闲下来了,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放心吧,妈妈。”   吃过药,来熙妈妈抱着相册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除了三餐和药物,什么也不肯吃。来熙同她讲话,她也不搭理,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认不得人的状况。来熙找到医生询问病情突然急转直下的原因,医生也只说临床观察后才能给更专业的建议。   夜深了,来熙陪伴母亲入睡。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望着母亲沉静的睡颜,不知为何,她的心惴惴不安。漆黑的夜空没有一点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来熙,这里又错了,你这两天怎么回事?”   张显骁刚接了个项目,由于是和外商对接,所有的文件都是英文版本的。来熙担心母亲的病情,心不在焉的,翻译好的文件改了又改,还是不能让张显骁满意。   “对不起张总,我最近有些烦心事。虽然不应该,但我只能厚着脸皮向你申请,能不能让叶葭代替我完成工作?我想请几天假。”   他知道来熙的脾性,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认输的。这两天她总是无精打采,工作效率大打折扣。工作上并不是非她不可,相反的是,如果强迫她继续工作,更加浪费时间和公司的资源。张显骁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准了她的假。   “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是不是又和葛队有关?”   来熙接过他批准了的请假条,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是家里的事情,我妈妈她……”   话没说完她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的号码,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你好刘护士,怎么了吗?”   “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来不及将请假条递交到人事部,便匆匆按着下行的电梯。张显骁一把拉住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妈妈出事了,我得赶到人民医院去。”她急红了眼,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送你去,这时候不好打车。”   赶到医院时,来熙妈妈在手术室里抢救,随行的护士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她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中午吃过了午饭,我看着她把药吃了。你妈妈的作息还是挺规律的,一般吃过药就到床上休息,我也就回护士站了。没过多久,走廊里都是脚步声。我听查房的护士说,你妈妈正在用力往墙上撞,已经满脸是血。你也知道的,为了病人的安全,我们的病房从里面都是不能上锁的。你妈妈用扫帚将门抵住,我们费了好大劲才进得去。可是进去的时候,她已经瘫在地上,气息很微弱。我赶紧给你打电话,不多久救护车就来了。”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她虽然认不得人,但从没有过过激的行为。医生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清楚,”刘护士从护士服的衣袋里掏出张纸递给来熙,“我在桌上看到的,上面写着给你,我没敢打开看,就直接带过来了。”   来熙知道这张纸意味着什么,她本能地后退,嘴里喃喃着“不要。”   “怎么了?”刘护士有些疑惑,倒是张显骁接过了那张纸,对来熙说,“如果你不敢看,或者我读给你听?”   “我,我自己看,谢谢。”   她摊开已经有些起皱的纸,上面是妈妈娟秀的笔迹。   “亲爱的小熙、来源,我难得清醒,却只有满眼的黑暗。这几年,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让你们受委屈了。那一年,我收到你爸爸的来信,我就懦弱地选择了逃避。我宁可相信他不在这世上了,也不能接受他有另外的家庭。守着对他的执念,我残喘度日,终于等到他回来。我以为他不再离开我们,可是他走了,回到他的家庭中去了。在看到他的时候,我的世界崩塌了,所有的幻想都不复存在,我已不能再任由自己去想象他不存在。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爱了他一辈子,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保护自己,我累了。   小熙,小俊是个好孩子,他值得你托付终生。他经常来看我,听我讲你们的故事。有他照顾你,妈妈很放心。来源也长大了,有着很好的未来,妈妈为你们感到骄傲。我是你们的累赘,没有了生活的希望,我又何苦要强留在世上?请你们记得妈妈的好,我会一直默默地保护你们,看着你们幸福。”   来熙早已泣不成声,温热的眼泪落在纸上,仿佛低声吟唱着最哀伤的旋律。她蹲在地上,躲开任何人的触碰,瑟瑟发抖。直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她用尽了力气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在她希冀的眼神中,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世界就一片黑暗了。    ☆、来熙丢了   来熙醒来时已是傍晚,张显骁守在床边。她木然地睁着眼睛,晶莹的泪滴顺着眼角流下,浸湿了白色的枕套,无声无息。   “来熙,这里没别人,想哭就哭吧。”   她拼命摇头,下唇被咬出了血,呜咽的声音从齿缝中溢出。张显骁想要掰开她的嘴,却又觉得不妥,只能无力地劝她,“来熙,松开嘴好不好?你别这样伤害你自己。”   来源颓然地推开门,听见他的声音,忙跑到床边跪在来熙边上,哭着求她,“姐,姐!姐,你别这样。妈妈已经走了,你不能再出事了!求求你,姐,快松开嘴。”   “来源,来源?”来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冰凉的指尖抚上弟弟的脸,汲取到一丝丝温暖。   来源回握住她的手,“我在这儿,姐,我在这儿。”   “来源,妈妈她……”她终于可以放声痛哭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试图挽回自己渐冷的灵魂,决堤的泪水才能淹没那痛彻心扉的过去。   “姐,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第二天,来喜赶回H市,来熙却将自己关在房中。他担心女儿做傻事,寸步不离守在房门口,为她送吃的送喝的。来熙妈妈的送别仪式只能交由柏翼办理,而来源一夜之间长大了,爸爸照顾姐姐,他得扛起了自己的责任,默默地跟在柏翼身边打点事情。   送别仪式那天,来熙终于踏出了房门。她穿着素白的连衣裙,因为妈妈曾说过她穿白色的衣服最好看。几日没有进食的她弱不禁风得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肌肤本就白皙,现在更是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亦步亦趋地跟在来喜身后,就像个没有灵魂却精致的娃娃。   来源捧着照片站在最前边,对着前来祭拜的亲朋好友一一鞠躬。来熙的外公外婆哭倒在地上,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没有人不为之动容。   葛俊队里请了假,带着兄弟们的心意,陪同父母一起出席告别式。葛父葛母心心念念要和来喜见上一面,却没想到是在如此的场合里。生活里充满了可笑又可悲的意外,他们的心里一阵唏嘘。   看到来熙的时候,她乖巧地站在来源身边,低着头不发一言。他轻轻地拥住了她,心里万般心疼,“小熙,振作一点。”   “老葛……我……我没有办法……”   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好。”   自从告别仪式那天起,H市断断续续连下了近半个月的雨,整座城市陪着来熙流泪。她走在街上,漫无目的形单影只。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看不清眼前的路。匆匆躲雨的行人从她身边经过,好奇地看向浑身湿透的她。那一刻,她成为了生活里的小丑,用自己的悲伤取悦了别人。   她发现自己走到了陵园,母亲墓碑前的花束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她一支支捡起,恭敬地摆放在墓碑旁。照片上的母亲噙着她熟悉却久违了的笑容,温柔的眸子里带着清澈的笑意,来熙靠着母亲的墓碑,悲恸地说,“妈妈,我想你,我来看你了。”   她轻轻擦拭照片上的雨水,想起了无数次在病房里陪母亲说话的场景,语气也不禁柔和起来,“妈妈,我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和老葛分开了。可是妈妈,我还爱着他,很爱很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告诉我?”   “妈妈,自从你走了以后,爸爸每天都看着你的照片哭,他总说对不起你。外公外婆恨他打他,他的头都磕出了血。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他毕竟是我们的爸爸呀……”   “妈妈,你平时哼着的歌我学会了,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庄严肃穆的陵园里,一个女孩低声吟唱,歌声被风剪碎被雨淹没,却仍固执地讲述她对母亲的思念。   连续的雨天并没有阻止特警队的日常训练,葛俊领着兄弟们在雨中负重跑圈,刚刚回到办公室。身上的作训服还湿着,桌上的手机就震了起来。是阮歆艾的电话,他没有一刻犹豫便接了起来。   “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雨声,她不得不扯着嗓子喊,“葛队,小熙不见了!她不在家里,也没有去公司,她去找你了吗?”   他朝警局门口望去,那里空无一人。“没有!”   “这丫头,能跑哪去呢?我和嘉荣现在开车在路上寻着,如果她联系你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葛俊将电话挂了,对着谢斌说了一声“我有事离开”,便一把抓过车钥匙冲进雨里。他缓缓地行驶在通往疗养院的路上,可惜绕了两圈也没见着那熟悉的身影。谢斌要来所有医院急诊室的电话,一一排查是否有来熙的名字。各大警局和派出所的接警处也接到了谢斌的电话,查询了最新的报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任何结果。   他将车子停在路边,双手重重捶在方向盘上。害怕失去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他所有的感官,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不安。来熙到底会去哪儿?!她现在到底好不好?!   脑中再次闪过最后一次拥抱来熙的场景,娇弱的她在他怀里亲口答应会振作起来。专属于她的气息还萦绕在身边,思绪也突然变得清晰。对了!一定是那儿!他再次发动车子,往陵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见着来熙的时候,她依在墓碑旁,双眼紧闭昏睡着,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透了。他轻轻叫唤着她的名字,听到她说“妈,我累了”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他将身上还未湿透的外衣套在她身上,抱起她往停车场去。来熙在他怀中醒来,看着他坚毅的下巴,轻声笑了,“老葛,我又梦到你了。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可是我好累,好累。你不在我身边,妈妈也离开我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撑下去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小熙,你要振作,不能睡过去,知道吗?”   “可是老葛,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好想睡觉……”   “小熙!小熙!”   急切的呼唤没有任何回应,葛俊的理智彻底崩塌。他连闯了多个红灯,争分夺秒赶往附近的医院。   他抱着来熙进了急诊,放下她后被赶了出来。医生捧着资料登记的文件走出来问道,“你是家属?”定睛一看,“诶?葛队?怎么是你?”   因为职业素养的要求,葛俊对人像的记忆有着独特的本事。稍加思索他就认出了眼前的人。头两年申屠献东热衷于联谊相亲,人数不够时就拉着他去凑数,他往往是露个面就走了。这柳医生是申屠的大学同学,和他一个德性,每次相亲必会到场,所以对葛俊也有些印象。   此时他心急如焚,哪有心情和对方寒暄,微微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医生,小熙怎么样?有生命危险吗?”   “患者营养不良,而且现在浑身湿透了出现低温症状。你是家属吗?对病人熟不熟悉?我们循例要做个登记。”   这时门帘被打开,葛俊投去了关切的目光,解释道,“她,她是我的,我的朋友。不过我很了解她,可以配合你们做登记。”   “那你跟着护士过去一趟,我们会为患者治疗的,放心吧。”   葛俊担忧的目光恋恋不舍地投向急诊室,几步一回头,柳医生嗅到了不一般的苗头。   阮歆艾是在云溪山庄接到他的电话的,几个人找了一天也没什么收获,来喜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按照葛俊给的地址,所有人连夜赶到医院,在普通病房里找到了他们。   “小熙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的?”   他按着眉心,整日的操心比出任务还让他感到身心疲惫。“营养不良,低温症,都已经作了应急措施了。现在在打营养液,应该不多久就能醒。”   来喜老泪纵横,捋着女儿耳边的碎发,心疼地埋怨起她来,“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如果你有什么事,你让我和来源怎么办?你妈妈走了,你也想跟着她走吗?太傻了,太傻了……”   听着来喜的话,所有人静默着,心中溢满了无言的心酸。   葛俊将柏翼叫出了病房,嘴里交代着,眼神却是朝着来熙的方向,“在小熙醒来之前我就得离开。你们好好照顾她,她情绪不稳定,容易做傻事。有什么事情记得及时联系我。”   柏翼拉住他,“一定要这样吗?”   他是羡慕葛俊的。他爱着韩妍,可仍舍不得来熙的清润雅致。困难重重的生活里,他无法守护那如秋水般淡泊温润的眸子,葛俊却可以保有她的天真从容。现在两个人落到如此境地,他感到无限惋惜。   葛俊脚步微滞,看向他的眼里盈满了悲伤,“我是为了她好。”   深夜,清河小区的房屋内,清冷一片。空气中似乎还残存着她的气息,往日的嬉笑怒骂仍历历在目。餐桌上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灰,阳台上她最爱的多肉植物已经干涸枯萎,这一番景象,竟比来熙入住之前更为荒凉。是心境变了吗?还是人变了?变得不满足,变得会思念?   他没来由一阵烦躁,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烟头明灭,燃尽了无限愁思。   门外传来敲门声,他看了一眼门外的人,没有半点掩饰,夹着烟头开了门。申屠单手搭在门框上,看着他满脸胡茬吞云吐雾,笑容苦涩,“我记得你上次抽烟,是在莹莹走了的那天。能让说一不二的葛队长如此心烦,想必是为了来熙姑娘吧?”   “明知故问。”   他转身进屋,申屠跟在身后,将门轻轻带上。   “下午老柳给我打电话说看到你,我还想着他是不是看错了。后来他说了来熙的名字,我就知道是你无疑了。他问我你们俩的关系,我什么也没说。”   “说不说又何妨,我一向不在乎这些。”   烟头熄了,他又抽了一根出来,却被申屠抢了去。他也不恼,将剩下的烟扔在桌上,窝进沙发里闭目养神。   “行了,别装深沉了。经过这么久的沉淀,得到了什么心得体会没有?”   葛俊睁开眼,墨黑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申屠,我简直是一个混蛋!”    ☆、离乡背井   来熙的身子过于虚弱,并没有像葛俊所说的那样在不久后醒来,而是迎着第二天破晓后的第一缕阳光睁开双眼。   手脚酸麻得狠,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惊醒了浅眠中的来源。   “姐?姐,你醒啦?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想说话,嗓子却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好笑着摇摇头。来源将病床摇起,对她说,“你睡了太久,柏哥哥很担心,刚刚出去打算向医生询问你的病情。”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她想要喝水。他用棉签沾了水点在她干燥的嘴唇上,再一点一点地喂她喝水。直到柏翼回来,水还剩一半有多。   “小熙,你好点了吗?”   “好,好多了,”虽然发音含糊,她也能说个大概了,“谢谢你柏哥哥。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柏翼叹了叹气,“小熙,你若真的觉得抱歉,便对自己好一些吧。你知道来老师昨天急成什么样儿了吗?若不是我再□□对,他本还打算在这里守夜等你醒来。他一把年纪了腿脚还不方便,寻了你几条街,回到家浑身都没了知觉。所有人都在担心你,你是个坚强懂事的孩子,不能让大家伤心难过啊。”   “对不起柏哥哥,我对不起你们。”她低声哭泣,“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来源如释重负,“姐,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昨天的雨那么大,大家风里来雨里去地寻我,身体都好吗?还有,还有老……葛队,他有没有生病?”   冷不丁提起葛俊,柏翼不知如何应对,来熙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快速闪过的错愕,担心地抓住了他的手,“老葛怎么了?”   他只好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放心,他没事。看来是瞒不住你了,你知道是他送你来的?”   “好像有点印象。”   “我们到了之后,他就回去了。你若想知道些什么,就亲自问他吧。”   她犹豫着,心里不断说服自己,人家救了自己一命,说声道谢的话不过分吧。可瞅瞅墙上的挂钟,不知他醒了没,这么贸贸然打电话过去会不会打扰到他。还未有决定的时候,来喜拎着保温壶推开病房的门。探视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整个上午她忙着招待人,倒也没心思去纠结了。   午饭过后,来源回家补眠,柏翼和阮歆艾回公司去了。来喜见来熙面色有所好转,便去找医生询问可否出院。医院里住着不舒服,想炖点东西给她补补身子,拎来带去的也不方便,还是家里舒坦。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来熙摸出手机,忐忑不安地拨了葛俊的电话。   “小熙,你醒了?”   “嗯。昨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他伸手接着下落的雨滴,淡淡回道,“都是朋友,无需如此客气。阮小姐他们也四处寻你,我不过运气更好一些,先他们一步找到了你。”   更多道谢的话梗在喉咙里,她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在一起的日子习惯了他耿直的甜言蜜语,却忘记了他是别人口中的“黑面神”,名副其实的话题终结者。他将一切轻描淡写,似乎是想告诉她,她并无特别之处,只因是朋友,才会有适当的关心和挂念。   不是不甘心的,她试图击破他的防护墙,追问道,“我依稀记得,昨天在你怀里你说过的话,你说……”   “小熙,”他无情地打断,“无心的话不用放在心上,你现在该做的,是照顾好你自己。”   “可是,可是我明明就记得,记得……”他没有再打断,可她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还要继续这样厚颜无耻地乞求他情感上的施舍吗?难道他的态度还不够明显?来熙,你到底要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   “好,我知道了。再见,葛队。”   “再见。”   再……也不见吗?   生活还在继续,并没有留给世人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来喜回了S县,来熙也正常上班。她请假的这段时间,张显骁很好地把握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理优势,时不时嘘寒问暖,深得来喜欢心。他曾多次暗示女儿要抓住机会,却总被她顾左右而言他。张显骁越挫越勇,爱慕之心昭然若揭。   又是一年深冬,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大雪纷飞的B市,雪影一重又一重。漫天的雪花从指间滑落,满是思念的颜色。来熙裹紧了外套,抓了一把雪,静静等它融化。   “对不起来熙,我来晚了。路上被堵住了,我还是跑过来的。这么大的雪,你小心冻坏身子。”   她背上背包,抱着厚重的文件夹站起身,身上的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没事,我也刚到。上午的事办好了吗?”   张显骁为她撑起伞,嘴里哈着热气,“办好了。这起步的生意最难做,我这几天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来熙莞尔,“没事,风采不减。”   一次偶然的机会,韩嘉荣结识了B市的同行。他和对方侃了一晚,觉得B市市场大有可为。急于证明自己的他果敢地抓住了机会,在B市设立了办事处。由于计划仓促,他并没有太多合适的人可供外派。张显骁正好结束了一个项目,便被赶鸭子上架派到B市公干。来熙作为他的助理,自然要跟着过来。韩嘉荣承诺至多半年他们便能回H市,她想着出远门开阔眼界也是不错的机会,换个环境,也许她能获得更多。   办公室里开足了暖气,来熙脱下厚重的外套,将手机放在手边。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即使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来,却也总是傻傻地期待着。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漫无目的的等待。   三个月来,办事处陆陆续续有新员工上班。她的性子恬静,身为经理助理也没有架子,一些新来的小姑娘总喜欢跟她聊天,顺便套些和张显骁有关的资讯。   沈菲是B市一所985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也是英语专业,和来熙走得最近。她见来熙满身的寒气,便帮她倒了杯咖啡,“来熙姐,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他们都在议论,新来的经理过几天就要正式到任了,据说也是跟张总一样的极品。哎,我的少女心诶,真是太激动了!”   来熙笑着,“我怎么觉得,极品不算是褒义词。”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好熟悉的话语,似乎以前叶葭也这么说过她。她突然有点想念H市的同事了,开了公司内部网私信聊天,一下午也就这么过去了。   下班的时候张显骁打了内线让她过去,打印好的文件都签好了字,他放在桌角。来熙把文件抱在怀里正欲离开,他伸了个懒腰对她笑着,“再过几天咱们俩打酱油的日子就结束了。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   “为了犒劳你,”他关了电脑,“晚上请你吃大餐。”   她一愣,随即轻拍着肚子装傻道,“你不早说,我刚喝了下午茶,晚上怕是吃不下了。”   他的眼里晦涩不明,嘴角的笑容慢慢地僵了,“来熙,我只想请你吃饭。”   “我知道,我也没想着你会请我吃宵夜。”   他被逗乐,“行,既然你吃过了,我也不勉强。不过来熙,我还是那句话,你将自己困在原地,无论身边的景色如何轮换,你都体会不到它的美丽。你总是要走出那一步的,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道理她都知道,可又能如何?如果没有夜深人静时的心痛,又怎么证明她曾深爱过?   “我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玉树临风温柔体贴,浪费大好资源是可耻的,你再考虑考虑呗。”   戏谑的语气打破了她的悲伤,她笑着摇了摇头,“你这脸皮厚的,多久没去角质了?我有一瓶磨砂膏,特好用,要不给你试试?”   “别,不客气。你笑了就好,看你愁眉苦脸的,我就难过。”   “显骁……”每当她这么叫他,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可他知道,那无关爱情。他哎哎地打断她,“别这么叫我,我受不了。既然这么感动,索性嫁给我吧。随时欢迎啊。”   来熙拿他没办法,好不容易酝酿的感动立刻烟消云散,两人相视而笑。    ☆、不属于你的危险   来熙刚下飞机,就让柏翼的司机接回云溪山庄了。韩妍烧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好好慰藉了她对H市的思念。   “妍妍姐姐,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韩妍从张阿姨手里接过一盘糖醋里脊,有些难为情,“我从张阿姨哪里偷师的,学了不少你柏哥哥爱吃的菜。他在外面工作,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回到家总要好好吃顿饭。”   “哇柏哥哥,你太有口福了。”   来熙夹了一块里脊肉送入嘴里,酸甜可口,好吃到战栗!她虽然在云溪山庄待得不久,这里的佳肴是满满回忆的一部分。   柏翼完全融入了“老父亲”的角色,担心来熙在外头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就让人寄点东西到B市。此刻见她这番模样,心疼极了,给她布了满满的一碗菜,还说道,“你慢点吃,家里有的是。你这孩子就是固执,当时让你别去B市了,你非得去。看,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吧,是不是家里待着舒服?”   来熙嚼着嘴里的肉,对着他哭笑不得,“柏哥哥,你说得我好像去的是难民营一样。”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那里再好又怎样,你看你,都瘦了……”   其实我还胖了两斤了,她心里嘀咕着,嘴里“嗯嗯嗯”地应和。B市冬天太冷,为了储存热量,她每顿饭都比以前在H市吃得多,不过在家人眼里,你只要不是胖得跟猪一样,都是瘦了的标准。   自从孩子没了之后,韩妍的性子变得更温润了些。以前来熙在云溪山庄的时候,韩妍虽表面上和她相处得不错,可那若有若无的戾气还是如芒在背。现在韩妍磨平了棱角,更加知性温柔了。对于柏翼唠叨式的关心,她也不再介怀,反而和他同一个鼻孔出气,“你柏哥哥是为了你好,女孩子家对自己要好一点。眼下快过年了,你和来源都回来住吧,我天天好饭好菜地伺候你们。”   “好嘞~”来熙甜甜笑着。   柏翼总算放了心,想起工作上的事,便问她道,“韩氏放假了,你不用加班吧。”   她嘴里塞满了菜,实在腾不出空儿来回他,便点了点头。   “那正好,”柏翼给韩妍剥了只虾放在她碗里,“下周一我们项目的新楼盘开盘。你要是空着,要不去售楼处帮帮忙?这一期房屋户型都不错,你要是有看中的,我给你定一套。”   “帮忙可以,房子就不用了,我还没想着当房奴呢。”   柏翼笑着,“我还能让你当房奴?”   “如果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去了,你另寻高明吧。”来熙哼了一声,专心致志啃着嘴里的排骨。   “你这孩子,这脾气怎么说上来就上来了?”   韩妍张罗着打圆场,“这几天你哥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见着谁都提工作,你别见怪啊。”   来熙见她暗里和柏翼唱着双簧,话说得婉转,倒是有些难为情了。“好啦,到时候我去帮忙。”   到了开盘那日,售楼处里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来熙的工作是前台指引,顺便维持下秩序。张显骁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一早就到了售楼处,穿着工作人员的服装对着她傻笑。   “你怎么在这儿?”   “挣老婆本啊。”   来熙见他那不正经的模样,懒得理他,转身朝T台的方向去。   购房者拥在户型图和房屋模型周围,人来人往地,来熙穿着高跟鞋穿行其中,着实不易。有个小男孩拿着现场发的气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她本能地躲了过去,那孩子却直直撞上了她身后的男人。小男孩冲他做了个鬼脸,又跑开了去。来熙只好低声对他道歉,“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您没事吧。”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她讨了个没趣,也不便纠缠,便对他笑了笑就走了。刚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骚动。一个尖锐的女声穿透她的耳膜,“你这人怎么回事,一直往我这里靠,没看到我大着肚子吗?万一有个好歹你赔得起吗?流里流气的,看了就不舒服!”   来熙好不容易来到事发地,一看那罪魁祸首,竟然是刚才遇到的那个男人。男人面对孕妇的指责,只是低着头,嘴里不断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孕妇嗤笑一声,“你不会是个傻子吧?就你这样还懂得来买房子?你有钱吗?”   围观的人群里满是议论声,男人不住地后退,神色越发窘迫。来熙觉得孕妇说得有些过分了,便打算先带她到休息室了解情况再作相应的安抚工作,毕竟秩序方面出了问题,他们的服务也有不到位的地方。   那女人不依不饶地,嘴里喋喋不休,来熙耐着性子劝说她,“小姐,这里是公共场合,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去休息室谈。”   “我才不去,他现在就得端端正正跟我道歉。我可没时间听你们废话。”   来熙无奈,对方一开口便是污言秽语,对男人极尽□□,碍于她挺着大肚子,她也没办法。几个保安已经朝他们这里来,来熙只能尽量维持现场秩序,安抚孕妇情绪。   这时一直低着头畏畏缩缩的男人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刀子,明晃晃的刀身从众人面前划过,孕妇害怕地躲到来熙身后,不敢再多说话。   围观的人群纷纷往后退去,只余来熙和那孕妇站在他面前。男人像疯了一样冲向来熙,孕妇害怕得忘了躲闪,被那男人生生拽出,刀子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孕妇双膝发软跪在了地上,脖子的皮肤已经被锋利的刀锋蹭出了口子。   现场的安保人员立刻打了电话报警,张显骁见来熙孤身一人与男人对峙,便焦急地往她的方向跑来。还未接近她,那男人就睁大了发红的双眼,恶狠狠地喊着,“不准过来,谁都不准过来!这婆娘满嘴脏话,简直做人都不配!连这样的人都买得起房子,为什么我买不起!房子有那么重要吗?有那么重要吗?!你们都是奸商!都想着要害我!”   来熙示意所有人退后,不要惹怒了男人。她强装镇定地笑了笑,对他说道,“你别激动,别激动,咱们好好说好不好?你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我能帮帮你呢?”   男人情绪激动,脖子山的刀口又深了点,他又哭又笑,“你帮我?你怎么帮我?我的女朋友那么爱我,却因为我买不起房子,她跑了!你知道吗,她也怀孕了,那肚子里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能让她回来吗啊?让她回到我身边啊!!”   原来是情感纠纷,来熙心下了然,盘算着在警察到场之前先说服他放了那孕妇。毕竟她肚子里有孩子,逃脱也不方便。现在孕妇吓得面无血色,再这样下去,恐怕肚子里的孩子要留不住了。   离售楼处最近的警局是城东分局。葛俊上了车,从场地负责人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他接收了售楼处的地形图,根据图示做了紧急安排。没多久车子就到了售楼处,所有特警按照葛俊的命令,快速分散在各个有利的射击位置。   他作为主指挥官,擅长和罪犯谈判。可当靠近事发地时,他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答应你,我给你的女朋友打电话,可不可以?”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但是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男人警惕,双手紧紧抓着孕妇,“什么条件?”   来熙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锐利的眼神注视着男人,“你把她放了,她是无辜的。如果你伤害了她,你的女朋友就更加不愿意来见你了。”   男人将信将疑,“你,你骗人!你是骗人的!”   她举起手,慢慢靠近他,“我骗你做什么?是我答应你帮你打电话的,跟那位小姐没有关系。我可以代替她陪在你身边,你先放了她好不好?我自己走过来。”   张显骁急了,脱口而出,“来熙,不可以!”   她无暇顾及自己的安危,连眼神都不敢挪开,只是定定地看向他,不断地试探着,“好不好?好不好?”   说话间她离男人仅一臂之遥,男人犹豫了,手里一松,孕妇全然瘫倒在地上。来熙的脖子架着刀子,她假装从兜里掏出了手机,问了男人他女朋友的电话号码,以此吸引他的注意力。同时她用脚尖轻轻踢着孕妇,让她赶紧逃离危险区域。   来熙拨了电话,可对方没有接电话。再打第二次,第三次……最后,电话那头关了机。男人疯了,他一把打掉来熙的手机,目光狠厉,“你说你会让她回来的,你骗我,你敢骗我!”   在扑救队员近身之前,男人情绪失控,眼看那刀锋即将划过来熙的喉咙,耳边响起了枪声。   好几枪子弹打在男人执刀的手上和肩上,刀子应声落地。来熙还未睁眼便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张显骁停住了匆忙的脚步,看着眼前的场景,心碎了一地。   是来熙梦里千回百转的声音,永远那么醇厚低沉。胸腔里的跳动那么有力,又那么真实,她不禁泪流满面。如果没有经历那么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恐怕又会跌入他看似温柔却很残酷的陷阱里。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与他周旋。   “我没事,谢谢葛队。”她挣开怀抱,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看向别处。   “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看一看?你的脖子……”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她之前,她灵巧地躲开,却看到了不远处的张显骁。他的脸,溢满了哀伤。   “显骁,”她对他笑了笑,“愣在那里干什么?”   为了她,他可以成为最好的演员,演着不属于自己的戏。   “来了来了,我还没教训你呢,你倒先说上我了。”   来熙朝他走了几步,双腿抖得不受控制,他一把拥她入怀。“下次不准这样了,知道吗?我会担心。”   “好。”   张显骁对葛俊伸出手,“谢谢葛队及时相救,感激不尽。”   葛俊眼里心里满是她躲在别人怀里的模样,酸涩再次拥堵他的心口,只能木然地回握,“客气了,保护市民安全是我们的职责。”    ☆、似乎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张显骁在位于市中心的法式餐厅订了张桌子,在失败了N+1次之后,他终于成功约了来熙吃晚饭。过年时,H市的交通状况良好,辛劳的务工人员在繁忙疲累了一年之后,带着深深的思念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来熙来得早了一些,服务生核对了姓名之后将她带到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餐厅里人并不多,二楼更是冷清,只有来熙一人尴尬地坐着,服务员几乎为她一人服务。当她多次与服务员不自然地对视后,几个帅气的外国大叔聚集在她身边,有拉小提琴的,也有抱着萨克斯的,她好奇地盯着他们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弹奏一首情歌。没有专业的乐团那样的规模,来熙很难想象这些乐器奏出的音符可以融合在一起,但乐曲确实没有任何突兀之处,悠扬动听,她一不小心就迷失在不一样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和帅大叔们温暖的笑容里。   一曲完毕,张显骁不知何时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捧着玫瑰花缓步靠近。外国大叔们纷纷对他们投去暧昧的眼神,有序地退到一旁。她多想抓住一个挡在面前,心里无声呐喊,“帅哥,别走啊……别留我一个人……”   “来熙,送你的,喜欢吗?”   来熙接过花束,笑得勉强,“喜欢喜欢,你干嘛弄这么大阵仗,怪不好意思的,不就吃顿饭吗?”   “当然不止吃顿饭了,”张显骁将手搭在西装纽扣处,轻轻地落座,“你好不容易答应我的邀约,我得好好准备才能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显骁,我不值得你这样的。我当你是很好的异性朋友,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嘴边的笑容略微迟滞,随后弯出了更大的弧度,“难得吃顿饭,先不说这些了,上菜吧。”   很明显的逃避的态度,来熙也知道多说无益,便默默地吃着他早就点好的东西,听他说着国外的生活,内心黯然。   饭后的甜点是水果冰淇淋,她充分地流露了女生对甜食的热情,一扫之前的阴霾,吃得津津有味。张显骁却拿出了丝绒的戒指盒,将它缓缓推至来熙面前。   “我知道我有些急了,我不是不愿意等,只是今天机会难得,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的诚意,再考虑考虑。”   再可口的冰淇淋也提不起她的兴趣了,从一开始,这顿饭的意义就不是她可以承受的。本以为可以风平浪静地度过这时光,可事与愿违,他还是触碰了自己的底线。   “显骁,我觉得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并不愿意谈恋爱。”   “你是不愿意谈恋爱,还是不愿意和我谈恋爱?”   “有区别吗?”   他苦笑,“还真是没区别。如果连我都没有机会,别人更不可能有。我是不是该为此欢呼?”   来熙为难,“我不喜欢你这样挖苦自己,这一点都不像你。我们为了爱情,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可是显骁,我最珍惜的,就是你原本的样子。”   送出去的戒指原封不动被推了回来,他眼里的悲伤浓得化不开,“来熙,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不需要你这么卑微,其实,我很羡慕你。刚才你说起你在国外的生活,你的父母是中产家庭,并没有过多的钱财供你花费。即使你需要打工挣零花钱,可是你说起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在一些方面,你是我的老师,没有什么机会不机会的说法。我应该谢谢你,感谢你如此真心待我,我也希望可以回报你,以朋友的身份。”   他转头看向窗外,久久没有回应。眼里倒映着漫天的璀璨,来熙只能装作看不见。一阵沉默之后,他却笑了,“来熙,我真是输了。刚才我甚至考虑着要不要恨你,才能证明我爱过。可是最终我发现,与其恨你,我宁可你幸福。”   她心不在焉地搅着融化了的冰淇淋,试图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失落,“你知道的,我离幸福很远。”   “那是因为你不愿意踏出那一步。”张显骁从盒子里取出了钻戒在手里把玩着,“从你知道我的心意开始,你几乎拒绝了我所有的邀约。可是我今天还是把你约出来了不是吗?虽然结果不是我期盼的那样,但我做了。我想我还会继续爱着你,直到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为止。除了我,没人能阻挡得了我。你也一样来熙,你做了,最起码不后悔。”   她走在路上,耳边一直回响着他的话。那段黑暗的日子又浮上心头,却有了不一样的味道。不再是一味的感伤,而是寻找。她回忆着自己到底为了感情做出了什么,可最终,一无所获。当葛俊单方面以“生命安全”的原因拒她千里,她只能被动接受。除了近乎自虐的茶饭不思自怨自艾,她宁可自欺欺人地一味认为他忘了他们之间的过去,或许这样会让她更好过些,毕竟他所说的,是她所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却无法反抗的。可这样独自舔舐伤口的结果,就是她既逃不开自己的牢笼,又冠冕堂皇地“以爱之名”圈禁了他人,两败俱伤。   不知不觉走到了清河小区,屋里没有一丝光线。她站在楼下,看着那片黑暗独自出神。申屠献东刚从酒吧回来,一身酒气地从她身边经过。她羸弱的身影引起了他后知后觉的注意,他回头一看,“还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熙抬头久了,脖子有些发僵。她按了按脖颈,见是他,记忆里关于他的俏皮模样在眼前鲜活着,她温柔笑道,“你好申屠医生,喝多了走夜路要小心摔倒。”   申屠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上去,似笑非笑,“不敢上去?没事,哥哥知道钥匙藏哪儿了,我带你去。”   在她的记忆里,葛俊是没有放备用钥匙的习惯的。他的生活习惯和自律能力极好,几乎不会忘了东西,更加不用说是钥匙这样重要的东西。放备用钥匙是来熙的习惯,她经常踩着钟点上班,急急忙忙地已经好几次不记得带钥匙,只能赖在警局问他拿。最后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频繁出入警局了,便放了把钥匙在进门处地毯边的花盆下。所以,葛俊仍保留着她生活的习惯,并没有取走钥匙吗?   见来熙一脸疑惑,申屠献宝一样地神秘兮兮说道,“我也是那天不小心看到的,他将钥匙放在花盆下。”   来熙被他一脸“你不知道吧”的得意表情逗笑了,深深觉得葛俊和申屠的友情就如同谜一般的存在。   “走吧,跟哥上去。”   来熙笑着婉拒,“不了,我在下面再待会儿就走了。”   申屠竟有些生气了,“你们俩怎么回事?怎么都喜欢抬头傻傻看着?颈椎不好吗?”   笑容凝固在脸上,来熙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什么意思?”   他借着酒劲装疯卖傻,打了个呵欠转身作势离开,“这么晚了啊,我得回家睡觉了,明天还得值班呢。”   她先他一步挡在身前,不依不饶问道,“我不会让你走的,除非你说清楚。”   一场没有硝烟的眼神拉锯战开始,以申屠战败结束,“我今年第一次被女生拦着不让回家,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真是倒霉!好吧,我就告诉你吧。你们刚分手的那段时间,你还住在清河小区,他时常坐在车里,就像你刚才那样,痴痴地望着,一直到深夜。我碰到好几回,可他不让我说。你走的那天,他刚出完任务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开车过来,希望能赶上你下班回家,这样就能看到你了。”   “这些都是他跟你说的?”   “还需要他说吗?我都亲眼看到了。我们俩什么关系,他在我面前根本不需要掩饰自己。你跟着别人走了,他那副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申屠挺直了腰杆,一脸正义凌然愤愤不平的模样,“我骗你干什么。好了,我得赶在他回来之前赶紧回家去。否则让他知道了,我命休矣。”   在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来熙抓住他的手,“他住在这里?”   他遥望了一眼小区门口的方向,刚提气准备逃跑的劲儿又没了,有些懊恼,“唉是啦是啦。他不住宿舍了,想必你也知道原因。他的父母也担心他,来看过好几回。顾教授本想找你谈谈的,被他拦了下来。我们都知道他放不下,也是找个代替品而已。我也不是当局者,没有什么立场去劝解他。我们俩打小就认识,他一旦做了决定,要改变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他是个榆木脑袋,固执得很。虽然我也不指望他能自己想通,但如果你能有所行动,也许,在我们看来很难的事情,在你看来便是轻而易举。”    ☆、第三件事   葛俊将车子停入车库,走在小区的小路上。今天有安保任务,他忙了一天,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可就算身子再疲再累,他还是坚持回到清河小区。这里有他割舍不下的眷念,回到这里,一颗心才有了归属。   正对着楼道口的草坪上有条长椅,来熙裹紧了外套,不住往手里哈着热气,睫毛上似乎都结了霜。熟悉的身影立刻抓住了他的视线,他缓步靠近,“小熙?是你吗?”   她看向他的方向,笑着扑向了他,“你回来啦?我等了好久。你再不来,我都要冻僵了。”   葛俊忙脱下厚重的外套又在她身上裹了一圈,“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她的鼻头冻得通红,浑身散发着寒气,葛俊生气她不爱惜自己,绑起脸来,“我不是跟你说过……”   冰凉的手指搭在他的唇上,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开口说道,“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完。”   许是被她眼里的坚定震慑,葛俊没有说话,看向她的眼神深邃温柔。   “几乎所有人都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为了我好。我不能恨你,可是痛楚那么深刻,我找不到出口。我只好告诉自己,你不爱我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借口,这样我才找到了恨你的理由。久而久之,我也就这么相信了。”   “我没有骗你……”   “年前售楼处的事件你也参与了,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会有生命安危。你要我过得幸福,可是这半年来,我没有一天真正的开心。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以后会好的。”   “那你以后会爱上别人吗?现在只要你说,你不爱我,我立刻走,绝不反悔。”   葛俊眸光一沉,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你不愿骗我,所以只能沉默,对不对?那为什么我们明明相爱却要互相折磨呢?生活若不能天长地久,我宁可守住那短暂的灿烂。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你的话没有任何反驳。可现在我不答应了,我要为自己搏一搏。”   “所以呢?”   “你答应我的第三件事,”她恢复往日的神采,眉眼带着笑,“我要向你挑战。虽然我无法认同,但既然你坚持这么认为,我也就依你了。如果你担心我的安危,那么只要我能胜过你,你就无话可说了吧。”   “你不要用尽最后一个愿望,给彼此留点念想不好吗?”   “不好,这是你欠我的,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一年之内我无法撂倒你,那我不会再打扰你,还你清净。”   葛俊无奈,“一定要这样吗?”   来熙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   “好吧,一年为期,你说到做到。”   她因为他的让步应允雀跃不已,根本不理会他后面说的话。在提条件之前,她自然也是忐忑不安的,但以他的爱为武器,她打了一场漂亮的心理战。她终于明白申屠说的话,或许只有她有本事不用一兵一卒就让葛俊节节败退。   来熙将他的外套脱下,交还他手里,明媚地和他道别,“行,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刚跑了两步她又折了回来,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踮起脚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啄了下他的唇,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做了“坏事”之后溜之大吉。   葛俊抚着唇,在她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了之后,勾起了嘴角。   那晚之后,体育训练列入来熙的日常。她秉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信念,秘密拜谢斌为师。他满眼闪着八卦的耀眼光芒,想象着在他心目中如神一般存在的葛俊落败时丧气的模样,心里就燃着熊熊烈火,浑身充满了干劲,以至于来熙跟他提起此事的时候,他连面子上的犹豫都省了,二话不说答应了收她为徒。   她也不是没考虑过找个专业的教练,只不过人家正经开道馆和健身房的,哪个会教她实战?万一摔出个好歹,岂不是惹祸上身?也只有谢斌这种不正经的人才会和她站在统一战线上一致对外,所以几天下来,她被练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   阮歆艾拜托了家里熟识的老中医为来熙推拿,碰到伤处的时候她哎哎直叫唤,倒是让中医下不手了。无可奈何之下阮歆艾只能从老师傅那里偷点师,闲暇时候帮她上上药酒做点简单的推拿。   这天晚上,来熙又是一身伤痛地回到宿舍,阮歆艾早已捧着药酒恭候多时。身上带着伤,她只能随意冲了个澡,裹了条浴巾就出来了。阮歆艾见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简直惨不忍睹。她担心叫得太过惨烈把张显骁给招来,便咬紧了下唇,额头上冷汗涔涔。   “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决心了,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用得着这么拼命吗?就葛俊那体格对比你这小身板,别说一年了,一辈子你都不可能打得赢他!我都想剖开你的脑子看看,你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来熙张开嘴想说话,却没忍住叫了一声,“呀呀呀疼疼疼!”   阮歆艾真是又生气又心疼,发泄一般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还知道疼啊?”   “真的疼真的疼,你轻点儿~”她讨好着,“你可是公主一样的人物,不能这样心狠手辣的,不符合你的人设。”   “如果我变成后妈能让你不再受苦,那我也无所谓什么公主不公主了。”   “好小艾,”她双手合十求饶,“你最好了对不对?你一定不会不管我的,我对你的爱有如滔滔江水……”   阮歆艾笑着拍掉她的手,“德性!那我轻点儿,你忍着点啊。”   一个月后,谢斌出任务,来熙的训练停了半个月,在阮歆艾日渐精湛的推拿技艺的帮助下,她的伤也算好了一些。出完任务回来,谢斌及时报告了葛俊的状态,来熙觉得这是好机会,可以先试试双方的身手差距多少,便约着葛俊在警局的体训馆里进行第一次比试。   谢斌一脸纯良的模样要求当裁判,明目张胆地为来熙加油。结果不言而喻,她输得不是一星半点,还没近他的身,就被他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上。第一场对决持续的时间不到一分钟,来熙羞愧得想要撞墙。   谢斌只好加强了训练,除了日常体能上的肌肉锻炼,还加入了各种实战对决。每个晚上,来熙不是被他摔倒在地,就是没控制好力度自己摔个大马趴。好几次她躺在地上喘着大气,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谢斌不忍,便问她,“还要继续吗?”   “来!”   她把心一横,反正就一年,熬一熬就过去了。这么一想便无所畏惧,她强撑着竟然熬过了大半年。这大半年里,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葛俊言出必行,对她每次的对决邀约都准时到场。这也是来熙欣慰的地方,毕竟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只要他能来,只要她够努力,任何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一年期限将至,来熙想着孤注一掷,训练的强度向特警队看齐。药酒用了很多,身上伤痕累累,轻轻一拉就能牵动,疼得她龇牙咧嘴的。阮歆艾为她上药,按着按着就哭了,“小熙,咱们不比了好不好?你的背上就没一块好肉,这是何苦呢?”   来熙取下了咬在嘴里的毛巾,咧了咧嘴,“没事,明天再试一次。”   对决那天是葛俊的生日。来熙装腔作势地为自己壮胆,对他说道,“生日快乐。不过我不会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就手下留情。”   葛俊也鞠了个躬,脸上依旧淡淡的。她在心里盘算着进攻的套路,他的体能好观察力强,格斗技巧也高,一旦被他抓住了弱点,那她没有任何机会可以翻盘。除了智取没有别的办法,说白了就是耍赖。   正当来熙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扑在他身上死死抱着他的时候,他抓住了她的拳头,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顺势抓住了她的腰带。根据格斗的套路,来熙又会被他“轻拿轻放”地“摔”在地上。可他抓住腰带的手一使劲,碰触到她腰上的伤,她忍不住轻哼出声。   他犹豫了,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来熙瞅准了时机,伸出了左脚勾住他的右腿,使尽了全身力气将他压倒,坐在他身上出拳,点到脸上即止。这些动作都发生在一瞬,谢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本想冲上去和“徒弟”来个大大的拥抱,却发现来熙哭了。眼泪滴在葛俊的衣服上,一滴一滴地,停不下来。葛俊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傻姑娘,不哭了好不好?我输了,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   谢斌知此地不宜久留,顶着堪比千万瓦数的光芒,悄悄地遁走了。    ☆、又见伴娘   葛俊将来熙送到宿舍楼下,帮她开了车门,轻轻一抬就把她抱起,他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这么轻?你又不吃饭了?”   来熙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冤枉呐,我每天吃得比以前多得多,不吃饭根本没力气练好不好?”   “我待会儿一定得看看你的伤。”   “唔,”她羞红了脸,低垂着眉眼,“不用了吧……”   到了房门口,她仍躺在怀里,从包里翻出了钥匙开了门,还未进门就听见阮歆艾在里头嚷嚷着,“小熙,咱们今天速战速决啊,嘉荣还等着我呢。”   葛俊就算抱着她,踩在地上也是无声无息的。来熙不知该如何回答,便闷不做声。阮歆艾没听见任何动静,还以为屋里进了贼,眼珠子一转,随手拿了来熙放在阳台的晾衣杆。   当六目相对,空气静止。阮歆艾嗯嗯呀呀半天,最终说了句人话,“怎么回事?”   “你把我放下。”来熙扭着身体,无奈一拉扯就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闭上了双眼,嘴里嘶嘶嘶地叫唤着。   葛俊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起身对阮歆艾道,“谢谢阮小姐的照顾。今天我会照看小熙的,你若有事可放心离开。”   来熙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了眼睛。不过从那眼角上扬的角度,这姑娘恐怕不知乐成什么样儿了。阮歆艾踢了她一脚,直接忽视了葛俊微敛的神色,“哎哎哎,别装死,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成了?”语气中还透露着小兴奋。   她眨了眨眼,就算是默认了。阮歆艾一把扔掉了撑衣杆,砸在地上脆生生的声音把她都吓了一跳,不过她不很介意,拎着床头柜的小包笑盈盈对葛俊说道,“那小熙就交给你了,葛队你可要好好照顾啊。”说完就屁颠屁颠溜了,来熙笑骂,“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好了小熙,把被子掀开,你这么捂着得捂出毛病来。”葛俊扯了扯被子,纹丝不动。来熙牢牢地攥着被子,拼命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我身上的伤好了,不用你看了。”   床头柜上放着药箱,葛俊粗略地看过一遍,拿起药油和棉花,眼神真挚却很坚持,“小熙,听话,伤不治好的话以后会很麻烦,你也不想一生被病痛折磨是吧。”   来熙噘着嘴,好好思考了他话里的真实度,想来他受的伤更多,很有经验了。这种事还是别逞强的好,她努努嘴,“你先往那边看,我翻个身。”   她的孩子气真是令他头疼,他笑道,“小熙,待会儿我上药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会看到的。”   “我不管,你转不转?!不转我就不上药了。”   哎,倔强的小丫头!若不是爱得深切,他一个说话都掷地有声的葛大队长怎么会轻易任人摆布?!来熙见他乖乖地别过头,扭扭捏捏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将背后的衣服撩到腰部,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说道,“好了。”   他掀开了被子,她后腰上成片成片的乌青色触目惊心。葛俊将药油放下,又把她的衣服往上撩了撩,她急忙按住他的手,“哎哎哎,不用往上翻了,就腰上的伤严重,其他的我自己弄就行。”   深沉墨黑的瞳孔里眼神专注,不带一丝□□色彩,他拨开她的手,将衣服掀至肩膀处,双手止不住颤抖。知道她很拼命练习,知道她会受伤,却没想到伤得这么严重,难怪瘦了这么多,随意碰一下便疼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来熙见阻止不成,只好再次把头埋进枕头里。宽厚的手掌抚在后背上,带茧的掌心在皮肤上轻轻摩挲,她感到一阵陌生的酥麻的战栗感。   他用棉花沾了些药油,怕弄疼了她,手上的力道很轻,如蜻蜓点水般将药油都抹在伤口上。“谢斌这小子,下手不知轻重。你放心,你这个伤,不会白挨。”   来熙一听,这可不成,谢斌真算是背了黑锅。这个事本就是她撺掇着他的,怎么样也不能让他受了委屈。她一急,回头按住他的手,慌忙解释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让他这样做的。你也不想想你的块头,我不这么练能打得赢你吗?”   “这不是理由。总之,我不会轻易放过他。”   葛俊说到做到,第二天谢斌负重在操场上跑圈,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停下。可怜的娃儿连续跑了一周,回到宿舍时都是生无可恋的状态。   来熙不忍,瞒着葛俊说单位加班,把谢斌约了出来,请他吃了顿大餐算是慰劳。他见着吃的就不记得前仇旧恨了,大手一挥就算了结了这件事。   日子回到了平缓前进的轨道上,没有大风大浪,一切都和缓温馨。金秋十月,硕果累累。阮歆艾约着来熙逛商场,经过两人最爱的甜品店时,阮歆艾突然捂着胸口不住干呕。来熙曾经照顾过早孕反应严重的韩妍,见阮歆艾这番阵仗,想必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是不是怀孕了?”   阮歆艾还没从干呕的状态中缓解过来,茫然地“啊?”了一声。   虽说小说都是这么写的,电视也都是这么演的,也保不齐会有疏漏。万一只是阮大小姐吃撑了呢,她觉着还是得详细检查才能确定。她拉着仍然不在状态的阮歆艾在商场门口打了辆车,   听说申屠所在的医院在妇产科方面口碑甚好,她和司机报了地址,上了车便打给了他,让他帮忙在妇产科挂个号,否则这时候去也不晓得还能不能赶在医生下班之前到。   申屠挂了电话,一脸忧心。来熙让他帮忙挂号,而且是妇产科,这情况有些严重啊。他赶紧拨了葛俊的电话,一接通便劈头盖脸质问道,“你小子干了什么好事?”   “说重点。”   “来熙刚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挂妇产科的号子,你说你们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俨然一副娘家人忿忿不平的模样。葛俊愣神,他语气里的笃定一点都不似以往开玩笑一般,可这事不对啊?!他们之间可真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这中间必定是有误会。这么想着,电话就提示了有电话拨入,一看,是来熙的。他果断挂了申屠的,留下对方一脸莫名其妙地听着忙音。   “怎么了小熙?你给申屠打电话了?”   来熙翻白眼,“申屠这情报员可真够卖力的。”   “他也是担心你。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阮歆艾上了车听着来熙和申屠的对话,渐渐感知到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正哀愁地窝在后座里默默生着闷气。来熙摇摇头,叹气,“不是我不舒服,是小艾。她,她可能怀孕了。”   “我下了班去接你。医院做检查的事你不用担心,有申屠在,虽然他平常看着吊儿郎当,在大事上立场还是很坚定的,办事靠谱。”   她们到医院的时候正好到了下班时间。申屠已经在妇产科等着,连带着检验科的同事都被他留了下来。一番检查下来,阮歆艾被证实怀孕。她脸色煞白,跌坐在椅子上,惊得来熙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大小姐,你看着点自己的身子好不好?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难不成我还是神啊?”她哭丧着脸。   懂得开玩笑,情况就不是太糟。来熙见她失魂落魄的,没有一点喜悦之感。思来想去,她还是自作主张给韩嘉荣打了电话。这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的,不管发生什么,总是要一起承担不是?   韩嘉荣还在办公室加班,张显骁口若悬河地介绍着他手里的计划书,严肃的气氛被电话铃声打破。来熙急切的声音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显得清楚异常,张显骁亲眼目睹了韩嘉荣复杂的表情变化。听完她的话,他的手机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张显骁听到了来熙的声音,便捡起电话,“来熙,韩总已经进电梯了,应该马上能到医院。”   电话那头换了个人,来熙愣愣地回了声“嗯”。   没过多久韩嘉荣就带着一身热气赶到医院,拉走了不情不愿的阮歆艾。据说那天晚上他拉着她回到家里,当着自家两老的面郑重向她求了婚。韩家两老那个高兴啊,一来不用愁儿子在外头花天酒地收不回心,二来这城西阮氏名声在外,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攀上了关系,韩母激动得热泪盈眶。   阮歆艾怕肚子大了结婚不好看,所以婚期就定在下个月,什么事儿都得赶着做。韩氏员工都知道老板喜事临门,自觉地将所有的事情报告到张显骁处,来熙作为助理自然也被拖下水,忙得不可开交。   幸好婚礼顺利举行,来熙又一次当了伴娘。扔捧花的环节到了,阮歆艾直接将花球塞来熙手里,对着葛俊说道,“我做了我能做的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其他女宾大叫着不公平,场面乱哄哄的,葛俊却只看着来熙一人,“我会的。”    ☆、尾声   初冬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来熙进了屋里,脱下了葛俊的长外套。她在洗手间摆弄着想换下伴娘服,可拉链夹住了她的头发,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唤了葛俊过来。他早就看过她的后背,而且头皮被拽得生疼,她也无暇去考虑其他。   葛俊不动声色地将发丝取出,将拉链拉到低端,细腻光洁的美背就这么展示在他面前。来熙感到腰间一热,后背贴着他胸前的温暖。他徐徐吻着她肩膀上的肌肤,像是品茗一般,不紧不慢。来熙害怕,下意识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搂得更紧。耳边呼吸不匀,他的声音暗哑性感,“你再动的话,裙子就掉了。”   果然,她乖乖地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个。他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自己倾身而上,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上,鼻尖,一路往下。刚才还倔强地拽着连衣裙的手不知不觉攀上他结实的双肩,裙子早已被褪下。   迷迷糊糊间,她只听见他说,“小熙别怕,有我在。”   一室旖旎。   折腾了一夜,来熙累极了,一直睡到中午才醒来。浑身的酸痛时刻提醒着昨晚发生的事,她紧紧闭着眼睛装睡。葛俊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对她说道,“小熙,我们结婚吧。”   她再也不淡定了,睁开眼一脸欣喜,“真的吗?”   “我和爸妈提了,今年在S县过年,定了咱们的婚期。”   来熙的欣喜顿时被抽走,她黯然,“我还没敢跟爸爸说咱俩的事,来源也守口如瓶。我是真的怕了,咱们和好后的这些日子里,虽然表面上平平稳稳,可是经历了那种痛,我总有着隐隐的不安。每次和爸爸打电话,他都明里暗里地让我再交个男朋友。你的名字都在嘴边了,我就是说不出口。他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担心。”   葛俊面色暗沉,“来叔是中意张显骁了?”   她心虚地抬了眼,怯生生地看着他,带着谄媚的笑容,装傻充楞道,“你要抓重点,重点!!!重点不是张显骁,是你!我担心爸爸还生着你的气。”   他没有在张显骁的问题上纠结,而是定定地看着她,是她最熟悉的表情,“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来熙红了脸,吃吃笑着。“真的吗?这回我是真的可以相信吗?一辈子?”   “嗯。”他摊开手掌,掌心一枚银色的钥匙在晨光中闪着耀眼的光。   “咦?是钥匙?”她不可置信地拿起钥匙左右端详,果然是之前那把爱情锁的钥匙。“你不是当着我的面扔了吗?”   “是扔了,但是又捡回来了。”搭在她肩上的手臂收紧,脑海里是他痛苦日子的剪影。“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在医院里找了很久。那天的雨太大,找到钥匙的时候,病号服也湿透了,伤口发了炎。在晕过去之前,我卯足了精力给谢斌打了电话,他说你在医院里晕过去了。我只能让他送你回家,否则到时候我俩在医院里见着了,岂不尴尬?”   “就是你自己作的,让你这么对我!你活该!”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心里可心疼极了。她知道葛俊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好不容易坚强地活了下来,伤口发炎可大可小,饶是他的身子是铁打的,也受不住伤上加伤。   “好好好,你要打要骂,我都受着。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惯着你惯着谁去?”   来熙一愣,妻子,好陌生却又激动人心的称呼。她真的要为人妻了吗?总觉得这一切像是在梦里。   “谁是你妻子了?”   “刚才不都说好了吗?过年我爸妈就提亲,婚期自然就不远了。”   “我答应了吗?谁稀罕呢?”她嘟起嘴,眼里满是促狭。   葛俊眸光犀利,他一把压倒身边的人,眼眶微红,“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于是,两人的婚事正式提上议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